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書晴從來都不是多心硬的一個人,只是現實逼得她不得不背起一層堅硬的殼,可硬殼下面依舊是柔軟的部分。
這會,她便軟了語調,“我希望,你們能親自將孩子送出府門,囑咐他們努力上進,不要將你們的怨你們的恨,你們的不甘灌輸給他們,我會給他們挑選學識品德俱佳的先生教他們成才,不會讓他們喊別人母親,由皇后親自教養,他們會住在一起,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座宮殿……”
三個皆是身爲人母的皇妃此時已是淚流滿面,這是她們從未曾奢望過的。
“只要他們上進,以後能有出息,未必沒有接你們出府之日。”莊書晴看着她們,語重心長,“不要讓他們走他們父親的老路,周國是周家的天下,爲自己的家添磚加瓦,總好過自己拆了頂樑柱任這家塌了,你們覺得呢?”
“是,是,我等知曉,我等一定會好好和他們說,一定會,二弟妹,四弟妹,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對對,我知道要怎麼做的,就算毀了自己我也不能毀了我的孩兒。”莊書晴笑了,“放心,他們總歸是周家的子孫,皇上會護着他們,不會讓他們被人欺了去,幾位郡主也會有教養嬤嬤悉心教導,以後必能覓得如意郎君。”
大皇妃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二皇妃和四皇妃同樣如此,“我等不是不識好歹之人,莊小姐的恩情,我等記下了,其他且不說,我家殿下的人,我孃家的人一定不會爲難莊小姐。但願,和莊小姐能有在外相見之日。”
“大嫂說的就是我和四弟妹的意思,莊小姐這是給我們開了一扇希望之門。這真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爲了子女,再驕傲的人也能變得卑微起來,就像她的母親,不也是爲了他們姐弟在那莊家生生磨去性命。
莊書晴自是不能受她們的大禮,也不喜歡這樣的場面,遂對大皇妃道:“我先出去。你將孩子送出來,你們兩位也請回吧,我馬上過去接人。”
“誒誒。”三人抹了淚忙活開來,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三家,八個孩子,知事的已經明白這一離開便再難相見,尚不懂事的有扁嘴的,也有笑得開懷的。將人送到溫心殿,宮女嬤嬤內侍已經全部到位,溫德也正在盯着。莊書晴沒有和一衆皇孫郡主多做接觸,她還有個地方要去。
皇后看到她並不意外,“溫德來過。特意過來傳達皇上的旨意。”
她沒有說旨意爲何,莊書晴也不追問。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一個,則是掌着周國目前最大權力的女人,都是女人中的極致。
皇后自己卻清楚,她差對方太多。
“書晴……我能這麼叫你嗎?”
“自是可以,娘娘是長輩,怎麼稱呼我都行。”
皇后笑。雖然眼角已有紋路,可那溫婉的模樣。讓莊書晴看了也覺得美極。
“我真羨慕你。”
“娘娘可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羨慕您?可您一樣不快樂,這和您羨慕我是一個道理。有些東西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卻是逃不開的。”莊書晴看着這處處華貴卻也處處彰顯寂寞的宮殿,“我並不多偉大,這江山是皇上要交給止顧的,就算他不要,在那之前我也不能讓其他人糟蹋了去,結果會怎樣我不敢預測,但我會盡我所能。……
“這人啊,真不知道誰是誰的劫,你此番前來,是爲誰?”
莊書晴也不拐彎抹角,“大皇子府,二皇子府和四皇子府封閉,府中人全被圈禁,三府的八個孩子我接進宮來了,以後會同住溫心殿,交由娘娘全權看顧,娘娘是聰明人,當知道這是皇上對您的信任。”
皇后當場怔住了,交給她?
“我沒有照看孩子的經驗……”
“這些自有人去做,娘娘具體要做些什麼,想必也不用我來置喙。”莊書晴起身,“宮中太寂寞,多些孩子的聲音想必皇上心中也歡喜,娘娘的生活也能添些色彩。”
皇后已經明白過來,對莊書晴用力點頭道:“本宮知道了。”
莊書晴福了一福,告辭離開。
一直木頭人一樣站在皇后身後的嬤嬤扶着皇后坐下,悠悠道:“這位莊大夫,可真不是尋常人。”
若是尋常,又豈能得白瞻青睞,現在更是躍至所有人之上,得了皇上的全部信任,真真是有本事。
“這樣的話以後少說,她對我有善意,咱們就回報善意,不吃虧,溫心殿那邊你親自去盯着,吃穿用度都要精細些,不要虧着他們,吩咐溫心殿的人,他們有任何事都要立刻告訴我……算了,我還是得親自去一趟才安心。”
嬤嬤看皇后精神奕奕的模樣,心裡也寬慰不少,莊大夫真是個好榜樣,皇后總將她掛在嘴上,行事上便隱隱和她有些像了,這樣也好,總比憋着自個兒來得強。
來回跑了幾個地方,午時,莊書晴纔回了蘭芷軒,飯也是在這裡吃的。
一個人的飯沒什麼味道,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繞到案邊看起摺子來。
這些,原本該是皇帝經手的事,以後都是她的活了。
不是沒有被抓壯丁的不甘,可想着只要她做得多一些,做得好一些,止顧回來就能輕鬆些,她就覺得再忙再累都值。
不知道……止顧到哪裡了。
“莊小姐,老奴求見。”
“溫公公請進。”放下摺子,莊書晴擡頭,“有事?”
“是,莊小姐,這是江海,他對這宮中熟,您要有個跑腿的事就叫他去,他定能給您辦妥。”
莊書晴沒有問他值不值得信任,而是問,“當時發生叛亂的時候,他在哪裡?在做什麼?”
溫德垂下頭,“他正好被皇上派出京都傳旨,沒趕上此事。”
“留下吧。”
“是。”溫德咳了一聲,江海上前就是一個跪拜大禮,“奴才江海,參見莊小姐。”
“免禮,你去找六皇子,叫他來見我。”
“是。”
溫德看她沒其他吩咐,躬身一禮,也退了出去。
沒多久,周知肖來了。
不等他見禮說什麼,莊書晴就指着自己旁邊置下的一張椅子,“坐着,這些你全部看一遍,不懂就想辦法去弄懂它。”
周知肖遂不及防的接過她扔來的一樣東西,低頭一看,是奏摺,這……
莊書晴卻什麼都不再說,重新拿起一份奏摺看起來。
周知肖心裡無數疑問,隱隱還有點不可置信的期盼,此時也只能全按捺下去,認真看起來。
江海躬着腰進來稟報,“莊小姐,資源司張大人,董大人,衛大人求見。”
“進來。”
“是,三位請進。”
三人一進門就看到那一案首的奏摺,以及書案後披奏摺的人。
董明陽頓時覺得臉都扭曲了,這天下到底是誰家的?怎麼就得由書晴來披摺子?要是傳出去,本就風起雲涌的傳言還不得把書晴給淹了。
張海瞳孔緊縮了下,旋即面不改色的道:“莊小姐的法子果真妙,就這麼一點時間,衙門的門檻都快要踏破了,老夫做了幾十年的官,才知道我周朝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可用之才。”
“只要將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誰都能發揮作用,可要是讓一個泥瓦匠去雕花,你也不能怪他活做不好。”頭也不擡的說完這話,莊書晴隨手將做了批示的奏摺扔到周知肖手裡,這纔看向幾人,“遇到難事了?”
“是。”說話的是董明陽,在他坐上那個位置上時,他就將心態擺正了,“張大人暫時從吏部抽調了四個人來幫忙,可人手還是遠遠不夠,交上來的表格太多了,還在源源不絕的增加,這樣下去……”
“這正是你們自己要解決的問題。”莊書晴揉了揉手腕,“資源司不止是掌握資源,還要擅於調度,讓事情變得井井有條,並且有跡可尋,現在還只有一個京都,以後要是將此法用至全國,你們打算如何?可不止是京都纔有可用之人。”
衛建希苦笑,“莊小姐,我對於如何參人一本比較熟悉,這活實在是……我們也不求其他,就想讓莊小姐幫我們做個示範,讓我們有個方向。”
倒也都不蠢,莊書晴眼角餘光看到周知肖正豎起耳朵聽,略一思索,將書案清出來一塊,拿了四本奏摺擺在最上面,每本之間拉開距離,“此爲京都的東南西北。”
然後又拿了四本放到第一本的下面,“東又可以細分爲這一面的東南西北。”
將奏摺掃到一起,莊書晴重新開始擺。
“京都分內外城,內外城又分區,我記得區下面好像還有細分……”莊書晴聳聳肩,攏總攏總又開始擺。
“職業有三十六行,甚至更多,你們可以合算合算,分爲幾個大類別,將人分門別類的放進去……”看着若有所思的三人,莊書晴知道自己說得夠了,“不用照我說的做,你們自己去琢磨看什麼方式合適,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慢慢來,不着急。”
張海拱手一禮,“茅塞頓開,我等這一趟沒有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