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他,是三個月前的某天。
那天晚上我剛剛下班,在路口附近的時候看到他。
瘦高個頭,穿着黑色西裝,他看起來頂多三十歲出頭,或許更年輕一些。不過無論他的站姿還是儀表,都儼然一副紳士姿態。他的左眼閉着,有一道很猙獰的疤痕從他眼皮上劃過。
“有什麼事?”
看到他擋住我的路,我只得開口詢問。
“不能從這條路走。”
黑衣紳士這樣說。
“會遇到麻煩的事。”
我有點不耐煩:“你是什麼人?關你什麼事?”
“不好意思,忘記自我介紹。其實我跟你並不認識,但是我受過尊夫人的一飯之恩。當時我的眼睛受了傷,她看我可憐……儘管我不喜歡接收人的施捨,我還是需要感謝她。”
我想象到自己的老婆跟這樣一個男人有關係,就心理不舒服。她也太大意了,誰知道這是什麼人,爲什麼受傷呢!假如是江湖混混或者壞人怎麼辦?再說,他跟我老婆什麼關係?後來有沒有見過面?儘管知道光是猜疑很不好,還還是由不住這麼想。
“你,離我老婆遠點。”
我不客氣的這麼說,對方只是很有涵養的笑了笑。
最終我還是離開那裡,放棄我平常走慣了的小巷,從另一條大路回到家。到了家,我旁敲側隱的問老婆是否認識這樣一個人,老婆一臉疑惑,顯然不知道我說的是誰。
多半是認錯人了吧,他也說過以前沒見過我。
於是我這樣猜測。
第二天我去上班,聽說我的一位同事在回家的路上被毆打了。
“幾個十來歲的少年突然從巷子裡跳出來,按住他就打。打了一會兒突然有個小女孩跑出來說別打了,打錯了!然後他們就四散跑了。你說,多無辜!”
我有點心裡發嘀咕,要知道他們所說的巷子,就是我昨天差點走的那條。
我第二次見到那位黑衣紳士,是在上個月的中旬。
這一次他沒有攔住我的去路,而是站在街角旁,很優雅的衝我招招手。
看着他手上的白手套,我覺得有點彆扭。這裡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穿着西裝還戴着白手套的感覺挺像是COSPLAY。
我走過去,想詢問他上次發生的事;不過這次又是他先開口。
“今天的公車,搭乘第三輛。”
他對我這樣說。
“爲什麼?”
“算是回報尊夫人的恩惠。”
“但是——”
我還想多問兩句,他就轉身走了,速度快的嚇人。我趕緊追過去,眼看着他跑到一條沒有路的死衚衕,卻看到他輕盈的一跳,躍到高達兩米多的牆上,回頭衝我笑了一下,跳到牆那邊逃走了。
我目瞪口呆,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小心陷入了麻煩。
回到公車站,我等到第三輛車纔上去。車行進了一段時間後速度變慢,我從車窗看到,剛纔走掉的一輛公車停在路邊,另一輛車已經整個翻倒了。似乎是發生了重大的交通事故,可惜我坐的車子很快駛過,無從探究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第三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上個月的週六午後。
我跟老婆在居民區的花園裡閒逛,突然看到花壇邊有一隻黑色的貓。它渾身都是黑的,只有爪子是白色。見到我們過來,它也不怕人,只是擡起爪子舔了舔。
我注意到它左眼上的疤痕,於是有了奇怪的聯想。
“老婆,你以前有沒有餵過這隻貓?”我問。
“是啊,以前見到它的時候,眼睛纔剛剛受傷,上面還有膿,看起來很可憐。我給它處理了一下,還給它餵了食物。但是它都沒吃,自己跑掉了。”
老婆跟我講,這隻貓很奇特,一般的貓受傷不會讓人靠近,更別提擦藥什麼的,肯定會疼得掙扎。這隻貓卻任由她處理,好像對她完全信任似得。就連叫都沒有叫一聲,儼然一副硬漢姿態。
我不禁覺得好笑,還真是一個死要面子的紳士。
它看了看我,站起身,從花壇上一躍而下,很快跑的看不見蹤影了。
我以爲那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它。
可是很快,我再度見到了它,情形出乎我的想象。
淘氣的孩子抓住院子裡的野貓,用魚鉤吊起貓掛在杆子上,一隻花白色的貓,懷着孕。看着就可憐。
儘管大人狠狠的教訓了孩子們,但是這羣霸王們哈哈哈笑着,顯然只講這當作一個遊戲。
很快出了事,幾個小孩先後發生事故,一個被車撞了,崴了腳;另一個連續發燒好幾天,被送進醫院。
家長們很發愁,也不知誰想起當初被吊死的野貓,他們又找到了當初埋貓的地方,少了些香,放了不少貢品。
但是事情還是沒有好轉,發燒的孩子渾身起了水泡,聽說有可能是麻疹,整個社區都要消毒。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它站在牆沿上,居高臨下的看着路過的人類,彷彿一個□□者。
我在牆根前停下,覺得自己或許很傻,但是我還是這麼說了。
“謝謝你之前的照顧。我也希望替他們道歉,你知道,小孩子還不懂事。如果事事都和孩子計較,也太沒有風度了。我是指,我覺得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紳士。”
黑貓沒有叫,它看了看我,從牆頭躍到牆的另一邊,離開了。
後來我聽說住院的孩子情況好轉,很快出了院。
我以爲自己不會再見到那位黑衣紳士了。
但是沒想到,就在上個禮拜,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我的兒子去參加團體郊遊,出行了兩三天。回來的時候只見他渾身泥濘,把我擔心的要命。問起他來,他告訴我郊遊的時候他們組跟老師走散了,本來以爲會在山中迷路,非常危險。
“有一個登山的叔叔,穿着黑色的衣服。”
兒子這樣告訴我。
“說實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來登山的,誰會穿着西裝來登山啊,好傻。”
兒子說,那位穿着不合時宜的黑西裝叔叔恰巧遇到了他們,將他們領回露營地。本來走了半天都走不出來的山路,在有人領路的情況下很快走出來。
結果反而是走丟的孩子們先到了露營地,帶隊的老師找不見路。其他組的老師來到之後聽說了經過,連忙組織人去找。
老師找到了,是在一個不太深的山洞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掉進去的,而且那麼多人居然還沒有任何人發現他掉進去。
至於帶領孩子們回來的男人,卻是再也找不見。老師們雖然沒見到人,卻暗自感謝這位路過的好心人,將孩子們平安送回來。如果在山裡迷路,讓孩子受了傷,那可不是好玩的。
“帶你們回來的那個叔叔長什麼樣?”我問。
“記不清了。”兒子說,小孩子本來就不太擅長識別不同人的長相;“不過我記得他的左眼上有條疤痕,挺酷的。”
我想,我又欠了那位尊貴的紳士一份人情。
“爸,是你認識的人嗎?”
看到我奇怪的表情,兒子似乎察覺到什麼。
“或許。”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解釋。
“對了,說起來好巧啊,我之前見過的一隻貓也是左邊有個疤痕。對了,除此之外,它的尾巴尖端有點分叉,就跟頭髮分叉似得。老爸,你有沒有聽說過貓叉?我以前看漫畫怪談上說的!活的很久的貓,就會有法力,尾巴會分叉,這種妖怪貓叫做貓叉。貓叉會你說我是不是遇到了貓叉?”
兒子興奮的睜大眼,怪談什麼的一直是小朋友的最愛。
“別亂想,這只是個巧合。”
妻子忍不住彈一下兒子的額頭。
“你真的不認識一個喜歡穿西裝,戴着白手套,眼睛受過傷的男人?”我忍不住問妻子。
妻子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瞪我一眼。
“那隻尾巴分叉的貓你在哪裡見到的?”我又問兒子。
“經常出現在我們家附近的那邊花園裡啊?不過我一接近它就跑了。”
我確定,自己的確沒見過那隻貓,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
我告訴兒子,下次遇見它的時候對它好點,儘管這聽起來沒有什麼邏輯可言。
我也告訴我的老婆,以後可以喂貓,但是也不要對貓太好了,尤其是公貓。
好吧,這也沒什麼邏輯可言。
老婆聽了笑得要命,說我連貓的醋都吃,讓我非常鬱悶。
於是我以爲這件事就此揭過了,我跟這隻貓的緣分也一樣。
結果在前天的時候,我在晚上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了我的外母娘,她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坐在一輛很長很長的車裡。
我想着,這好像不是卡迪拉克啊?就在這空檔,有個人跟我打招呼。我一看,有些驚訝,竟然是那位黑衣紳士。
“她很好,不用掛念。我會照顧好她。”紳士這樣對我說。
“你怎麼在這裡?還有,謝謝你幫助我的兒子。”
我第一反應是向他道謝。
“不用道謝,這是我該做的。我欠尊夫人一個人情。”
“其實你不用這麼在意。”我忍不住說道。
雖然有人報恩你會感到高興,但是他對我老婆也太好了吧!
“好的,我知道了,愛吃醋的先生。以後也沒有這種機會了。”
他衝我笑笑,然後我就醒來了。
我看了下表,是凌晨一點鐘左右。於是我又睡下去。
第二天早起,我接到一個電話,我的外母娘因爲心臟病過世了,就是在昨天晚上的時候。
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下來。
我想,這大概真的是最後一次見到那位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