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兩個字讓夏憂的表情瞬間凝滯,嘴脣微微開啓,小口的緊密呼吸,她沒聽錯,她沒做夢,他叫了她什麼?——她——她也可以是公主嗎?
她想到之前的種種遭遇,此間驟然來襲的溫馨讓她猝不及防,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就那麼不受控制的滾落出來。
她覺得狼狽不堪,卻又止不住淚水。
從一開始,周圍圍觀的衆人就沒有分心在夏憂身上,憑她此刻渾身的狼藉還有溼黏髒污的臉頰和頭髮,任誰也不會認出這個髒兮兮的女人就是那個紅透半邊天的國民偶像夏憂。
看到英俊的林靜竟然叫這麼個怪物一樣的女人做公主,大家紛紛報以嚴重的不理解。
看到她竟然就此落下淚來,還一直哭個不停,大家更加覺得這個落魄的女人實在是做作和矯情。
“這裡的人們很不友好,環境好差,我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可以讓你盡情的哭個夠。”
說着,他將她髒兮兮、黏膩膩的身子箍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輕按住她的後腦,溫柔的撫弄她凌亂的發:“這裡很友好,歡迎常來這裡做客。這裡可是24小時營業、全年無休哦——”
夏憂知道他不過是看她可憐,所以才這樣安撫她,她知道自己有着母親的影子,他說什麼也不可能真的打心裡接受奪走父親心靈的女人的小孩。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的痛哭流涕,爲了此間這奢靡的一縷溫情。
四周圍觀的衆人不敢置信的紛紛驚呼、哀婉、捶胸頓足。
“林靜——你騙人——”她突然含混不清的唔咽。
他聽了笑意盎然的望向四周:“大家方纔的慷慨解囊我感激的很,不過現在這會的情況還是不勞煩大家捧場了。”說着他從兜裡掏出一疊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電影票,“電影還有10分鐘就開場了,就在對街TheMall裡的電影院,算我請客,大家不快去的話,就錯過精彩的開場嘍——”說着,他恣意的一散灑,天女散花般的電影票或直接落到觀衆的手裡,或是輕盈的落於地下,再被人興沖沖的撿起。
圍觀的羣衆爭先恐後的向着對面的購物中心跑去,他和她的周圍瞬間蛻變的萬籟俱寂。
“好了,這下我沒騙你了吧?”
她擡頭,含着淚,混着濃重的鼻音,用很認真的語氣說:“我不是說周圍人的聲音,我是說,你懷裡一點也不安靜,你的心臟跳得好快——”
他愣了愣,隨即開懷大笑,爲她的認真、爲她的坦白、爲她的直接和就事論事。
她卻迷惑的蹙起了眉:“爲什麼我覺得現在的你和那個時候的你感覺上一點也不一樣?”
他當然知道她說的那個時候是指什麼時候,既然她都不避諱,他也沒必要避重就輕。
“你很幸運的見到了我最陰暗的一面,不管你信不信,這一刻站在你面前的林靜纔是真正的林靜,那個時候殘忍凶神惡煞的林靜只是我身體裡潛藏的仇恨化身。”
她聲音猶豫不決:“我可以信你嗎?”
“要不你能怎麼辦?”
她嘆氣:“我也想相信你說的,可是,我又不敢,我怕你又會再一次的在我卸下心防之後重重的傷害我,因爲你的恨意有多深,是我親自體會到的,我想不出來你到底怎樣讓自己就用了這麼幾天的時間就卸下了構築數年的心房,就平息了積聚數年的仇恨,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方法辦到的,我覺得那根本就不可能,我總是情不自禁的感覺,你接近我,一定是要我更加痛苦,所以我其實好怕、好怕,甚至於比那種明着傷害我更加害怕。”
她哆哆嗦嗦的樣子讓他的喉結不住的上下振顫,他伸出他的手,主動捧起她的臉,專注的望着她,想要用自己掌心的溫暖努力的平息她的恐懼和惶惶不安:“笨蛋,因爲我想明白了啊,我覺得那個時候雪徹哥說的很對,我還年輕,爲什麼要爲了別人的錯誤而讓自己一直痛苦下去,爲什麼不讓自己活得精彩一些,努力的抓住每一個美好的瞬間。
而且,確實,我發現,當我傷害了我父親和你的時候,看着你們痛苦,我卻沒有預想的快樂,自己心中的痛苦也沒有絲毫的紓解,相反還額外增加了不斷擴大的內疚。於是,我決定放手,決定釋懷,決定從新開始。記得我那個時候和你說過的話麼,我說如果你覺得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的話我也樂見其成,我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她只是不斷的忽閃着眼瞼,內心躑躅不前:“你是內疚嗎?因爲想要報復父親而對我做出了那樣的事,所以乾脆將自己補償給我來減輕心中的罪惡感嗎?”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我看我現在要是說‘不是這樣的’你大概也不信,反正我是自己給自己刨了個深坑,又自己一不小心踩空了腳掉進去了,你放心,我會努力的證明給你看,我對你的心情不是內疚,相反,我甚至是感激上天給予我的仇恨,因爲如果沒有那樣的仇恨,我可能就沒有機會遇到你了。”
她因爲他的話而微微動容,卻不過是曇花一現,讓她千瘡百孔的心再次毫無芥蒂的打開實在是太難了,她怕一不小心就會扯開那些好不容易粘連止住血流的舊日傷痕。
“其實,讓我真正改變主意的並不是那天發生事情時雪徹哥對我說的話。”他有些突兀的道。
“那是什麼?”夏憂很自然的問。
“嗯——”他搔搔腦袋,突然露出一臉辛苦的表情,“在這裡站着講話腳很酸耶——”他瞅着她,“你現在有錢了,不是要爽約吧?”
“可是我這個樣子怎麼去飯店啊?”她想他一個翩翩公子哥,肯定不會屈尊紆貴的和她去路邊攤喝奶茶。
“不過是去路邊攤喝奶茶,你還要怎麼樣盛裝出席啊?”他嬉笑着糗她。
她只是約略一愣,眼波微微流轉,終是輕聲道:“那走吧。”
此刻,坐在路邊攤的遮陽傘下,夏憂和林靜面對面的喝着珍珠奶茶,儼然一對青澀的學生情侶。
但是他們談論的話題卻顯然超出了他們的年齡之上,而且超出的不止一星半點。
林靜言而有信,一坐下便開門見山:“其實真正打動我的是雪徹哥後來在病房裡和我說的話。”
“是什麼?——”她下意識的問,卻又糾結於自己會不會表現的太過熱心。
她的反應完全在他的預期之中,他有些悽婉的撇撇嘴:“夏憂你聽好了,你既然想知道,我就盡我所能最大程度的把雪徹哥當時對我說的話複述給你聽,你可不要聽完之後就忘記了啊,畢竟是徹底改變了我人生觀的金玉良言。雪徹哥那個時候說——‘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我就想,那個卑劣的男人破壞了我的人生,我要在他面前掐死他的女兒,我要讓他也嚐嚐最親的人親眼死在自己面前是什麼滋味,那個時候的我活得很消極,一心尋死,我原本打算等我殺了那個男人的女兒之後,我就自殺,然後讓他在痛苦中過完餘生。
可是,我卻在這時候遇見了一個女生,一個有些特別的女生,她讓我看到了另外一種境界,我突然發現原來人生還可以這麼個活法,那麼堅定、那麼勇往直前、心無旁騖,是她爲我的世界打開了另一扇窗,我突然意識到,除了仇恨,人也可以那麼堅強的爲了幸福而活着。所以我不再成天想着怎麼去死,我開始試着擺脫仇恨的束縛,開始試着讓別人走進自己的世界,也讓自己走進別人的世界。我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可以走出來,可以就這樣向前看了。可是,那一天,她居然拉着我的手,親自帶我走向了那個我恨不得千刀萬剮的魔鬼,那一刻,我心裡簡直像是瞬間被投入了一顆威力巨大的原子彈,一眨眼就被轟炸的面目全非、肝膽欲碎,我分不清到底該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她,該將她放在什麼位置,是敵是友?一個救贖我於毀滅邊緣的人卻是我最痛恨人的孩子,是我原先打算親手殺死的人。現在,我即使改變主意想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報復她的父親或是她,可是我要如何下得去手?那一刻,我看着她的脖頸,恨不得有種一口咬下去的衝動,乾脆拉着她一起死掉,一了百了。如果還有來生,我仍希望自己可以遇見她。’”
他假裝沒注意到夏憂愈發蒼白悸動的臉色,託着腮一臉迷惑不解的轉動着眼球:“我那個時候就在想啊,他說的這個仇人的女兒到底是誰呢?”他突然一臉無辜的專注的看着她,“你不好奇嗎?”
她卻恁地反應激烈:“我幹嗎好奇?再怎麼說也是過去式了,他現在不是有了新喜歡的女人了嗎?”
“你是說楚憐心?”
“還有別人麼?”
“雪徹哥說他只是把楚憐心當妹妹。”
她哼笑:“不過都是你們男人花心的藉口。”
他驚得表情誇張的瞪大了眼:“雪徹哥花心?你從哪看出來的?這麼些年,你看他和哪個女明星傳出過緋聞?”
她低下頭:“我從來不關心娛樂圈的事。”
“那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雪徹哥一點也不花心,他說把楚憐心當成是妹妹,就一定只是妹妹,你放心好了。”
她猛地擡眼看他:“和我說這些幹嗎?還有,你幹嗎那麼幫他說話?”
他聳聳肩:“我告訴過你,因爲我崇拜他,想成爲他那樣的男人。”
她冷笑:“哦,我還以爲你那個時候是說反話奚落他呢。”
他蹙眉:“你這個人就不能把別人往好處想?”
她不客氣的反脣相譏:“你憑什麼讓我把你往好處想?”
他沉默,確實是他傷害她在先,此刻她對他諸多誤解、諸多防備,也算是情理之中:“好,我現在暫且允許你這麼想我,不過我會證明給你看你是錯的,還有,除了雪徹哥,其他的男人我可是當然不讓!”
“什麼?”她倉促的挑眉。
“你啊。”他說的再自然不過。
她嗤之以鼻:“你神經病!把我說的像個香餑餑似的,對不起,我很有自知之明,不用你給我灌迷湯,我可沒那麼容易上當!”
“你看,你又這麼不相信人。”
“我什麼時候說要相信你了?”
……
和林靜分別後,夏憂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
才只剛剛走進門,她便無力的順着門扉滑跌下來,淚水瞬間鋪滿了臉龐。
其實她剛剛不過是強撐,林靜複述的一席話怎麼可能令她無動於衷?!
原來,他一直是這麼痛苦;原來,她曾經以爲青澀單純的愛情,對他來說竟然那麼沉重,那麼難以負荷。
是她,硬生生的將他推到了人生的抉擇硬幣面前,一面是摯友亦是愛情,一面是家破人亡的焚心仇恨,‘那一刻,我看着她的脖頸,恨不得有種一口咬下去的衝動,乾脆拉着她一起死掉,一了百了。’是她,險些讓他放棄了自己,她曾經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帶給了他新生的勇氣,卻又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親手摧毀了它。他說,如果還有來生,他仍希望可以遇見她。可是,真的會有來生嗎?那會不會只是人們編織的一個太過美好的寄託,也許,那樣的一別,就是永別。
所以,那個時候她的離開,他雖然覺得痛苦,卻仍是覺得解脫吧?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幫助他解決了一道最困難的人生習題,從來都是他在幫助她,她始終視他爲走在前面的對手,想不到她最後用這樣的方式扳回一局,也算回報了他給予她的全部,包括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