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傷心。”
“也不是你感受不到幸福的樣子。”
他講到靈魂裡了,沈采薇咬住嘴脣:“他們都說愛情會有磨合,會有傷痕,這些都是正常的。”
“他們是誰呢?這麼說的人,要麼他們過得不幸福,所以才一味地強調要去堅守,要堅信美好的生活終會到來”,羅洛澄頓了頓,沈采薇懷揣的不也是這個觀念麼,他不敢去反駁,今天小小地提出了點異議,她沒意見吧。
見她在沉思,並沒有很介意,羅洛澄繼續道:“要麼他們非常幸福,磨合和傷痕不過是生活裡的調味劑。”
“真有這麼美好的愛情嗎?”
“有啊。”
“你遇到過?”
“遇到過,也是我的朋友,他和他妻子是大學同學,他追到她後,就特別寵她,結婚後,更寵,生了一個孩子,寵成了寶貝,生了二胎後,我們外人都沒法直視了。你能想象嗎,一個身價上億的總裁,除了出國出差,每天晚上十點前一定會到家,會給妻子洗腳、捶背,再累再困,也要聽妻子嘮叨家裡的事,房產股份全登記在妻子名下,別人笑他傻,他卻說:我老婆給我生養了兩個孩子,這是她應得的。”
“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我還頭次見有男的會這麼想。”
“對了,他還是學法律的,哈佛的高材生。”
“啊,是嗎,那他這法律真沒爲自己學。”
“完全沒想到吧?”
“嗯,要不是你說的,從別人嘴裡聽說的話,我不會信的。”
“你喜歡這樣的愛情嗎?”
“當然喜歡了,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喜歡吧。”
“采薇,你想要什麼樣的愛情,就該去追求什麼樣的愛情,他們會說婚姻裡全是算計,只講利益,哪有真感情,他們也會說婚姻裡兩個人相親相愛就行了,物質條件慢慢來,他們怎麼說怎麼做的,我們管不了。但是采薇,我們可以管好自己啊,愛情中唯一值得堅守的,是堅持做自己,堅守別人會改變,太被動了。”
“洛澄,我管不好自己。”
“我們每個人都管不好自己,因爲我們掌控不了自己的感覺,采薇,你不覺得你受的委屈,到最後收穫的也僅僅只有委屈麼。”
“你別說了。”
沈采薇無聲地落下淚,淚珠卻掉的極其放肆:“麻煩你送我回家,謝謝。”
羅洛澄開着車,她在他身旁默默地流淚,他沒有安慰她,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全說了,他清楚她在做一件事:在成長。
而此時沈采薇心中埋藏的好的壞的感覺攪和在一起,促使她在一瞬間理順了,醒悟了,領悟了。好比西北風呼呼地吹到頭了,恍然一天,東南風就起來了,她像條初醒的小魚,有知覺去離開無知的淺灘了。
羅洛澄依然將她送到公交站臺,沈采薇下車時他跟着下了車,沈采薇走了很遠很遠,回頭望時他還站在原處,雪已經下得很大了,雪花漫天飛舞,他站成了一根巍峨的旗杆,一塊屹立的豐碑,彷彿是親人送她上戰場。
沈采薇恍然特別特別的難受,她停住腳步半晌,很想扭頭跑過去抱住他,無論是以什麼名義,無論是以什麼衝動,無論是以什麼心態。
只想抱抱他,真的,只想抱一下。
有這個想法過分嗎,過分。
她是一個有夫之婦,該守本分,該守婦道,該一心一意,該忍辱負重。
沈采薇終是沒有回頭,邊嚎哭邊往前狂奔,雪花是淚水最好的掩護。
這樣難以承重的難受,在有一年也體驗過。那年何楓淇已回來了,和他的兄弟合租,中秋節送三天假,沈采薇問何楓淇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因她的父母早想看看這個尚未謀面的“準女婿”了,爲此還操心了很久,是安排他住家裡,還是住酒店呢,準備哪些吃的呢,要請親戚們過來一起吃飯嗎,要準備紅包嗎。
每回和父母通電話,都要在這些問題上商討半天,沈采薇的心裡既高興又沉重,她能體會到父母在面對她有男朋友之時的緊張、忐忑、激動和失落。
她在那段時間裡,老在想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孩子長大了,總要離開原生家庭的懷抱,而投入到另一種新生活。她想得特別特別多,甚至上升到哲學高度,將何楓淇放在一個女人新生起點的何其重要的地位上,重要到可以立個傳記了。
而何楓淇這邊呢,他先不明確答應一定會跟沈采薇回去,“再說吧”,“到時再看吧”,臨了,沈采薇第二天要坐早班車回去的前天晚上,何楓淇迴應她:“我明天要去北京談項目,大項目,好幾千萬呢,談成功的話,說不定我們就能買房了。”
沈采薇當然想買房,可當頭頂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室友和男朋友出去約會了,她省電捨不得用電吹風,溼着頭髮依靠在窗邊,滿心的憧憬,不,是全家人的希望化爲了泡影之時,卻艱難地道不出“好啊”這兩個字。
她懂的,她懂自己不能在感情裡既要,也要,這也要,那也要,什麼都想要。
而就算她央求何楓淇和她一起回去,她知道如果何楓淇本身沒這個意願的話,他也不會爲了她委曲求全的,仍是執意想去哪就去哪,在他一意孤行的執意中,十個沈采薇也抵不上。
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既要,也要,這要,那要,有哪個要實現了呢。
所以,她懂與不懂,理解與不理解,要與不要有何區別。
這是沈采薇今天在嚎啕大哭中才悟出的,並強迫自己去接受的事實,在九年的時光長廊裡,她只會哭,光哭而不思考。
那年中秋節過得清清冷冷的,父母雖沒對何楓淇的“爽約”提出看法,但和往年一樣的三人中秋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大家都挺落寞的。
回程的那天是假期最後一天,那天才是中秋節,她懷抱着母親邱水藍做的一大袋好吃的坐上了大巴車,袋子的最上端放了幾塊月餅,本來她不想拿月餅的,跟邱水藍說現在誰還吃月餅啊,邱水藍卻稱過節嘛,要有過節的樣子,吃了月餅才叫過中秋。
母親永遠是這樣的,把每個節日都看得很重要,總能往平淡的生活裡注入跳躍的儀式感,是個很有趣很有能耐的女人。不像她一塌糊塗的,永遠稀裡糊塗的,在放任和隨性的環境中長大,除了遺傳到淳厚善良的基因,像是沒習到父母身上任何其它的優點。
父母緊追着大巴車跑了幾步,父親沈知行衝她喊道:“到家了打個電話,路上注意安全!”
沈采薇抱着月餅咬,努力點點頭,在讀書、工作中往返過千百遍的路上,熟悉的環境漸漸向後退,看過許多次,卻始終無法注入進感情的風景映入眼簾,更茁壯的樹,更寬闊的河,更蔥綠更乾淨的街道,離家越遠,離工作生活的城市越近,神經越緊繃。
這世上有那麼多美麗的地方,但家鄉是沈采薇心目中無法替代的一枝獨秀。大巴車上坐的多是和她一樣的年輕人,許是那天才算真正的節日,在老家的中秋節注重的是晚上的晚餐,因爲晚上要祭月,桌面上擺滿各種當季的吃食,要點香燭,挺隆重的。
可偏偏明天就要上班了,放假放了個寂寞,並不能和家人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團聚,車上的人都鬱鬱寡歡,有種被迫分離的感覺,沈采薇給何楓淇打了電話,何楓淇沒接,發了短信,他也沒回。
於是她哭了一路,整整哭了五六個小時。
現在想想,一個女生用旁人的“不在乎”來作踐、糟蹋自己,蠻愚蠢的。
沈采薇立在家門口,拍去頭上和肩上的落雪,這一通頓悟和醒悟,她彷彿在瞬間長大了。
羅洛澄說的是對的:人要堅持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渴望的。
母親做的也是對的:在端午節吃糉子,在中秋節吃月餅,在過年時吃肉圓,在什麼日子裡做什麼事,人要有原則。
沈采薇似醍醐灌頂了,通透了,門一打開就問何楓淇存摺放在哪,不是說定存了麼,那肯定有存摺的。
何楓淇也不抵賴,不否認有,但就是不拿出來。
“我不記得放哪裡了,在肯定在的。”
“家裡就這麼大的地方,你再想想。”
“我真想不起來了,搬家一折騰,誰還記得呢。”
“不會丟了吧?”
“丟了也沒事的,反正存摺有密碼呢,撿到的人也拿不到錢的。”
“那我們明天趕緊去銀行掛失吧,我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興師動衆吧,我說了,錢不會丟的,你就放心吧。”
“楓淇,那可有三十多萬啊,你不在乎啊?”
“我在乎啊,我當然在乎啊,但我明天要出去談項目,一早上就要去了。”
“楓淇,你談項目是爲了什麼呢?”
“賺錢啊!爲了這個家啊!不然我爲了什麼啊!”
“那這三十多萬不是錢嗎?同樣是錢,你幹嘛顧此失彼呢?”
“沈采薇,你怎麼說着說着就繞回去了,我說了八百遍了,存摺裡的錢是不會丟的!不會丟的!絕對不會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