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允臨時有事找我,我就讓他過來了。”池仁似乎有些含糊其辭,擡手整了整衣領,沒有和江百果對視,“被曲振文一攪,忘了跟你說了。”
江百果看得出池仁所言未必屬實,卻也點點頭,靜觀其變。
角落裡的四人長方桌,江百果坐在最角落,池仁坐在她左手邊,趙大允坐在她對面,有一種兩面夾擊的陣仗,讓她莫名地腹背受敵,逃都逃不掉似的。貴到離譜的價格,吃的卻是老北京的家常菜,趙大允輕車熟路地點了幾道招牌菜,江百果點了兩樣小吃,最後,將菜單交給了池仁。
池仁卻直接將菜單交還給了服務生:“就這些。”
“不對你胃口?”江百果察言觀色。
池仁爲難地抿了一下嘴角:“什麼麻豆腐,雪裡紅,薑絲排叉,等等等等,我真搞不懂它們存在的意義。”
“那幹嗎約這裡?”江百果好笑。
她還是第一次看他挑食挑得這麼深仇大恨,一臉的忍無可忍。
池仁用下巴一指趙大允:“架不住他好這口。”
江百果嘶地一聲:“你不是說……他臨時有事找你?”
池仁一怔。
而他這恐怕就叫做屢教不改了。分明大事小事都騙不過江百果,即便是有全盤計劃,哪怕失敗的概率微乎其微,到了最後,也一定是他體無完膚。可他偏偏又不信邪似的,總以爲自己能做到,或是能做到更好,而這一次卻也不例外,連一道涼菜都還沒端上來,他又不打自招了。
明擺着的了,今天的晚餐,本就是他們三人的晚餐,且趙大允還是個不可或缺的主角,否則,他吃什麼不好,非苦大仇深地坐在這裡。
趙大允救主:“那個……飯桌上談公事,不合適吧?”
“時間緊迫,沒什麼不合適。”池仁拿回主動權,轉向江百果,“可能聽起來會有些無聊,你多多擔待。”
江百果拿過茶壺自斟自飲:“我沒意見。”
而她仍看得出,這分明是池仁和趙大允串通一氣的自導自演。
此後,直到從茶食到冷葷,到熱菜,到甜食,再到最後一道蘿蔔絲湯端上來,池仁和趙大允一直在談着公事。江百果沒分心,也沒插嘴,聽了個一知半解。他們大抵上是說,曲振文這一廢了楊智郴,池仁之前的種種作爲,也就算白白爲曲振文做了嫁衣,如今的致鑫集團,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牢不可破。
池仁字裡行間不無悔意。他說,假如可以重新來過,他一定不會癡心妄想想着在將曲振文踩在腳下的同時,還保有致鑫集團。他說他一定會心無旁騖,不計一切代價。
他說,可惜誰也無法重新來過。
“我們真就無路可走了?”池仁幾乎沒吃什麼。
相反,趙大允酒足飯飽,搖了搖頭。
至此,江百果舉步維艱。她算得上是早早就起了疑心,提高了警惕,動了腦筋,卻又遲遲理不出頭緒。池仁大費周章,和趙大允聯袂出演,絕不會僅僅是爲了告訴她他走投無路,那麼,到底,他目的何在?
而就在這時,趙大允說了一句玩笑話:“當年不知不覺地解決掉一個人,也不過才十萬塊,你嫌不光彩,兜了這麼個大圈子,想不到卻是死路一條。”
趙大允對池仁用了“你”,就代表他沒當他是池先生,而是朋友。朋友間的玩笑話,本大可以左耳進,右耳出。
可池仁卻笑着接下了話茬:“那現在呢?現在不知不覺地解決掉一個人,又是什麼價碼?我知道通貨膨脹的道理,也知道曲振文今時不同往日。”
至此,江百果豁然開朗。
當所有的一本正經都是臺詞,都是鋪墊,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那麼玩笑話,反倒是一本正經的發憲布令了。換言之,池仁從訂下這家老北京家常菜的三個人的位子開始,不是爲了告訴她他沒有了辦法。
相反,他是爲了告訴她,他對曲振文,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可對她江百果,他卻是個實打實的“孬種”。他甚至
不敢親口對她說,他甚至要藉由趙大允的一張嘴,像是臨時起意,半真半假地才能對她說。
江百果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卻強顏歡笑:“怎麼?這還有明碼標價的嗎?是先付定金還是直接交全款?事成事不成的,由誰說了算?對了,有沒有多少年的售後保障?真是好笑!”
“殺人償命,這不是玩笑。”一時間,池仁出了戲。
笑不出來,他像是本色出演。
趙大允又一次救主,當即打了圓場:“哎怪我,嘴上也沒個把門的,來來來,吃菜。”池仁和他有言在先,今天,不過是來試試江百果的“深淺”,接下來再有的放矢,從長計議,總好過在飯桌上就硬碰硬地打無準備之仗。
池仁懸崖勒馬,默默給江百果加了一塊豌豆黃,卻因爲沒有掌握好筷子的力道,將其一分爲二,一半摔在了桌子上,一半有驚無險地落進了江百果的盤子。
此後,他再也沒有動過筷子。
晚上九點半,池仁和江百果在回家的途中,江百果史無前例地暈了車。
池仁忙不迭靠邊停車,放她衝下去,撅在樹根底下,好一陣嘔。他跟過去,聊勝於無地拍着她的背:“食物中毒嗎?還是說你比我更吃不慣?”
江百果緩過勁兒來,用手背抹了抹嘴:“池仁,那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池仁轉身回車子給江百果拿了瓶礦泉水來:“那就……別把它當玩笑。”
“殺人償命,這是你說的。”江百果將礦泉水的瓶子握到咔咔作響。
池仁卻輕聲細語:“是,這個仇,我不能不報。”
這一晚,難得沒有四五級的西北風肆虐,連冷和蕭條都是靜悄悄的。池仁站得不算筆直,將重心放在了右腳上,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埋着頭,仔細看,能看出他有些吊兒郎當地晃晃悠悠,像那種最令人頭痛的少年,不是最胡作非爲的,卻是最少言寡語,最一意孤行的那種。
或者說,是你知道他分明比誰都好,卻偏偏要犯下滔天大罪的那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