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錦鈺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有些模糊。
然後他忽然想起來一個久違的片段。
那個時候，神界還沒有酒，是人界首先出現的釀酒技術。
他從未體驗過酒的滋味，所以悄悄地下界，弄了一壺極爲濃烈的酒來。
那個時候，修傲作爲修傲大陸執掌者，整天忙得脫不開身，他一直很喜歡修傲，所以有了好東西都要拿去跟她分享。
所以他興沖沖地抱着酒去了。
那時候，日光從窗櫺裡面透出來，照在了坐在書桌邊的修傲身上。
那時候的小書桌，更像是一個小案几，修傲盤膝坐着，手中拿着一卷竹簡，上面刻畫着人界發生的種種大小事。
她拿着竹刀，認真地在上面做修注。
彼時人類式微，基本上是個種族都可以踩人族一腳，如果沒有那些種族的大能們忌憚修傲的存在，人族早就被滅光了。
爲了人族變強，修傲幾乎是夜夜不眠。
神可以不睡覺，但是不能不休息。
他誕生在修傲之後，所以對於修傲除了愛戀，依戀，還有尊敬。
他小心翼翼地湊到了修傲面前，笨手笨腳地在一個素白的陶質杯子裡面倒進了一壺酒，然後恭恭敬敬地對修傲道：“修，喝一口酒，這是一種新的釀品，聽說喝了會很忘記很多煩惱，我從人界悄悄拿的。”
修傲放下了手中的竹刀，看着小心翼翼的他，然後嚴厲地道：“不，我拒絕。”
他一怔，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下一秒，修傲卻是就着他的手，將那杯酒，完完全全地喝進了口中，絲毫不留。
她眉眼彎彎地笑起來，輕聲地道：“我不要自己喝。”
他那時候還很單純，所以感覺到自己的耳朵立馬燒紅了，火辣辣地熱，心口也像是被什麼點燃了一樣，有種灼熱而隱秘的欣喜。
百里錦鈺回過神，這是他的碎片記憶中，爲數不多的溫馨時刻。
更多的時候，是一根金色的箭矢，從天空滑下，不知道飛向了何方。
他問道：“爲什麼拒絕？”
楚妖嬈看着百里錦鈺精神恍惚的模樣，心生奇怪，但是仍舊淡淡地回答道：“沒有爲什麼，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哦。”百里錦鈺呆呆地回了一句，然後細細地咀嚼了一下這句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失不再來。”
楚妖嬈看着百里錦鈺的樣子不太對勁，於是問道：“你怎麼了？”
百里錦鈺卻是擡起頭，看着楚妖嬈，目光中盛滿了悲傷，讓人不能拒絕的悲傷：“楚妖嬈，你願意和我，一起喝一杯嗎？”
“什麼？”
話題跳的太快，楚妖嬈表示自己沒有跟上。
而百里錦鈺則是執拗地道：“你願意陪我喝一杯酒嗎？”
楚妖嬈看着他這幅樣子，沒有理由地，點了點頭。
而她一點頭，則是發現眼前的視線一變，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模樣，剛纔還霧濛濛的一片場景，忽然就變成了一片普通的民居，上面有一輪彎月，周圍靜謐而安和，給人一種安寧感。
楚妖嬈沒敢出聲，不知道爲什麼，她懷中的尤因也消失不見了。
但是她知道百里錦鈺不會傷害他。
“不用擔心那個小東西了，妖嬈，我們來聊聊天吧。”淡淡的男聲傳來。
百里錦鈺站在屋頂上面，看着楚妖嬈，目光中充滿了邀請之色。
皎皎月光下，模樣世無雙。
身形一閃，楚妖嬈直接就出現在了百里錦鈺身邊。
她拿起放在百里錦鈺腳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酒不錯，”輕輕地嚐了一口這個酒，楚妖嬈嚐到了淡淡的香，淡淡的甜。
是果釀？
“只是不錯而已嗎？”百里錦鈺看着楚妖嬈的眼睛，眨巴着眼睛問道。
“你釀的？”楚妖嬈驚訝道，看不出來這個男人倒是有這門一手好手藝。
忽然想起來，這個男人還做的一手好燒雞來着。
“對啊，”微微眯着眼，百里錦鈺笑。
“爲什麼你會喜歡釀酒，對了，還有燒雞，我總覺得，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接地氣的東西。”楚妖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地說了一句。
而百里錦鈺看着她的模樣，眸中閃過一絲異彩：“覺得？我給你的感覺是什麼樣的？還有，什麼叫接地氣，是你們那裡的世界特有的一種叫法嗎？”
他對於楚妖嬈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只可惜沒有那個接近的機會，和楚妖嬈在一起度過那段漫長人生歲月的機會，最終還是給了藍九。
百里錦鈺在心中惋惜。
“接地氣就是有人性，我的意思就是，你沒有人性，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楚妖嬈再度喝了一口這酒，她已經開始閉着眼睛胡扯了，反正只要不是誇百里錦鈺就行。
味道不錯，她心中想着，便又灌了一口。
“從哪裡瞧出來的，外表？”百里錦鈺也不生氣，饒有興趣地問她。
而越喝越多的楚妖嬈卻眼睛越來越亮，看上去有種懾人的美感。
“外表只是一方面吧，”她喃喃道：“你身上的氣息，那種不屬於，有人性的氣息……”
她轉過身子，死死地盯着百里錦鈺：“你和我一樣，都是沒有人性的東西，都是沒有人性的東西。”
楚妖嬈的眼珠不轉了，只是冷靜而又冰涼地盯着一個方向。
百里錦鈺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只是看着這個與往常有着迥然不同的差異的楚妖嬈。
往日的楚妖嬈，要麼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要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死豬不怕開水燙。
總之，永遠沒有辦法和她進行正常的交流。
現在看來，喝多了也是不錯的。
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妖嬈，你有喜歡的人嗎？”聲音放柔，百里錦鈺問道。
“喜歡？”楚妖嬈眼神一片混亂，她現在已經徹底地亂了，她站起了身子，不知道在做什麼：“有啊，我……最喜歡……你了……哈哈哈哈哈……”
而百里錦鈺卻是看着笑的東倒西歪的楚妖嬈微微嘆氣。
若你喜歡我，那我也不用如此費心了
。
百里錦鈺不再說話，而楚妖嬈也不再說，她只是呆呆地歪着頭，隨後又坐回了原處。
哦，不對，也不是坐回原處，她看着衣袂飄飄的百里錦鈺，盯着他的臉好半晌。
隨後，一頭栽進了百里錦鈺的懷裡。
“……”這是，投懷送抱？
而不出片刻，百里錦鈺的身體慢慢地有些僵硬，因爲他聽到了細微的啜泣聲。
她哭了？
爲什麼？
這是腦海中的兩個問題。
百里錦鈺轉過身子，看着楚妖嬈，眼睛裡面閃過一絲小心翼翼，然後輕聲地問道：“楚妖嬈，楚妖嬈，小東西？你怎麼了？”
楚妖嬈一把擡起頭，然後吻住了百里錦鈺。
百里錦鈺渾身都僵硬了。
而楚妖嬈卻是吻過百里錦鈺之後，就自然而然地將身子轉了過去，什麼不對勁也看不出來。
她嘴中散發着一股淡淡的甜香，百里錦鈺盯着她的臉，半晌才苦澀一笑：“你這樣，你這樣，對我算是什麼呢？”
你沒有了情絲，不懂了情意，你拒絕我的追隨，拒絕我的後悔，卻又在我絕望之際，給我這樣的希望。
或許有一天，你將所有的一切想起來，會選擇原諒？
修傲，你當初爲何在抽去自己的情絲之前，不將我的也給抽了呢？
還是說，你就是想要你這百年之苦，留在我的身上，時時刻刻，日日夜夜，讓我難以忘懷？
百里錦鈺嘆了口氣，然後一揮手，周圍的草木，房間，星光，月亮都消失不見。
唯有暈倒在地的楚妖嬈和一臉苦澀看着她的百里錦鈺。
而另一邊，一直被擋住的尤因看見倒在了地上的楚妖嬈之後，立刻不再管這個長得像楚楚的小孩的阻攔，拼命朝楚妖嬈跑來，然後擋在了她的面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惡狠狠地道：“你是誰？你想對大姐姐做什麼？”
小傢伙的臉沒有絲毫的威懾性，看上去簡直有點令人心疼的可憐。
“真不知道她從哪裡撿到了這麼多小玩意兒。”搖搖頭，百里錦鈺轉過身子，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折返回來，看着他道：“等會兒那個大姐姐要是有危險，你可千萬不要退縮啊。”
尤因目露疑惑之色，什麼危險？
但是百里錦鈺確是不想再說，轉過身子，直接就離開了這裡。
他牽着身邊小孩的手，慢慢地走進一片白色的霧裡面，再也看不見。
而尤因則是扭過頭，看着地上的楚妖嬈，神情緊張，一遍遍地喊：“大姐姐你怎麼了？”
但是楚妖嬈明顯沒有聽見。
百里錦鈺帶來的酒後勁很大，而且度數很高，他本來沒想用這種酒拖住楚妖嬈。
但是用酒拖住了楚妖嬈，卻是另外的收穫。
楚妖嬈感覺自己陷在一片混亂當中，如處在雲端，又像是身在泥潭。
一會兒舒服一會兒難受，想要清醒卻總是清醒不了。
似乎有人在一直讓她醒，但是她只能聽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飄渺的呼喊，根本不起作用。
她清醒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