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分得清剛剛那一聲沉重的悶響,究竟是他的身體擊中地面還是他的後腦碰到地面的音響?大家不知道,甚至於說不敢去想這個問題,簡直太恐怖、太殘酷、太令人心驚膽寒了。
“這下你永遠也忘不了我了。”
空寂一片的宴會廳內,低沉的盤旋過一縷話音,因爲很靜,因爲所有人都恐懼的屏息靜氣,所以這句從秦韜嘴邊溢出的含混不清的話語被所有人都聽清了。
只有夏憂,只有那個最該聽到,也是秦韜最想讓聽到的人,沒有聽見——
這時,突然有女士尖叫起來,還有的人乾脆承受不住的暈厥過去,男士們見狀急忙四處求救,現場瞬間亂作一團。
可是,四周猝然綻裂開來的繚亂紛擾凌雪徹卻全都看不到,他的眼中只有那蒼白的身軀和不斷瀰漫的紅河,他哆嗦着嘴脣,踉蹌的朝着二人交疊相擁的地方走過去,不斷的晃動着頭顱,像是要將自己從噩夢的禁錮中叫醒。
可是,他真的醒不了,怎麼也醒不了了。
他看到眼下那迅速擴大的血花,從夏憂和秦韜的身上、後腦、下身不斷的蔓延、盛開、不斷的鋪張,交匯到一起,親密的交融,變成一整片紅色的海洋,讓人分不清那些不斷冒出的血流是她的還是他的。她的周身浸滿血紅,身體卻在這樣鮮豔的帷幕下愈顯蒼白,純白的晚禮服漾開了片片瑰紅的煙花,像極了晚間墜落在天邊的紅霞。
他感到有人從他身後勾住了他的手臂,凌知川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經紀公司的人會幫你澄清孩子的事,現在的狀況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爲了這個女人,你已經給自己製造了太多的麻煩。”
他突然傻了一般的默唸着凌知川的話:“孩子——孩子——”,對了,她說了孩子,她說他們的孩子在哭——她懷了他的孩子麼?是男孩還是女孩?有多久了?
他看到了那蔓延在她身下的嫣紅花海,突然整個臉孔劇烈的抽搐起來,他就那樣痛苦的抱住頭蹲了下去,沒有了,再問些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他的孩子沒有了,被他的笨拙的迂腐的硬生生扼殺了,他攤開手掌戰戰兢兢的望着,他竟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現場的工作人員已經第一時間撥打了急救電話,救護車正在用最快速度的趕來。很多人到了此刻才醒過味兒來,突然間意識到夏憂跳下之前的驚世言辭,她怎麼會懷上凌雪徹的孩子呢?很多人禁不住在這樣悽慘的場合下便小聲的議論起來,聲音還有愈發雄渾之勢——
星娛公司的負責人代表見狀急忙站出來說話:“孩子的事,純粹是子虛烏有,夏憂小姐最近因爲爆出視頻的事情精神不太穩定,而且急於挽回人氣,所以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請大家諒解。”
大家瞬間恍然大悟,原來是走投無路下孤注一擲了……
凌雪徹卻在這時就那樣蹲在原地愣怔的發出聲音:“孩子是我的,她沒有說謊——”他木然的說着,整個人像是癡了一樣。
感受到四周齊刷刷的射過來的質疑視線,楚憐心恁地白了臉,無比尷尬的輕輕拉扯他的衣袖,驚惶的低聲勸阻:“阿徹,你瘋了嗎?她的孩子根本是秦韜的,甚至還有可能是林靜的啊——”
語聲一出,離得他們近的人羣瞬間一片譁然,這樣的言辭更加證實了之前圍繞着夏憂和林靜的緋聞還有關於她私生活淫&亂的傳聞。
這樣的聲音雖然不算大,卻還是落入了插兜倚靠在一段距離外立柱邊的林靜的耳,他只是靜靜的聽着,既不矢口否認什麼,也不應承下來什麼。
凌雪徹突然像是瘋了一樣死死掐住楚憐心的脖頸,眸光中射出的是噬人的烈火:“我再說一遍,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
她幾乎無法呼吸,難過的蹙眉掙扎着:“可是,你明明親眼所見——”
“不,這個孩子就是我的!”他狂暴的斥吼,在工作人員驚恐的想要走上來拉開他時,他卻突然鬆了抓住楚憐心的手,轉過身去,望着夏憂靜靜趴臥的身影眼神突然變得極度溫柔,“因爲是她的孩子,所以是我的——”他就那樣沉鬱的啓口,聲音極輕、極靜,像是怕吵醒她似的。
楚憐心被震懾住了,她只能絕望的、無力的消沉下去,連妒忌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知道,自己是徹徹底底的輸了,輸的血本無歸,毫無翻盤的可能——
凌雪徹顫顫巍巍的朝着夏憂的方向走去,彎下腰哆嗦着手指抱起她的身體,就那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將他的女人帶出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然後,他一語不發的轉身,向着宴會廳的大門方向邁開腳步。
人們被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沉徹疼痛所震徹,竟然情不自禁的給他讓出一條路來,那紅燦燦的本應是通向見證人的道路,此刻被他一步步的逆着走回去,手中擁抱着的也變成了另一個女人,令旁人看着有種說不出的心酸難過。他目不斜視的走向宴會廳的雕花正門,他只是走着,一步都不停,就好像只要這樣走下去就可以走回剛剛來時的路,讓時光也隨之倒轉一樣。
她就在他懷中那樣安靜的躺着,長長的眼睫毛下乾乾淨淨的,竟連淚滴也沒有,她竟連爲他哭泣也不屑,這就是他要的結果嗎?讓她恨他恨了個徹徹底底。
這時,救護人員推開了門擡了擔架進來,他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鬆開了她的手,看着救護人員將她和秦韜依次擡上擔架又馬不停蹄的離去。
他什麼都不能做——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她是不是還活着……
凌知川見凌雪徹此刻根本一副走火入魔了的模樣,連忙暗示負責的團隊立即遣散在場的賓客和媒體。
相關人員接到指令之後,馬上利用廣播稱:“因爲發生不幸的意外,凌雪徹先生和楚憐心小姐原定於此舉行的訂婚儀式被迫取消,凌先生因爲突如其來的意外精神上受到了刺激,請各位來賓暫且撤離現場,讓我們的醫師可以儘快的對凌先生進行心理疏導。”
此話一出,在場賓客和各路媒體也不便久留,紛紛搖頭嘆氣、無限惋惜的離開。
凌雪徹卻對耳邊的喧譁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突然縮進了自己的世界裡。甚至連賓客散盡,大門關閉都不知道。他腦中是中浮現的只是她慘白淒涼的臉,還有那最終脣邊的單薄諷笑。他的心臟劇烈的收縮着,胸膛都跟着起伏不定,他不知道如果她消失了他會怎樣——
他突然轉身,就那樣突兀的攫住楚憐心的肩,他的眼睛看着她,焦距卻好像落在自己的心:“對不起,我以爲自己可以心甘情願的償還自己的罪孽,對你負責任,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我根本敵不過自己心中的卑劣,現在,我情願拿命賠給你也不願再看到她痛苦,我情願下到地獄也不想再鬆開她的手了,對不起,對不起——”他沉痛的反覆說着抱歉,然後就那樣義無反顧的轉了身,很快的就奔離了衆人的視線,他的腳步因爲焚心的痛楚而顯得艱辛,卻是那樣的目標堅定,筆直的向前。所有的人都明白,從他自這裡跨出的第一步開始,就不會再回來了,他終是拋卻一切去尋找那個他可以用整個生命去愛的女人了。
只是,爲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情總是發生在後知後覺,如果上天吝於賜予挽回的機會,那麼會不會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比較好呢?至少,不會讓世間又多了首令人嘆惋的惆悵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