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姜韶華才從天子寢室裡退出來。
在寢室外等候許久的葛公公,忙端着湯藥進去,伺候太和帝喝下。
太和帝心不在焉地喝了湯藥,然後平躺在龍榻上,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層層幔帳上。
葛公公是他身邊的老人,自他六歲起就到了他身邊,每日伺候衣食起居。真論起來,葛公公纔是他最信任的人。
“在你眼中,韶華堂妹是什麼樣的人?”太和帝忽然張口問詢。
葛公公略一猶豫,低聲答道:“奴才斗膽一言,郡主是奴才生平見過的最厲害的姑娘。”
沒有之一。
鄭太皇太后年輕的時候,也絕沒有姜韶華這份城府和手段。
太和帝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還有什麼,你只管說。這裡沒有旁人,說得深淺,朕都不怪你。”
葛公公很熟悉太和帝的脾氣,便大着膽子說了下去:“郡主的厲害,在於審時度勢,在於揣度人心,更在於分寸拿捏得當。”
“先帝駕崩的時候,郡主來京城奔喪,對王丞相格外強硬,對太皇太后娘娘格外孝順,對皇上更是體貼關心。那是因爲南陽郡還不夠安穩,實力不足,她要倚仗太皇太后娘娘和皇上立足朝堂。要藉着王丞相立威。”
“只這一點,就可見郡主城府心計。”
“如今南陽郡富庶糧多,郡主聲名極盛,南陽郡被譽爲北地明珠。郡主有足夠的實力橫行。可此次進京,郡主對王丞相的態度反而溫和得多,主動去丞相府做說客。今日朝議,郡主又露鋒芒,彈壓住衆臣。幾位心高氣傲的中書舍人,也得俯首聽令。”
“其間分寸拿捏,堪稱精妙。奴才實在佩服得很。”
太和帝嗯了一聲,沉默良久,才道:“她主動張口,爲朕分憂,朕已經應了她。朕希望自己沒看錯人。”
葛公公心裡一驚,面上卻未顯露,口中應道:“郡主遲早要回南陽郡,到時候守着南陽郡守着長寧伯過日子。對朝堂影響力終究有限。”
太和帝閉上雙目,不再多言。
葛公公悄悄抹了抹額頭,上前爲天子掖好被褥。
……
姜韶華已回了景陽宮。
鄭太皇太后一直讓人盯着昭和殿,今日昭和殿裡的事自然瞞不過她。姜韶華沒等鄭太皇太后問詢,主動說了起來。
鄭太皇太后反應就直接多了:“皇上要養病,不能操心。你既是來了,就替皇上分分憂。每日朝議都去盯着。”
在鄭太皇太后看來,姜韶華是自己的人。在安國公不能上朝不宜露面的情形下,能壓制住王丞相的,也只有姜韶華了。
鄭太皇太后的反應,早在姜韶華預料之中。
姜韶華微笑着應道:“伯祖母放心,我一定全力爲堂兄分憂。”
鄭太皇太后目中閃過一絲狠戾,低聲道:“現在朝堂不穩,還要靠着王丞相處理政事,暫且饒過他。等朝堂安穩了,再尋他個錯處不是,削一削他的臉面。”
姜韶華點頭應下。
鄭太皇太后這才舒心,樂呵呵地拉起姜韶華的手:“幸好你來得及時,不然,現在這一團亂,可不知該怎麼辦了。”
“可惜你還要回南陽郡,要是一直留在京城,伴在哀家身邊多好。”
真要是長留京城,太和帝豈肯放權給她?鄭太皇太后心中焉能不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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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韶華心中哂然,口中說了一通好話,哄得鄭太皇太后眉開眼笑。
……
隔日一早,衆臣再次齊聚昭和殿。
這一次,姜韶華話語更少,只令人將堆積的政務公文都搬了過來。也不是太多,奏摺文書落在一起,也就半人高吧!
粗略一看,少說也得有五六十本奏摺。
董侍郎心想,這換在平日,都夠吵八九天了……不對,是半個月都未必處置得完。
“今日將這些奏摺處理完。”姜韶華淡淡道:“本郡主是來做皇上的眼睛耳朵,不會多言。你們只管議事。不過,廢話就不必說了。”
“鄭舍人,你做好記錄。”
鄭宸俊臉沒什麼表情,張口應下了。
張尚書忍無可忍,張口道:“這麼多政事,短短一日哪能處置得了?”
姜韶華瞥一眼過去:“在南陽王府,陳長史馮長史兩人便能擔起所有事務。朝堂裡政務繁雜,是南陽郡十倍甚至更多。可站在這裡的人,足有二十多人,都是大梁朝堂肱骨之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你們還做什麼尚書什麼侍郎,直接告老回家不是更好?”
張尚書被噎得面色難看。
姜韶華對王丞相倒是客氣:“我不太懂政務,請丞相主持朝議。”
王丞相應了一聲,衝張尚書使了個眼色,張尚書也就不吭聲了。
奏摺有長有短,政務有大有小,其實都不是特別要緊。畢竟,能被堆積擱置的,能重要到哪裡去?
換在往日,衆臣就着一樁政務就能吵個小半天,等政務堆積得多了,就快刀斬亂麻敷衍了事。
現在嘛,南陽郡主就在一旁盯着,中書舍人揮筆疾書,自己說的話一個字部落地被記下,會被呈到御前。衆臣想扯皮也扯不起來了,議事的速度飛快。
“等等!”姜韶華偶爾會出言打斷某一位臣子說話:“今年的軍餉已經撥到兵部了。爲何兵部還索要軍費?”
這位說話的臣子,正是背刺了安國公的汪侍郎。
安國公身爲兵部尚書,因高價賣官一案閉門自省,至今沒露面。兵部總得有人主事,身爲左侍郎的汪侍郎,當仁不讓挺身而出。
汪侍郎打從心底對伸手政事朝堂的南陽郡主不以爲然,說話時擡頭直視姜韶華:“軍餉是撥來兵部了,不過,並不是足量撥的軍費。這兩年軍費被一減再減,京城幾支軍隊是足額發軍餉,邊軍也還算充足。各地駐軍現在只發一半的軍餉。要是有駐軍鬧起來,就是另一支平州亂軍。”
“兵部上奏摺索要的,就是這一部分軍費。”
這理由冠冕堂皇,很拿得出手。
汪侍郎說完之後,偏偏又來了一句:“要是各地駐軍,都像南陽軍那般,怕是要出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