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臺灣拍戲已經三天。
今天夏憂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到了夏芝芯被安葬的墓園。
墓園很幽靜,並不太多的墓碑,聽說端木雲出事之後,楚憐心的媽媽楚落雨只來認領了端木雲的屍體,至於媽媽的就一直留在了醫院裡,直到一位始終不願意透露真姓名臺灣人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媽媽的事,於是寫下委託書託人來將媽媽的屍體領走、代爲火化後,這個好心人將夏芝芯的骨灰帶回了自己的故鄉安葬。之後他將安葬的地點寄到了醫院,並附上告知信件委託醫院相關部門如果有夏芝芯的親人尋來這裡就將這個地址轉交到她家人的手裡。
此刻,仿若經歷了一輩子那麼長的等待,她終於站在了夏芝芯的墓地前,看着眼前這靜謐安寧的美麗墓園,她欣慰的嘆息,母親一生命苦,好在死後遇到了個好心人可以在這樣一片美麗安寧的墓園裡入土爲安。
望着石碑上夏芝芯那不知是誰貼上去、又是從何處尋到的往昔舊照,那上面的媽媽,和她最後記憶中的一瞥相去甚遠,那上面的她光燦燦的,彷彿雨後草葉上的晶瑩露珠,在陽光的映照下,光彩奪目、生機盎然。
想到媽媽人生最後幾年的形槁心灰、瘋瘋癲癲,此間強烈的對比令她無法遏制的徒生一陣悵然若失。
曾經的海枯石爛,填補了內心中對未來的彷徨和恐懼,她逃開了,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最後卻弄得一敗塗地,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結果,結果真的就可以改變嗎?是不是重新來過一次,就可以理性的選擇愛或不愛,還是最後明知結局,卻仍舊義無反顧的奔向絕望?在空蕩蕩的荒涼中,眼睜睜的看着那曾經深信不疑的幸福每天在現實中蹉跎、凋零。
然後她又逃走了,逃開了那纏繞她一生的傷痛,同她癡戀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男人一起離開了。他們總是相約一起走,卻總是有緣無分,不是舊情不在、就是硬生生被人拆散。對於母親,幸福彷彿永遠只有一剎,瞬間便如流星般隕落。原以爲能夠死後相伴,卻仍是被人殘酷的碾碎夢想,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座美麗的墓園裡看着每天的日升日落、每年的春去秋來,周而復始,最後,終於能夠看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花開總是太短,等待總是太長,縱使有過約定,最後留下的也不過只是蕭瑟的惆悵。
母親這一輩子實在太悽慘,現在也算是死得其所,至少可以遠離那些世俗紛擾,在這裡求得一片寂寞的安寧。
所以,對那個將她帶來這裡安葬的好心人,她實在是感激涕零。
如果能夠知道是誰將母親的骨灰帶來這塊淨土並且如此不遺餘力的厚葬,她一定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這上面的人是你的媽媽麼?”
突兀的聲音令夏憂愣怔,她側頭,看着身旁這個不久前來到這裡的男人。
他顯然也是來拜祭他的親人,他大概是生了病,帶着寬沿墨鏡、口罩、連衣帽、厚毛呢大圍巾,整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完全看不清楚相貌。
夏憂有些不適應這樣被陌生人突然闖入的境況,她有些惶然的點點頭:“對——”
“這上面是我的媽媽。”男人揚了揚下頜,指着他身前墓碑上的照片很快的接道。
他的聲音很清亮、很好聽,卻憑空讓人覺得不安。
一陣冷風掠過,夏憂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她甚至有種感覺,好像這個人從始至終站在這裡,就是爲了等着和她說這樣一句話。
她望着男人身前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笑靨如花的模樣竟有幾分母親年輕時的模樣,讓人無端覺得親切。
“你的母親,很美。”她由衷的說。
可是對方卻再也沒了迴音。
此刻兩人之間充斥着分外靜謐的空氣,剛剛的風掀起的小小流波很快的歸於平靜,花團錦簇的墓園裡突然響起悠揚的口琴聲,夏憂一驚,側眼一看竟是身邊的男人吹奏的,他就那樣一直一直的吹着口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彷彿周圍的一切早已離他遠去,或是不過是將他和他母親的墓地圍攏在一起的幕布,那琴聲悠揚悅耳、餘音渺渺,可是夏憂卻總覺得周圍漸漸升騰起來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一絲寂寞疼痛的寒涼。
夏憂打開了電腦,心情有些忐忑,在看到新的郵件回覆的提示時,她只是一直盯着那個彈出的提示框,喉頭持續的微顫,終於,她狠了狠心,按下了鼠標鍵。
‘你的猜測沒錯。我想,你大概就是日記的主人吧?看你的樣子,你一定很擔心,其實我並沒有惡意。至於我的身份,我想即使我說了你也不認識,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旁觀者,無意中撿到了你的日記,出於好奇,我翻看了內容,一下便被這上面的內容吸引,而且,深深打動了我。我將它寫下來編寫成一部小說,並無意侵犯你的,畢竟我也沒有指名道姓不是?而且我也真的不知道你是誰,我這樣做,只是想如果用這樣的方式能夠讓當年那對擦身而過的情侶冰釋前嫌、重歸於好,當然最好,即使不行的話,至少如果這篇故事能夠激發起那個男人對過往的回憶,就算達到我的目的了。’
夏憂震驚的愣在那裡,她下意識的撥通了記憶中那個未曾改變的手機號碼。
卻在按下鍵的一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荒唐,這麼多年了他怎麼可能還在用着那個號碼呢?
聽着電話中連綿的鈴音,她自嘲的搖頭,打算掛斷——
“喂,請問是哪位?——”柔細的聲音響起在電話的彼端。
夏憂驀地呆愣住,遽然的驚喜瞬間被理智平復,她聽出是楚憐心的聲音。
她僵硬的開口:“請問,凌雪徹在嗎?”她難以遏制的緊張,幾乎快要結巴。
她拼命的給自己打氣——你不過是不想讓他一直誤會你。給他看了這封博客主人的回信,她便可以沉冤得雪。
“他在洗澡,請問你是——”
夏憂的心狠狠的揪在了一起,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這個時間應該早就收工了,他們竟然還在一起,而且他還在——她心灰意懶的不願再想下去。
她很清楚他們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即使她有點難以面對這樣的現實。
而且,楚憐心這樣問,就代表着他連她的手機號都沒有保留,她出獄之後,也是拼盡全力保留了之前的電話號碼啊——
果然,只有她一直介懷着電話號碼的事。
她匆匆又狼狽的掛斷了電話,她怕再說下去楚憐心會聽出她的聲音,她不想變得更加丟臉。
酒店凌雪徹的房間。
望着凌雪徹手機上顯示的‘夏憂’的通話記錄,楚憐心毫不猶豫的按下了刪除鍵。
浴室裡傳出了凌雪徹的聲音:“憐心,你在和我說話嗎?”
“沒——沒有,是我朋友來電話,關心一下我在這邊的情況。”楚憐心邊說着,邊將他的手機放回原處。
不一會,凌雪徹洗好澡從浴室裡走出來,慵懶俊魅的臉孔上還微掛着溼漉漉的水珠,一直以來斯文沉鬱的氣質中憑空增添了無限的性感魅惑,叫楚憐心的心臟止不住漏跳了兩拍。
“不好意思,挑在這個時間洗澡,不知道你要過來。”凌雪徹拿出替換裝的剃鬚刀片,安放到把手上,絲毫不介意旁人觀看的自顧自颳起新長出的鬍渣來。
雖知他此刻臉上的和暖不過如同平常般的客套,可他脣畔流淌的疏淺笑痕令他平時淡漠的面孔突生無限霞彩,在室內稍顯昏暗光線的映襯下,如天神下凡般尊貴的令人癡迷、完全移不開視線,空氣中無法遏制的瀰漫了一股微醺的氣息,叫楚憐心一時間幾乎難以控制自己苦苦隱忍的濃烈情愫。
下一秒,凌雪徹隨手將屋內的頂燈打開。
乍然間的一室明亮令楚憐心猛地收回散掉的心神,有些僵硬的上揚嘴角:“沒關係,是我沒有提前打招呼,我本來想在樓下的大廳等你,但Jacky說你今天不打算出門了,要在房間裡看劇本,所以我只好來你房裡找你。”
“幹嗎一副見外的模樣?小時候不是經常這樣呆在一起麼?怎麼現在反而變拘束了?”他佯裝真的不明白原因的模樣,邊說着邊從房間的冰櫃裡遞給她一罐飲料,“來找我,有什麼事?”
小時候,楚憐心的媽媽因爲不滿意端木雲這麼多年的不清不楚,於是憤而帶着她搬出了端木雲買給她們母女倆的別墅,沒有告訴端木雲她們的去處,想要就此和他一刀兩斷,獨立撫養她長大成人。
她們獨自在外生活了兩年之久,那時候,她纔不過5歲半的年紀,剛剛到了上小學的時候。
而凌家便是那段時間她們的鄰居,凌太太是個善良溫柔的女人,她看到媽媽一個單親母親着實不易,有時候便會主動來到她們家裡幫助母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時候還會在接凌雪徹放學時順道也接她回家。後來凌太太便乾脆讓凌雪徹和她一起結伴上下學,因爲她和凌雪徹年紀相仿,不過差了一歲的年齡,所以很快便熟識起來,變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夥伴,他們一起做功課、一起玩耍,有時候玩得晚了就留在對方的家裡吃飯,兩家人看着對方的孩子都是真心的喜歡,也就放任他們呆在一起,還有幾次,他們甚至於玩得累了便睡在了一張牀上……
後來,大約過了一年半的時間,凌家便移民去了美國。
再後來,母親架不住端木雲一直以來的苦苦挽留,終於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
“我劇本里有些情節把握不好感覺,想讓你幫我講講。”其實她知道這只是藉口,“對了,你還沒有吃晚飯吧?”
“沒關係,那個無所謂,反正我也還不算太餓。”恰在他說話的工夫,他的肚子‘咕咕’的叫了下,像是抗議似的。
“它還真是不給面子。”他撇脣自嘲的笑笑,“你先稍等一下,我去拿點吃的東西。”
楚憐心連忙扯住他的手臂:“我有做糕點哦,你有沒有興趣嘗一下?”
他止住腳步,有些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特意做好帶來的啦,之前吃晚飯的時候覺得這家酒店西餐廳的蛋糕很好吃,於是央求這裡的主廚教給我的,這些是剛剛在樓下的廚房裡按照人家教給我的配方烤出來的,本來想讓Jacky幫我嚐嚐,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結果只剛問出了你在哪裡,Jacky就急匆匆的走了,所以我只好拿着這些無人問津的糕點直接上來這裡,看看能不能有人幫我消化掉——”她很明白他的心思,所以立即解釋道。
他看着她誠惶誠恐的模樣,突然‘撲哧’一聲笑了:“那我就不客氣嘍。”他從她端着的飯盒中取出一塊蛋糕放進嘴裡,“嗯,很好吃。”他笑着誇讚道。
他的笑容和他的誇獎皆讓她覺得受寵若驚,窗外烏雲濃重的夜幕都彷彿被這樣的欣喜染上了點點繁星。
“那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她小聲的、倉皇的、用很快的速度說完了這句話。
“嗯——”他不置可否的迴應了句,隨即翻開劇本,轉移了當下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