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華面無表情地看完信,眼眸中燃起兩簇火苗。
書房裡的氣氛陡然凝滯。
一旁的陳瑾瑜,見郡主面色不佳,心裡微微一緊,試探着問道:“郡主,朝廷又出什麼事了?”
這半年來,太康帝卒中不起,王丞相伸手攬權,鄭太后在宮中也不消停。送來南陽王府的書信越來越頻繁。
不過,能讓郡主怒形於色的,還是第一回。
姜韶華抿緊嘴角,淡淡道:“皇上下旨,令我進京覲見。欽差已經在半路,要不了幾日就會到王府。”
陳瑾瑜:“……”
陳瑾瑜一雙黑眸驟然睜大,震驚不已:“爲什麼?皇上不是又犯了卒中,連話都說不出口嗎?怎麼忽然下這麼一道聖旨?”
姜韶華目中閃過冷意,緩緩說道:“皇上不能說話,但是能下聖旨。”
陳瑾瑜聽懂了,柳眉蹙了起來:“有人代皇上下聖旨?此人好大的膽子!”
“王丞相的膽量,從來都大得很。”姜韶華冷冷一笑:“皇上龍體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年少對政務不精通,每日上朝就是個擺設。現在朝堂大權都在王丞相手中。下一道聖旨算什麼,不必驚訝。”
陳瑾瑜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們都知道這是王丞相的意思。可聖旨就是聖旨,郡主總不能抗旨不從。”
姜韶華看一眼陳瑾瑜。忽地說道:“從今日起,對外宣稱我病了。”
陳瑾瑜迅疾會意過來,點了點頭。
不能抗旨不從,那就“病”上一場,將欽差應付過去。
不過……
“萬一王丞相再請皇上下旨怎麼辦?”陳瑾瑜低聲問道:“郡主總不能一直稱病不出?”
姜韶華淡淡道:“衛將軍領兵去平州打仗,北方依舊乾旱,被徵糧的南方諸州郡也心生不滿。朝堂諸事繁多,處處都要王丞相操心。王丞相哪有閒心盯着我這個南陽郡主。”
“如果真有第二道聖旨來,我便去京城,會一會王丞相。”
……
當日,南陽郡主便對外稱病,閉門不出。
王府裡有陳馮兩位長史主事,有條不紊半點不亂。
倒是田莊裡的崔渡,聽聞此事後立刻回了王府。
自從玉米紅薯豐收後,崔渡在南陽王府的地位水漲船高。崔渡要探望“病中”的郡主,誰也沒攔着。便是陳瑾瑜,也只囑咐一句:“見了郡主,少說幾句閒話,別擾了郡主養病。”
崔渡點頭應下。
他還沒資格進郡主閨房,被銀硃領着去了內廳。等了片刻,郡主便來了。
崔渡先迅疾打量姜韶華一眼,確定姜韶華面色紅潤毫無異樣,才放下心來,拱手見禮。
姜韶華也沒遮掩自己裝病的意思,隨口笑道:“這兒又沒別人,不必行禮了。”
崔渡本就是個率性而爲的脾氣。在大梁生活了兩年多,有郡主的恩遇和默許,從來是想什麼便說什麼:“無端端的,郡主怎麼忽然要裝病?”
銀硃荼白各自抽了抽嘴角。 崔渡能安然無事活到今日,也就是在南陽王府了。換個地方,這不知尊卑上下不分的脾氣,不知要遭多少罪。
姜韶華有些好笑,瞥了崔渡一眼:“心裡有數便可,就別說出口了。”
崔渡咧嘴一笑:“郡主剛纔不是說了,這兒沒外人,銀硃荼白兩人也不會四處亂說。我心裡疑惑,就直接問出口了。”
姜韶華又是一笑,這事也沒什麼可瞞的,索性就直言相告:“王丞相藉着皇上名義下旨,召我去京城覲見。我不願去,便裝病躲過這一回。”
這時候,崔渡倒是敏銳得很:“王丞相爲何忽然要見郡主?”
姜韶華沉默不語。
銀硃衝荼白使了個眼色,荼白悄然點頭,兩個丫鬟默默退了出去。
姜韶華安靜不語,崔渡也沒再追問,只默默看着她。半晌,郡主的聲音響起:“我在京城有眼線,宮中也有耳目。不過,還沒神通廣大到這等地步。王丞相這一舉動,實在有些蹊蹺,我也覺驚詫。”
崔渡眉頭動了一動,看着姜韶華:“或許,是有人想見郡主。”不等姜韶華吭聲,又自言自語道:“不對,那位小公爺姓鄭,和王丞相不對付。他唆使不動王丞相。”
那麼,還會是誰?
姜韶華再次沉默不語。
一個不願再想起的身影掠過腦海。
崔渡平日看着粗枝大葉,偏偏到了姜韶華面前,就變得格外敏銳仔細。姜韶華神色微微一動,他便看在眼裡:“看來,真有這麼一個人。”
姜韶華回過神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別再問了。問了,我也不說。”
這樣嗔責的口吻,也透出了親密隨意。
崔渡心裡忽然泛起甜意:“郡主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姜韶華笑着扯開話題:“你日日在田莊裡忙碌,如今正是冬日,你既然回王府了,就好好住幾日。”
這兩年多來,崔渡日日在田間地頭忙碌,沒有一日清閒的時候。當年那張白皙俊俏的臉,如今已經徹底曬成了小麥色。眉眼間永遠生機勃勃活力滿滿。
崔渡笑着應道:“冬日更忙碌。”
“要選種要育苗,還要準備玉米紅薯糧種,留着明年開春耕種。我就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田莊去。”
“對了,我還有一樁事要和郡主商議。胡椒也種出來了,今年收了第一茬。要不要明年一併推廣?”
姜韶華想了想道:“暫且不用。明年會有蝗災,還是多準備些糧食要緊。”胡椒再珍貴再值錢,也不及糧食要緊。
崔渡有些遺憾:“我本來還想着,將胡椒推廣開來。日後有了收成,賣往南方諸郡縣,百姓們也能換些銀錢花用。”
姜韶華微微一笑:“等熬過明年吧!”
就在此時,銀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啓稟郡主,欽差一行人已經到了城門外。陳長史馮長史帶着一衆屬官去迎欽差了。”
欽差終於來了。
姜韶華挑了挑眉:“傳本郡主口諭,令廚房備好酒宴,爲欽差接風洗塵。”
她在病中,就不必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