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留給我一個清瘦的背影,說出口的話雖然語氣一如以往的清淡漠然,聽上去卻顯得那麼無力,我的心突然亂糟糟的,懊惱地想着方纔的那句話可能真的在無意中傷害到他了吧?
將熱湯放在牀頭的矮几上,“那……等你想喝的時候便喚一聲,我讓翠巧在門口伺候着。”說完轉身向外走,又想起他的衣服還沒換,停下來,“你的衣服上都是血,讓翠巧伺候你換下吧。”
他自始至終背對我,也不答話,就那麼躺在那裡。
以往我與方傾的相處不愉快居多,但無論他罵我、挖苦我、欺負我、不理我,我都沒有現在這般複雜的心情,爲何這次與以往都不相同……算了,既然已經得罪他了,恐怕即便我軟下來,他也不會輕易消氣的。
從營帳內走出,我去了原來方傾住的營帳,他霸佔了我的地盤,我只好住到他的營帳裡。
躺在牀上,鼻子裡滿是屬於他的書墨香氣,不由得回想起最近的事情,真是一波三折,本來我們已經可以如同朋友那樣坐在一起喝酒、傾訴心事了,可是卻因爲三兩句話又吵了起來,最後還不歡而散,或許我和方傾,還是更適合做冤家吧。
傍晚時分,燕嘯來了,他聽說白天的事情,來詢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再三表示自己沒事,他卻還不肯走,眼含秋波地看我,我想起白天和方傾出去時,方傾說的那句話。擔心燕嘯真的對我產生不該有的心思和感情,便趕緊找了個藉口將他送到營帳門口去。
他出了營帳門,還不住地對我進行各種叮囑。
我含糊地應下來,他這纔不舍地離去。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回去,卻瞥見方傾站在自己的營帳門前。用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幽深地望着我。
我的心立刻“咯噔”一下,方纔燕嘯從我的營帳裡出去,他不會誤會吧?
腳下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誰料他見狀卻立刻轉身進了營帳,還將門關得嚴嚴的,仿若對我避而不及的樣子。
靠!我一下子鬱悶了,他這是什麼態度?我這是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嗎?
但轉念一想。我爲毛要在意他的感受?他願意誤會就誤會吧!
饒是這麼想着,回去後心裡還是一團糟,躺到牀上,一閉眼睛就是在鵬洲城,他一人一馬隻身來救我的情景。睜開眼睛又變成了他握住那把刺向我的匕首時淡定的眼神,腦子裡反反覆覆都是他。
終於還是睡不着,煩躁地坐起來,恰好翠巧回來了,我問她方傾那邊怎樣了。
她說:“方大人已經睡下了。”
這廝倒是睡的香!我跟這鬧心個什麼勁?
想着,我也繼續倒回牀上,準備再睡,翠巧卻又說道:“大人,之前方大人說怕你住在他的營帳裡不方便。想換回來,便預備過來找您說這事,可是他出了營帳就站在門口看着這邊,站了許久也沒動,後來又回去了,臉色很差。也不說話,倒牀上就睡了。”
呃……原來方傾站在營帳門口本來是想過來找我換回營帳,誰料卻看到燕嘯從我這裡出去……難道他是因爲看到我和燕嘯在一起,又生氣了?
那個……如果他因爲這個生氣,我可以理解爲吃醋嗎?
方傾爲我吃醋?
算了,這個問題太深奧,我不想了,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剛起牀,正琢磨着怎麼去見方傾,翠巧便進來了,跟我說方傾要動身回帝都。
我愣了半天沒緩過神來,他要回帝都了?只顧着跟他吵架生氣,卻忘了他來邊關是沒有經過皇上同意的私人行爲,不可能待太長時間,事情辦完了,當然要回去,可他昨天分明說過幾日纔回帝都,怎麼這麼快就要走?
出去一看,他隨身帶的那十幾個侍從已經將馬車裝好了,看樣子是連夜做的準備。
方傾站在馬車邊吩咐着什麼,我走近他也沒發現。
待他轉身看到我的時候,臉上平靜如常,極其公式化地對我道:“洛大人,帝都公務繁忙,本官這就要返回帝都了,邊關之事還望你盡職盡責,柳君邀現在死守鵬洲作困獸之鬥,你可以抓住時機,令燕嘯將軍帶兵偷襲,一舉奪下鵬洲,相信以洛大人和燕將軍的能力,定可守住三郡縣、奪回鵬洲。”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眼中露出一抹疲憊,好像沒有睡好,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卻依然儒雅飄逸,身上的白衣纖塵不染,朝陽的光芒灑在他的臉上,映出陣陣金輝,他的後脊背挺得筆直,令他在儒雅之外透着俊朗之美。
從沒發覺,原來方傾的俊美是這麼與衆不同,原來我從沒有真真正正用心地去觀察過他。
“洛大人,”他對我拱手道,“本官告辭。”
說罷,便提起寬大的衣袖,轉身走上馬車,我看到他手上的傷口已經重新處理過了,用乾淨的白布包紮得整整齊齊。
他放下車簾,在車內命令道:“起程。”
侍從得了命令,便準備揚鞭而行。
我這才反應過來,方傾是真的要走,趕緊擺手阻止了侍從的趕車行動,快步走到車廂一側,對着垂落的窗簾道:“方大人,你昨日才受傷,今日便趕路,恐怕……”
他坐在車裡隔着簾子道:“本官傷的是手,又不是腳,不妨礙趕路。”
呃……
我又說道:“回帝都路途遙遠,你只帶這十幾名侍從,萬一遇到匪類,恐怕安全無法保障,不如下官再多派一隊人馬護送吧!”
他依舊用淡漠的語氣道:“不必,本官來時,也只帶着這十幾名侍從。從帝都到此,只用了七天時間,未遇到任何危險。”
心中一抽,七天……那不是日夜兼程嗎?爲了來鵬洲城救我。那原本半個多月的路程,他只用了七天就趕到了!
方傾,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爲何將我的安危看得如此之重?!
“方大人。這路上馬車顛簸,不如你將小紅棗帶上,坐車累了,可以騎馬調節。”
“不必,”他冷聲道,“當日去鵬洲城也是不得已借你的馬一騎,那馬是太子殿下贈與你的。本官怎可奪人所愛?”
“這個……”
“起程!”
我本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剛一張嘴就被他打斷了,他的侍從揚起鞭子,趕着馬兒向營地大門奔去。
走了……
方傾就這麼走了……
最後的幾句話他連窗簾都沒掀……
看着絕塵而去的馬車,我的心裡猛烈地跳了幾下。竟隱隱有種不安,總感覺方傾是賭氣離開的!
在原地站了許久,站得腳都麻了,直到翠巧拖着我往回走,我這纔像丟了魂似的回到營帳。
營帳裡還有他的氣息,彷彿他方纔還在這裡站着,嘴角含笑地看着我抓耳撓腮地寫奏摺。
方傾,該死的,你走就走。爲何走之前非要把我的心攪亂?
呆坐到晌午,燕嘯又來了,他剛剛練兵歸來,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一進來就問道:“洛大人,末將聽說方大人回帝都了。可有此事?”
我無力地點點頭,“嗯,已經出發了。”
“怎麼沒聽說他今日要走?”
“我也是一早才知道他要回帝都,連句告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他就走了。”唉,走得那麼突然,一定與昨天跟我生氣有關,弄不好與燕嘯來我的營帳也有關!一想到這裡,我就在心裡偷偷埋怨燕嘯!
燕嘯幾步走到我的面前,神色緊張道:“大人,今日是月末,不能出行啊!”
“月末?因何月末不能出行?”我不明所以。
他急切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出了開平縣往東十五里地有一處名叫旋風窩的山谷,是回帝都的必經之路,這旋風窩每個月的月末都會刮旋風,旋風一起連人帶馬都捲到天空中不說,還會引來黃沙,黃沙能將谷內的所有東西掩埋,最深能埋兩、三丈呢!所以開平縣附近的百姓,每月月末都不會去旋風窩的!唉……洛大人……等等末將……”
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衝出營帳,一把拉過系在外面的小紅棗,翻身上馬,朝着旋風窩的方向奔去。
燕嘯從後面喊我的名字,招呼着士兵們跟上來。
我的腦子裡嗡嗡地響,早已聽不到其他聲音,只剩下一個念頭:要趕緊去阻止方傾進旋風窩!否則他會被埋在谷裡的!
瘋了一般用馬鞭抽着小紅棗的屁股,我從沒這樣騎馬狂奔過,甚至於馬術精湛的燕嘯在身後都追不上我。
一路衝到旋風窩的谷口,沒有見到方傾馬隊的蹤影,我的心一下子墜了下去,難道他們已經進谷了?
耳邊傳來陣陣呼嘯之聲,彷彿有巨大的氣流在涌動,是旋風在靠近嗎?可是方傾呢?他的隊伍呢?旋風來了,他們該怎麼辦?
“洛大人!”
在我愣怔之時,燕嘯追了上來,他的馬還未到,整個人先騰空而起,將我從馬上揪了起來,攬進懷裡,他身後的披風一揚,將我們兩人圍在披風底下。
與此同時,那陣呼嘯聲頃刻而至,我們瞬間被捲進風中,幸好燕嘯很有經驗,他抱着我鑽到馬腹下面,隨着狂風和黃沙的到來,馬的四肢被黃沙困住,無法行動,反倒成了我們的保護層。
感覺到燕嘯在我的耳邊急促地呼吸,溼熱的氣息噴薄在我的臉頰上,他低聲道:“別怕,有我在。”
我感激地點點頭,可是心裡卻怎麼也無法寧靜,總擔心方傾會出意外。(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