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允驚魂甫定,再一擡眼,這次,唐茹的目光終於在中央後視鏡中和他會合了。那目光似笑非笑,不冷不熱,不是威逼,也不是利誘,就那麼定定地盯緊了他,卻像一道符咒,拍在了他的腦門上。
但事已至此,趙大允倒萬萬不是又打了退堂鼓了。相反,他知道有關江百果的身份,他對池仁一瞞再瞞是罪該萬死了,今天,他生也得說,死也得說,亡羊補牢,總還來得及。但唐茹的出爾反爾,和她怎麼能這麼有恃無恐……他總要先搞搞明白,總不能準備了這麼久,到頭來卻還是打一場無準備之戰。
他是不怕輸的,但總不能讓不該贏的人贏了去。
趙大允回頭,對池仁抱歉地:“有隻貓。”
“沒軋着吧?”池仁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或許,並非是池仁技高一籌,而是五味雜陳雜到一定份兒上,臉上反倒就看不出情緒了。
“沒,跑過去了。”趙大允轉向唐茹,“唐小姐沒磕着吧?”
不知唐茹是不是存心,總之,連一字半句都沒給趙大允,直接轉向池仁:“我們吃點東西再回去吧?早就過來等你了,我都還沒吃晚飯。”
被唐茹這麼一撂,趙大允整個人都繃緊了,甚至連金絲框眼鏡的兩條眼鏡腿都向外掰開了似的。趙大允是個無神論者,但事已至此,卻不得不懷疑唐茹會不會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了身,否則,她怎麼能這麼判若兩人?
她分明是任人擺佈,楚楚可憐的。
她分明叫他一聲趙大哥。她說給那巴西紅耳龜取名叫做未來,他說不如叫做如意,她說好,那就叫做如意。她分明是把他當做一回事的。
她分明答應他會向池仁和盤托出。而他可憐她的以淚洗面,在乎她至關重要的答辯,而將期限一延再延,又因爲她在被他接送,和他用餐,與他談天說地時的開懷,做不到哪壺不開提哪壺,又隨着池仁說回就回了來,拖到了今天。
但今天,卻什麼都不對了。
“去我們常去的那家潮汕粥。”池仁打斷了趙大允的追溯。
“好,好。”趙大允連聲道,重新發動了車子。
另一廂,吳煜將江百果送到樓下,陪着她下了車之後,沒有造次,只道讓她好好休息。反倒是江百果,揹着行李袋,倒
提着那一束紅玫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吳煜,無誤沙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是一場誤會,但平白無故地,我不找事,事來找我,這就不能叫一場誤會,這就叫飛來橫禍。”
吳煜是真的喜歡江百果,所以,即便她風塵僕僕,鼻尖和額頭都泛了油光,身上的一件藏藍色棉布襯衫皺巴巴的,骨子裡還散發着刺鼻的藥味,他也不想就這麼離開,嘴上說着晚安,心裡想的卻是春宵一刻。
但真的喜歡,也會壞事。
一向秉節持重的吳煜又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嘴臉:“這要說回到你是請的什麼人給你做賬?一個草包公司的幾個糊塗蟲,給你做了多少筆的糊塗賬,禁不住推敲,又怎麼能怪稅務局無中生有。好在,我在稅務局是有人的,打點幾道,也不是沒有空子可鑽。”
江百果對吳煜的誇誇其談見怪不怪,畢竟,越急於表現,就越表現得漏洞百出的人大有人在。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知道無誤沙龍有個叫張什的嗎?”
“張什?”吳煜不知道,“什麼人?”
江百果搖搖頭,話鋒一轉:“打點他們花了你多少?”
不等吳煜再“表現”,江百果直接堵死了他的路:“該還的我一定要還。吳煜,你跟我是來談錢的,還是來談感情的?我以爲你並不希望在我們的感情中摻雜萬惡的金錢。”
吳煜有點兒轉不過彎來:“百果,你是說我們……我們有感情可談?”
“沒有。”江百果不留餘地,“所以,你要用萬惡的金錢打下基礎嗎?”
“不不不,我怎麼會?”就這樣,吳煜也親手堵死了他的路,將一個還算合情合理的數字告訴了江百果。
至於他有沒有誇大其詞,還是打了折扣,江百果不在乎。他說多少就是多少,他說多少,她就還他多少,問心無愧。只是……只是張什的失聯,仍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讓人摸不着頭腦。
另一廂,燈火通明的潮汕粥店,池仁一行三人點了大份的膏蟹粥,以及幾樣招牌菜。
唐茹落座了沒一會兒,就說去洗手間,離開前,給了趙大允一個眼神。這一次,趙大允自認爲扳回一城,他就知道唐茹會伺機給他個交代,他就知道如坐鍼氈的人除了他,唐茹也好不到哪去。
唐茹離開後也就半分鐘,趙大允就坐
不住了,眼看一道冷拼上了桌,藉口說去洗洗手,就站直了身。不料,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池仁偏偏在這時叫住了他:“張什那邊怎麼樣了?”
趙大允不得不重新坐了回來:“還在小旅館裡貓着。真是人不可貌相,五大三粗的,膽子就指甲蓋兒大小。”
池仁率先動了筷子,夾了一片筍放入口中:“他給無誤沙龍下絆兒的用意,再去查查看,我不要‘懷疑’,我要答案。”
趙大允說了一聲是,沒再多言。
“你剛纔說什麼?洗手?對,洗手,還不快去?”池仁慢半拍似的,放了人。
趙大允像是滿手的細菌,忍無可忍,拔腿就走。
剩下池仁獨自一人,吃歸吃,卻始終食不知味。無誤沙龍涉嫌偷稅漏稅,吳煜和池仁可以說是在誰也不知道誰的黑暗中,兵分了兩路。但同樣是查,吳煜查的是標,池仁查的卻是本,吳煜花了真金白銀治標不治本,池仁卻是要拿罪魁禍首張什開刀。
池仁扒出了張什和做賬之人的金錢往來,並將白紙黑字匿名寄給了張什,本想着張什慌不擇路,他順藤摸瓜,卻不想,張什麻溜兒地捲了鋪蓋卷,躲進了一家小旅館,足不出戶了。相較於趙大允說張什膽子就指甲蓋兒大小,池仁反倒認爲,張什是活脫脫在等着警方將他緝拿歸案。
換言之,他有他不可告人的隱情,或是,他有他不得不保護的人。
那麼,池仁懷疑張什陷害無誤沙龍,是爲了其前妻孟浣溪,也就對得上號了。但問題是,據查,張什和前妻孟浣溪的孽緣,能算是愛情嗎?即便退一萬步說,能算是愛情,那麼,愛情又當真值得人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背信棄義,違法亂紀嗎?
池仁不知道,這說不說得通。
或許,他對他昔日的“真命天女”們的盡心盡力,都是小兒科罷了?
池仁不知道張什和孟浣溪的愛情,和他母親姚曼安甘之如飴,甚至爲之一命嗚呼的愛情,是不是一碼事。但假如是,莫非愛情註定將以悲劇收場?
池仁更不知道,他和江百果的愛情,又將以什麼收場?
池仁放下筷子,拿起了手機,給江百果發送了一條信息:“到家了嗎?”她和他約定下個禮拜一,卻沒說在下個禮拜一之前不準打擾她,池仁竊竊地,自認爲不算犯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