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散場了,客人們陸陸續續地也隨着散去了,偌大的戲園子瞬間冷清了。這會兒,戎惠倒顯得悠閒了,她端着那印着青花的白瓷茶碗一邊慢條斯理地品着茶一邊問道:“老三,你剛纔跟那班主兒嘰咕什麼呢?”
魏君澈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樣,笑了笑道:“一會兒嫂子就知道了。”
不消片刻,那班主兒便推門進來,還帶過來一個人。晨曦仔細地打量着那女人,只見她一身流瀲粉紫碎花修身旗袍,襯托出婀娜多姿的好身材。螓首蛾眉,柳眉杏眼,紅脣珠潤,舉手投足間自有那麼一股名媛淑女的高貴氣質,就算不是名門閨秀,也是小家碧玉。
那女人走上前對着戎惠和魏君澈欠身施禮,“夫人好,督軍好。”隨後目光略過二人停在晨曦的身上,頓了頓,嘴角揚起一朵好看的笑,“想必這位就是江小姐吧?”
晨曦很是驚訝,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子竟會認識她,可她卻對這個女人毫無印象,“你是……?”
那女子笑了笑,道:“我叫蘇寶寶,是梨園的戲子。江小姐深居簡出,不認識我也不奇怪。倒是常有人在我耳旁提到江小姐,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江小姐不但容貌出衆,氣質不俗,如此絕色佳人怕是在慶陽城裡也難找到第二了。”
蘇寶寶的話裡自是別有用意,不過她卻也不掩飾,宛若琉璃通透的眼睛似有意而非有意地瞄着魏君澈。這一切晨曦自是看在眼裡,也懂得她話裡的意思,兩朵晚霞似的紅暈悄悄地爬至雪白的小臉上,顯得更是嬌媚動人,“原來你就是梨園的名角蘇寶寶?蘇小姐的大名纔是如雷貫耳,這慶陽城乃至整個西部怕是沒人不知曉蘇小姐的大名。今天能有此榮幸,實在是晨曦的榮幸,若蘇小姐不介意,就請叫我的名字吧。”
蘇寶寶臉上一閃而過一絲複雜之色,輕笑着,“那你也不要蘇小姐蘇小姐地叫着,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寶寶吧。”
那日之後,蘇寶寶經常出入魏府。府里人多口雜,漸漸地傳出了一些閒言閒語。晨曦一早從桃子之前的隻言片語中對蘇寶寶與魏君澈的關係也略知一二。不過這些日子和蘇寶寶朝夕相處,知曉她品性傲然,實在不像會不清不白跟着魏君澈的那種女人。
自小到大晨曦都沒有能說上知心話的朋友,可如今不知咋地就是與蘇寶寶特別投緣。那日她們詳談甚歡意猶未盡,竟有種相見恨晚的遺憾。戎惠倒做了一個順水人情,邀請蘇寶寶常到魏府坐坐。
蘇寶寶雖出身梨園,卻是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奇女子,而且她性情瀟灑,不拘食宿小節,晨曦每每與她相談都受益匪淺,所以她實在擔心那些流言蜚語壞了蘇寶寶的清譽。
這日,晨曦煮好了茶水,茶香四溢,滿屋飄香,蘇寶寶微閉着雙眼,嗅着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我都快被你的茶喂饞了,一日喝不上就鬧得慌。”
晨曦的小臉被熱氣烘得紅潤欲滴,宛若出水芙蓉,煞是嬌豔,就連同爲女人的蘇寶寶都禁不住多看上幾眼。
蘇寶寶突然垂下眼簾,連笑容都顯得有些牽強了。過了半晌才說話,“晨曦,陪我去花園走走吧!”
蘇寶寶的情緒變化晨曦是看在眼裡的,只知她有心事卻不知從何說起,而她更是無從勸起。
魏府有前後兩個花園,前花園與洋樓風格一致,都屬西洋風情。後花園則是參照前清王爺府的花園設計,古典雅緻,莊重高貴。
現正值十月末,百花凋謝,池中只有那一片荷花開得正盛。若是在江南,這個時節花季還未走過,那滿園花色是怎樣一番美景。晨曦望着那清冷的花池禁不住地感嘆,“花期都過了,真是可惜了。”
蘇寶寶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那大片大片的碧葉紅花,語氣惆悵,“這滿園的花,督軍最喜歡的就是荷花,就算正值花季,百花齊放,在他眼裡終究敵不過這片清荷。”
晨曦躊躇了半晌,終究還是說了。“寶寶,近日府上流言蜚語甚多,你聽聽也就罷了,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我知道你和他是清白的。”
蘇寶寶轉過頭,朝晨曦感激地一笑,道:“謝謝你晨曦,難得你理解我。只是有時候,我情願與他不清不白,至少我們之間還有些羈絆。”
在江南時,府上的姨娘明裡鬥暗裡爭,饒是她再置身之外,有時難免也會被牽連其中。這些瑣碎的俗事看得多了,人情世故倒是無師自通了。晨曦隱約覺得蘇寶寶與魏君澈之間雖是清清白白的,但這其中定是有故事的。這些日子,蘇寶寶三天兩頭往魏府跑,明裡是陪她,暗裡多少也是爲了魏君澈吧。這些晨曦自是懂得,也是理解的,所以未點破。但這幾日,關於他們的閒話傳得沸沸揚揚的,就連桃子也多次勸她離蘇寶寶遠點,畢竟是戲園子裡的女人,好人家的人能避都避,哪有貼上去的道理。晨曦只是替她不值,魏君澈是什麼樣的人她雖未看的十分透徹,但能對她做那樣禽獸不如的事,又怎麼會是蘇寶寶的良人呢?只是這一切她又從何說起,又何以啓口?
蘇寶寶接着說:“其實我本出身名門世家,就在五年前父親經商失敗,從此一蹶不振,沒多久就病死了,姨娘們改嫁的改嫁,回孃家的回孃家,昔日繁榮的家瞬間就剩下我一人,後來我被迫入了戲園子。我自是知道進了那種地方,饒是你再清白,在他人眼中終究不是清白女子,可督軍他不介意,他會教我西洋樂器,教我跳舞,和我談詩論畫,唱論古今。那時我以爲我就他的紅顏知己,後來我才知道原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不過是園中的百花其中的一種,卻不是他喜歡的荷花。在他的身邊像我這樣的女人很多,都不過是他心慕之人的替身罷了。”
“替身?”晨曦嚼着這兩個字,只覺得雲裡霧裡的好生迷糊。
蘇寶寶卻會錯了意,像是安慰又像是自我勸慰,“其實,我看得出來督軍對你和我們都不同。”
晨曦渾身一僵,手緊絞着手絹,思緒瞬間飄到了那個下午,魏君澈將她壓在身下爲所欲爲的場景。她至今都不知他爲何那樣對她,難道這就是蘇寶寶口中所謂的與衆不同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倒情願不要做他眼中那個特別的女人。
蘇寶寶當她是受寵若驚,話語中幾分羨慕幾分嫉妒,“那日,我在臺上唱戲,看見他給你剝瓜子,一粒一粒的,很是仔細。他看你的目光是我從未見過的,那麼溫柔那麼深情。有那麼一刻,我真恨不得衝下臺再也不要面對你們。”
蘇寶寶至今想起還是覺得那畫面異常的和諧自然,像是理所當然就該如此似的。其實她老早就知道府上多了一個女人,卻始終不知是什麼身份,直到魏君澈對她提起,她才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影響到了魏君澈。因爲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不自主地提到晨曦,無論什麼話題,晨曦的名字總是無孔不入,而且每次提到她時,他臉上剛毅的線條都會變得異常的柔軟。那時,她本不在意的,心裡還暗自爲那個不知名的女子感到悲哀,直到她親眼見到了她,才真正意識到有些事有些人終究會被淡忘在記憶裡,因爲晨曦一點也不像那個她。
晨曦苦笑道:“賞花的人只顧着他自己的心情,卻從未想過花的感受,它願不願意被這個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