從埋葬了易書塵之後,楊楚若就一直非常沉默,每天守在楚宇晨的牀前,似乎沒有了所有的情緒一般。眼看着楊楚若一天天的瘦了下去,那白玉雕琢一般的小臉尖尖的下頜越加明顯,一雙本如秋波般靈動的眼眸,此時卻像是是一灘沉靜的水,似是再也不會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衣不解帶的照顧着昏迷的楚宇晨,爲他擦拭身體,喂他喝水飲粥,日日夜夜都不肯離開他身旁片刻。
楚宇晨情況時好時壞,極其偶爾的,會有一些輕微的動作出現,比如皺眉,比如手指的微動。可卻始終沒有張開雙眼,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怕了,真的怕了,她害怕自己只要一離開,楚宇晨就會消失不見了,自己在也無法找到他,漸漸的甚至發展到了連眼睛都不敢閉上,似乎只要一閤眼,眼前的一切都會變化成一場夢境,等醒來的時候,她就依舊在密林之中,而楚宇晨已遠去了。
眼前的一切都無法讓她有真實之感,只有楚宇晨,只要雙眼看到楚宇晨的時候。楊楚若才能肯定自己活在真實之中,而他還在她的生命裡。
她有一種感覺,一種無法言說卻真實存在的感覺。每次當她看到楚宇晨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升起,他就在這裡,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可他卻又似乎不在這裡,在另一個她所不能理解的世界之中。
楊楚若的狀態讓所有人都覺得心疼了,風凌的眼眶之下透出了烏黑的顏色來,似是幾天幾夜都不曾休息過一般。偌大的宅子,沒有人敢高聲說話,沒有人敢露出笑容,甚至連走路的時候,腳步都輕軟到了像是做賊的地步。大家都屏氣凝神,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悲傷的情緒。
整個宅子似是都被陰鬱佈滿了,濃密而厚重,再耀眼的陽光都無法穿行而過,照耀不到這片充滿了哀傷的地方。隔着厚厚的陰霾,這裡只剩下了沉默,只剩下悲痛,只剩下了痛苦。
風凌沉默的離開了房間,他所有的勸說都如同石沉大海,似只是陣風一般從楊楚若的耳邊吹過,無法流淌入她的耳中,無法讓她聽見。
這樣的情況不能繼續下去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着同樣的念頭,可卻都覺得束手無策。
城中的名醫已經被請了一個遍,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只有一位老大夫期期艾艾的說了幾句關於魂魄和身體的融合程度的話語,卻是誰也沒有聽懂他想要表達的。
“也許是指楚皇現在的魂魄還沒有完全融合進他的身子裡面去?”風凌皺着眉低聲對着風清揚說道,這個是他能解讀出的最合理的解釋了,否則的話,一個有生命的人怎麼會不言不動了如此之久。
風清揚看了一眼內室之中的楚宇晨和楊楚若,這才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了。可就算知道了原因,我們該怎麼做呢?”
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得身下地府,闖入那九泉之下幽冥之境,拷問那判官閻羅,到底如何才能令父皇醒轉,看着楊楚若一天天的瘦下去,他心中的痛得如同心肺具裂一般。
風凌沉默了片刻,站直了身子,這才緩緩說道:“這天下光有能人異士,山野之中也多有遺賢,雖然我們沒有辦法,但未必別人就不知道辦法。”一個念頭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之中,是時候了,現在就是該如此做的時候了。
這樣的艱難的時刻,這樣讓人心悸的苦悶,她那麼的痛苦,每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這樣的時候裡,所有的話語都是蒼白而無力的,唯有做點什麼,真真切切的爲她做點什麼,才能讓被她牽動,隨着她肝腸寸斷的心得到些許的安慰。
這幾日,他都在羨慕易書塵,羨慕他有機會爲楊楚若盡一份力。而現在,不正是到了他也可以爲她出一份力的時候了嗎?
風凌的心慢慢鬆了下來,似乎爲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而感覺到了些許的寬慰。和風清揚交談了幾句,風凌告辭了出去,卻在臨出門的一瞬間轉頭看向了楊楚若,嘴邊揚起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一連三天,風凌都沒有出現。只知道他這幾日都忙碌異常,卻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麼。楊楚若的全部心思都在楚宇晨身上,一直到了第三天,才發現似乎有段時間沒有看見風凌了。
隨口向一旁的風清揚問道:“風凌怎麼不見了,好像有幾天沒有看到他了。”
也許他走了吧,畢竟風國也還有國政需要料理,他出來了這麼久,也是時候離開了。只是若是走了爲什麼不來跟自己告別一聲呢?
風清揚略思忖了一下,這才緩緩說道:“三日前,他跟我說起了尋找能人異士救回父皇的事來,也許他正在忙這件事吧。”他也不是十分確定,但風凌這幾日十分忙碌卻是實情,甚至忙到了沒功夫吃飯的程度,好幾次都是風清揚叫人給他端到了房間之中,卻又原封不動的被端了出來的。
兩個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解,但既然風凌沒有主動說起,也就不方便去問他。
正說着話,卻突然聽到了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來,轉過頭去,卻看見風凌含笑走了進來,只見他頭上只用了一直竹節碧玉簪將長髮挽起,身上穿着一襲雨過天晴色的錦袍,腳上也換了一雙普通的軟底素面短靴。恰似白龍魚服一般,渾身上下竟然無一點一國之君的樣子。
楊楚若微微一怔,不知道風凌爲何突然換了這樣一身打扮。
風清揚更是直接問道:“你這是……”
他這是怎麼了?
風凌微微一笑,帶着說不出的放鬆與灑脫,雖然臉上的神色已經疲憊,卻似乎透出些許愉悅之色來。他沒有回答風清揚的問題,而是指了指門外,說道:“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風清揚一怔,來找他的人什麼時候開始是由風國的國君來通報了?
疑惑的看了風凌一眼,見他雖然意態閒適卻不似說謊的樣子,風清揚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還是起身向着門外走去。
風凌見風清揚走出了門去,這才轉過頭來,對着疑惑不解的楊楚若說道:“我想過了,我們這樣乾着急也不是辦法。這世界上有不少能人異士,也許比不得易神醫的手段,但總有些不負名望,有真本事的人在的。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就一面派人查訪,一面去尋找。也許鄉野之中有遺賢,能夠有人喚醒楚皇也未可知。”
不錯,正是如此……
楊楚若似是被人突然點醒了一般,這幾日,她只剩下了傷心和難過,雖然每天都守候着,卻也知道自己無法喚醒他。她能做的不過是日日等候他自己醒來罷了,與其如此,那就不如按照風凌說道,帶着楚宇晨去四處尋訪高人。這世界上,總有他們不認識的高手,總有能夠喚醒他的人!
楊楚若的雙眸中開始煥發出了生機,那如同沉靜的潭水一般的眼眸開始有了絲絲波動的跡象,似是春風突然而至,融化了凍結了一冬天的寒冰。
這樣的話,也許楚宇晨就會醒過來了,如同她這幾日夜夜夢見的一般,從睡夢中醒來,溫柔的呼喊她一聲“若兒……”
楊楚若用力的點了點頭,不錯,真是如此,她陡然站了起來,說道:“我們這就開始安排,明日清晨出發!”
風凌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在桌上攤開了,一個個說給楊楚若聽,“這個是隱居在山中的巫醫,不但精通醫術,還深懂鬼神之道。我覺得第一站不妨就從這裡開始,只是在南方,路途遙遠了一些。”
“不妨事。”楊楚若搖了搖頭,只要能喚醒楚宇晨,多遠對她來說都算不上遠。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她都會堅持到最後。既然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存在,那她就去找他,向他尋求幫助。
“謝謝。”楊楚若真誠的對風凌說道,沒想到原來風凌是忙這個去了,想來這些資料調查來的也並不容易,畢竟既然是隱居的山中的,自然就是不希望被世人所知的。何況民間的傳言之中真假參半,良莠不齊,都是一副魚龍混雜的局面。他找人調查清楚,想必也不是可有輕易做到的事。
“你我之間,何須謝謝二字。”風凌淡淡說道,指着桌上的紙又道:“這我調查到的資料,你讀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人覈實一下,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儘快去找到這個人。畢竟……”風凌頓了頓,“總這樣耽擱下去,我擔心對楚皇的身體不利。”
聽到風凌爲自己考慮的如此仔細,楊楚若面露感激之色,急忙拿了桌上的字細讀了起來。那字是風凌的字,如同他的人一樣飛揚而俊逸。墨跡如同筆下的龍蛇飛轉,充滿了靈韻之感。
楊楚若一字一句的仔細看着,風凌記錄的非常詳細,關於此人的資料,傳聞都十分詳實,半晌,楊楚若纔讀完了這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擡起頭來,雙眸瑩然有光。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是說楚宇晨有救了,他一定可以喚醒楚宇晨的!
風凌看着楊楚若在易書塵走後第一次雙眼發散出如此靈動的光彩來,心中一鬆,只覺得渾身似是都鬆快了起來,多日來縈繞着他的霧霾都似是隨着楊楚若雙眸中散發的光彩被驅散了開來。
風凌臉上露出了笑容來,這就是他想要的吧,一直這樣的陪伴在她的身旁,爲她排憂解難,看她笑逐顏開。
房門“嘭”的一聲被推開了,楊楚若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卻見風清揚手中捧着碩大的一隻錦盒,從門口走了進來,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對着風凌說道:“你……你怎麼能?”
風凌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怎麼能?他怎麼不能呢?
“發生了什麼事?”楊楚若對着風清揚問道。
疑惑的看了風凌一眼,卻從他的雙眸中讀出了輕鬆與寫意之感。難道……
楊楚若一把打開了風清揚心中的錦盒,心中的猜測瞬間就被證實了。
錦盒中一方玉璽安靜着躺在其中,金龍盤繞在玉璽之上,顯得威風凜凜散發着君臨天下的氣勢。不用拿出來辨認,楊楚若也知道這是風國的傳國玉璽。
現在卻被風清揚拿在了手中,想不到風凌竟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將皇位傳給風清揚!
也難怪風清揚的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來了,是的,他怎麼會?
而只有風凌明白自己的心情,當初爭奪皇位,他曾經以爲那是他心中的願望,是他真正的訴求。然而繞了這麼一大圈,他才終於明白了,原來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那至高無上的皇位,不是那金龍盤繞的寶座。
在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瞬,他整個人都似是輕鬆了很多。放開了這些紛紛擾擾,放開了這些世俗之間的事。他才能陪伴在她身邊,爲楚宇晨去求醫問藥。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陪伴着她,守護着她,在她身邊,替她分擔……
這個世上有那麼多的磨難,有那麼多的痛苦和驚險,他有怎麼能放心她一個人呢?楚宇晨還在昏迷之中,他便站在她身旁,繼續爲她遮風擋雨,哪怕是爲了她而出生入死,他的心中都會覺得甘之如飴。
如今這皇帝爲位,他已經得到過了,他所有想證明的都已經證明過了。
從此之後,他將再也沒有其他心願,她的心願就是他的心願,她想做的事,就是他想做的事。
風國的國君之位對他來說不是尊貴的身份,反而成了他的負擔成了對他的牽絆。所以他纔會傳位給了風清揚,纔會有了那幾日的忙碌。一方面,他需要通知隨行到了楚國的文武大臣來到這裡,奉風清揚爲新君。另一方面,他也要確定線索,看誰有可能能夠幫助楚宇晨甦醒過來。
至於如果楚宇晨真的醒過來後又當如何。他沒有想過,也不太敢去想……
也許那個時候,他會成爲他們夫妻之間的一個外人,會感覺孤單,無趣,甚至會覺得生命都沒有了光彩。可還有另一種也許……
另一種可能會發生,但他卻絕對不期盼的可能。因爲他知道,如果另一種可能發生的話,對於楊楚若這將是多麼大的打擊。可世事難料,誰也說不準另一種可能性就一定不會發生。
萬一發生了的話,他是說萬一……
那麼,總還有他在,總還有他在她的身邊……
風凌不解釋,他不想對着她訴說自己的深情。可他卻無法不去做這些事,如果不做的話,他的心中不會感覺到安寧。看着楊楚若的眼神從迷惑漸漸轉爲清明,風凌心中升起了一抹驚喜,她懂了,她懂他的心的?
不錯,她自然會想明白這些的,就算自己不說,她也必然會明白自己的想法,她本來就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間之中,風凌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回答風清揚的問話,手中所有的權利都隨着玉璽交託了出去,從此之後風國的國政與他再無任何關聯,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也只想做一件事。
只要這件事做好,那就是他心中所有的期盼了。
風凌覺得很忙,軒轅錦鴻還在逃,他必須安排妥當路線,沿途的保護,而楚宇晨的身體情況又限制的他們無法快速抵達目的地,所以還有沿途的食宿……
既然想着的是要照顧她,那麼,他就會爲她而兼顧到每一個細節。
楊楚若久久凝望着風凌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也太突然了。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心思如此深沉的一個人,他竟然會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來。
讓楊楚若覺得意外,卻在意外之後有了一份釋然之感。
轉頭看向了還躺在牀上的楚宇晨,楊楚若的心就一點點的又沉了下去,再做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之後,他到底能不能醒來呢?
風清揚無措的舉着手中的錦盒,低聲向着楊楚若問道:“孃親,這個裳兒應該怎麼處理?”
楊楚若只是淡淡一笑,她也是放棄了皇位的人,她知道那種心情,她也瞭解風凌有着滿滿的誠意,因此,她只是風輕雲淡的說道:“既然他給了你,你就拿着吧。”
風清揚低聲答應了,這纔將錦盒放在了桌上,看着孃親又一次握住了父皇手,跟父皇低聲細語着,他知道這是孃親每天都會做的事,無論父皇能否聽得到他們的聲音,孃親還每天堅持着,似乎與父皇有着說不完的話一般。
所謂鶼鰈情深,大抵如是吧……
風清揚正準備告辭離開,把空間留給孃親和父皇,不打擾他們夫妻間的細語聲聲。卻突然聽到孃親一聲驚呼:“宇晨!”
父皇怎麼了?
風清揚心中一緊,連忙疾步向着牀邊走去。
孃親的聲音似是驚駭異常,難道爹爹出了什麼事了?
不,他不能出事,他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孃親現在的身子已是十分虛弱了,她經不起了,經不起任何的打擊了。
風清揚的腳下飛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牀前,卻發現楚宇晨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臉上的表情痛苦之極,似是在極力掙扎一般。楊楚若握着他的手,緊緊的握着,手指都有些泛白了。
看着楊楚若雙眸之中流露出的焦急,恐懼與期盼,風清揚的一顆心也懸了起來。
“父皇!”風清揚握住了楚宇晨的另一隻手,希望能夠傳遞給楚宇晨自己的力量。不敢動用真氣輸入父皇的體內,因爲不知道後果會是怎麼樣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敢這樣做。
楚宇晨的雙脣緊緊抿着,本就有些泛白的脣此時看來猶如一張上好的薛濤紙。他的睫羽閃動着,似是身處夢魘之中,正在想要極力的掙扎開來一般。
楊楚若的心被揪得越來越緊了,只覺得似是被人用手狠狠的攥住了,幾乎都無法跳動,全身的血液都驟然停滯了,讓她手腳冰涼,難以呼吸。
楚宇晨臉上的痛苦之色越來越濃了,他聽見楊楚若在不斷呼喊着他的名字,“宇晨!宇晨!”她的聲音是那麼的焦急,那麼的渴盼。她在呼喚着他,一聲聲,如同泣血的杜鵑。
楚宇晨只覺得自己身處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似乎他一直都在這裡,從來不曾離開過。血紅色的帶着腥臭味道的海水,他正漂浮其上,本來已經是精疲力竭的他,只覺得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是心如死灰,漫無方向的隨波逐流。
他記不起自己從哪裡來的,要到哪裡去,也不記得他是誰,他想要做什麼。
可不知道爲何,他總能聽到天際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不斷對他訴說着些什麼,他聽不清楚她的聲音,也想不起來她是誰,卻聽得出那聲音中所包含的無盡愛意。她細細碎碎的低語着,那聲音讓人聽了就覺得心中生出暖意來。
好溫柔,好癡情的女子……
楚宇晨心中感嘆着,身子在血海之上漂泊着。他很累,累到睜不開眼睛,累到手指都擡不起來,就這樣波波逐流吧……
可就在剛纔,他突然聽到了那溫柔的女子喊出了一個名字來。“宇晨!”
他才覺得心中似有所動,像是一塊被藏的很深的記憶真蠢蠢欲動,等待這被喚醒。
她是在叫誰?那個人是她的什麼人?
楚宇晨疑惑着。
那聲音是如此的溫暖,似是將胸中所有的愛意都迸發了出來,讓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疑惑,讓他迫切的想要弄明白,她叫的人是誰?這個人是誰?
宇晨,誰是宇晨……
這名字是如此熟悉,似乎聽過了千萬次,似乎就被他埋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口中隨着她的聲音默默唸誦着:宇晨,宇晨……
猛然之間,胸口如同被重錘所擊打,沉重的,壓到了一切的疼。
楚宇晨猛然的醒悟了過來,她在叫他,這是他的名字,她日日夜夜所呼喚的那個人,原來是他!
她在等着他,她在呼喚他!
她是誰?爲什麼她聲音中的悽苦讓他的心如此之痛,讓他每聽見一次,心上就會沒來由的一痛。
楚宇晨開始掙扎了起來,想要去尋找那聲音的方向,他要去找她,雖然他想不起她是誰,可他心中卻升騰起一股執念來,要找到她。可原本風平浪靜的血海突然翻滾了起來,就在他想要掙脫的那一瞬間。
他在驚濤駭浪之中奮力的掙扎着。
那聲音還在他的耳邊迴盪着“宇晨,宇晨……”
一聲聲,是泣血的杜鵑,一聲聲是包含着愛意的期盼。
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過去,他要尋找這聲音的主人,他要找到她……
可隨着他掙脫的念頭越強烈,那血海就越是猙獰可怖,似乎是有無數的跪哭狼吼在他耳邊響起,翻滾的巨浪如同一擊擊的重拳擊打在他的全身。
讓他的根根骨骼都似要斷裂開來……
疼,讓人心悸的充滿了恐懼的疼。
這疼痛越來越分明,楚宇晨心中卻越來越明白了,他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他是誰,也想起來那聲音的主人是誰。她是他的妻子,她是那個與他相愛的人。
天!
自己離開了多久了?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片血海上漂泊了多久,只記得那腥臭的血跡染紅了他渾身的衣裳,浸透了他滿頭的長髮。讓他整個人都疲憊不堪,生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來。
那呼喚着他的聲音時兒遠,時兒近……
他拼命尋找着方向,茫無邊際的血海卻看不見盡頭。觸目所及既是一片茫茫血色,紅的讓人心裡發冷。
他拼命轉着頭,卻尋找不到方向。
唯有她的聲音在給他指引,那一聲聲的焦急而迫切的呼喚聲,讓他心中升起了力量。
順着聲音的方向,他用盡了全力,可身體卻無法移動分豪,無邊無際的血海,無邊無際的苦難。
楚宇晨緊緊咬着牙關,拼出性命來與那血海搏鬥着。
她在叫他,她在等待他……
而他,要去找她!
血海粘稠之極,彷彿把他整個人牢牢的粘住了,如同困在了一塊紅色的琥珀之中,他用盡了全力,可怎麼都無法掙脫來開。那粘稠的液體翻滾着,撲騰着,鋪天蓋地……
也許,他掙脫不出來了吧?楚宇晨心中開始慢慢的絕望了,也許他生來就是在這裡,而那聲音不過是他的幻覺吧?
楚宇晨心中茫然了。
一滴水珠落了下來,掉落在他眉心上,楚宇晨怔了一下,看向血海上方那灰濛濛的天際,水珠落的更急了,一滴滴似是都灑在了他身體之上。
下雨了嗎?
略帶苦澀滋味的水滴掉落在了他的脣角,蔓延到他整個口腔之中,他感覺到了略微的鹹澀滋味,是淚水……
她在天空上嗎?這是她的眼淚嗎?
楚宇晨只覺得隨着那一滴眼淚的入口,整心都被揪得生疼生疼的。
原來,她落淚,會讓他這樣的痛啊?
“宇晨……”是哽咽的,帶着哭腔的聲音,似是離他更近了……
這不是他的幻覺,絕不是,他只是被這裡困住了,她還在等着他回去!
楚宇晨的心中再一次積蓄起了力量。
幻境之外的楊楚若抱住了楚宇晨的身體,他那痛苦之極的表情讓她的心痛得無以復加,一滴淚滑落了,更多的淚水也紛紛落下,楊楚若滿心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不要讓他這麼痛苦了。
蒼天啊,求求你,不要讓他承受這樣的痛苦了……
楊楚若只覺得渾身無力,看着楚宇晨凝在了一起的濃眉,那緊緊抿着的薄脣,已經顯露出了青筋的脖頸,每一個細節被楊楚若看在眼中,就如同一秉鋼刀刺入了她的心中。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鮮血淋漓。
可上天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祈求,楚宇晨的額頭開始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來,身體依舊是軟的,牙關卻緊緊咬着……
“孃親,孃親,你快看,父皇,父皇他好像在跟什麼爭鬥一樣……”風清揚更爲冷靜,敏感的發現了楚宇晨糾結扭曲的容貌分明是在用力時纔會出現的。
難道說,父皇是再爭奪身體的控制權嗎?
難道說,這是父皇的戰鬥,是他的努力嗎?
那大夫說過,是魂魄和身體還沒有徹底的融合,所以父皇才醒不過來的,那現在,是不是父皇正在努力融合進自己的身體之中呢?
風清揚看着楚宇晨,心中暗暗用力。
楊楚若一把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剛纔的悲傷和痛苦讓只剩下心痛,早已失去了理智和判斷的能力。現在聽到風清揚如此說,才醒過神來,仔細觀察了一下,不錯……
風清揚說的不錯,楚宇晨真在搏鬥,他是在努力的掙扎……
“宇晨,你辛苦了。”楊楚若的聲音很低很低,看着楚宇晨,有心痛有不捨,可更多的卻變成了期待,也許,他會醒過來吧?
“孃親!”風清揚看到楊楚若說話的瞬間,楚宇晨的表情似是有所鬆動一般,立刻對楊楚若說道:“孃親,你跟父皇說話,父皇聽到你的聲音有反應,孃親,父皇能聽到,他聽得到!”
楊楚若心中驚喜,口中連聲喊道:“宇晨,宇晨,你聽得嗎?你能聽到我嗎?”她的嗓子都有些嘶啞了,聲音顯得乾癟,卻含着說不出的柔情。
他聽得到……
他果然能聽得到,楊楚若看着楚宇晨表情的變化,心中的驚喜更濃烈了,當下更不遲疑,“宇晨,你可以的,你回來啊,宇晨……”
楊楚若心中激動不已。
楚宇晨只覺得那聲音更急切了,似是含着欣喜一般,在鼓勵着自己,呼喚着自己。他聽到了她的問題,想要開口回答他,可喉嚨中卻如同被烈火燒灼着,讓他喊不出一個字來。
他只能拼出了全力,向着那聲音的反向努力掙扎,粘稠的血海還在翻滾着巨浪,似是要將他吞沒一般,但此時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找到她,他不能讓她失望。
淚水苦澀的味道還在口中蔓延着,似是給了楚宇晨無盡的力量,在他的連翻努力之下,一隻手終於從粘稠的血海中掙脫了出來,他揮舞着手臂,拼命的向前,向前,向前,向着那聲音的方向挪動着。
每一寸都用盡了全力,然而似乎只要他挪動了一寸,那血海的黏力就縮小了一分。
“手!他的手動了!”楊楚若感覺到了楚宇晨的手在慢慢的活動,似是想要抓住什麼一般。連忙將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與他十指交扣。
而沉浸在了幻境之中的楚宇晨動作突然一滯,他看向了自己空無一物的左手,卻分明感覺到了那光潔的觸感,那暖暖的身體的溫柔。分明沒有一樣東西在手,爲什麼,他會生出這樣的感覺來……
楚宇晨心中驚疑不定,卻看見那到溫度慢慢從手掌傳遍了他的全身。這溫暖的感覺是如此熟悉,如此讓他沉迷,似乎他曾經無數次的體會過,對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楚宇晨只覺得血海的浪濤在慢慢的平息下去,隨着那溫暖傳導到了他的全身,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蘊含了滿滿的力量之感。
溫柔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呼喚着,“宇晨,宇晨,你回來啊……”
這樣的近,就在耳邊一般,可爲什麼他卻看不見呢。
楚宇晨猛然醒悟了過來,一瞬間只覺得全身向下猛得一沉,血海竟然在他身邊慢慢褪去了,他的身子飄飄搖搖的下墜,下墜,彷彿是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一般,正緩緩落下。
那溫柔的聲音引導着他,讓他在空中漂浮着落了下來,突然之間,他感覺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而那聲音卻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了他的耳邊,“宇晨……”
是楚若,是楚若的聲音……
她在叫他……
楚宇晨的意識漸漸清醒,只覺得一股熟悉的體香在鼻端縈繞着,是她的味道,是她的氣息。如此的清新,如此的溫暖,充斥了他整個口鼻,在他身邊縈繞着,讓他感覺到如此的安全。
“……”艱難的張開了口,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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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回應她,他想要讓她知道,他就在這裡,在她的身旁。
可即使是沒有發出聲音來,這輕微的動作還是落入了楊楚若的眼眸中,巨大的驚喜襲來,幾乎要將她淹沒。這一瞬間,她覺得所有的苦難,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他能回來,那便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同有千斤之中的眼皮被一點點的撐開了,朦朦朧朧的光線收入了眼簾之中,他眼前身影搖晃,迷迷糊糊,可看起來卻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讓他欣喜。
隨着眼睛開始適應光線,那身影逐漸清晰了起來。
這熟悉的人影,這熟悉的臉龐,這熟悉的神情……
他回來了?他這是回來了嗎?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楊楚若大聲的喊着,高興的恨不得跳起身來,幾乎癡迷的看着他的雙眼逐漸有了焦距,逐漸將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臉龐上。
楊楚若淚水滾落,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深,帶着眼淚的笑彷彿是梨花被撒上了雨滴,嬌豔悽楚卻動人之極。
“若兒……”楚宇晨終於費勁了力氣發出了第一個聲音來,雖然那聲音粗糲的彷彿是被砂紙打磨過一般,可聽在楊楚若的耳中,卻不抵於天上的神鳥同時發出了歌唱聲。
他開口說話了,他清醒了,他回來了……
楊楚若歡喜之極,卻放聲大哭的起來,淚水滔滔不絕,她無力的伏在他身上,像是要哭盡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擔憂。
楚宇晨艱難的擡起手來,放在了楊楚若的肩膀上,輕輕撫摸着她柔順的長髮,似是才過了一眨眼的功夫,卻又似已過千萬年。腦中猶自昏昏沉沉的,時間和空間的感覺都錯亂而模糊。
他昏迷了多久?她爲他吃了多少苦?
感覺到她羸弱的肩頭似乎都能摸的到骨頭了,楚宇晨心疼的低聲說道:“若兒,你瘦了……”
楊楚若搖着頭,哭的哽咽難擡,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她終於盼到了這個時間,他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她再一次擁有了他。
淚水順着楚宇晨的脖頸流下,落入他散落在枕上的長髮間,那真實的感受和溫度卻讓楚宇晨覺得如夢似幻,他已分不清楚了夢境還是現實。
可她在他懷中,就算是夢又何妨呢?
“父皇,你終於醒了!”楚宇晨聽到了風清揚包含這激動的聲音,他才終於確定了,這是現實,不是他的夢境,他真的回來了。掙脫了遍佈血腥之氣的海水,掙脫了凝固住他的琥珀,他回來了。
楚宇晨只覺得全身都痠軟不堪,可心中卻是如此的滿足,如此的安寧和幸福。
露出了疲憊的笑容來,楚宇晨低聲說道:“我醒了……”他極力的轉過頭去,在楊楚若耳邊說道:“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是的,他都聽到了,如果不是她的溫柔細語,他也許會忘記了所有,如同一葉小舟一樣還漂泊在那片血海之中。可他聽到了她的話語,喚醒了他所有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她,也想起了自己是誰。
是她的聲音讓他重新回來的,是她讓他生出了爭鬥的力氣,讓他擺脫了那困境。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楊楚若的聲音哽咽着,她知道的,她就是知道,知道他捨不得她,知道他會爲了她回來,知道他能聽到她,能感覺到她,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天涯海角,她與他的心始終是緊緊鏈接在一起的。
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任何一種力量能夠將他們分開,他們註定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註定是生同衾死同穴。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的。
她是如此的愛戀着他,正如他是如此的愛戀着她一般。
緊緊擁抱着楚宇晨的身體,深深與他相擁,她再也不願意有哪怕片刻的分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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