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淇,快來吃吧,等會冷掉了就不好吃了。”
何楓淇氣憤地閉上眼睛,嘰嘰喳喳的,跟只討人厭的麻雀似的。
“楓淇......”沈采薇已爲他拿好碗筷,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忙了一天,現在飢腸轆轆,又困又餓,只等着把何楓淇“伺候”好了,趕緊逃離這叫人口水流一地的滿屋子香,回房間補覺去呢,下決心不吃晚飯的第一天,務必要拿出點實際行動。
“我不吃了,我出去了。”何楓淇冷冰冰地道,他決定去找他心愛的人,決定馬上離開這,離開這個討厭的女人,刻不容緩。
“啊,你要去哪啊?”海鮮向上冒着熱氣,是沈采薇焦慮的熱氣騰騰,這麼多年了,只要何楓淇的臉色稍微一變,她的情緒立馬七上八下,小河裡落了片樹葉,到了她這掀起的卻是驚濤駭浪,眼前的男人,她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沈采薇首先想到的是哪個地方做得不對了,是買的海鮮不合楓淇的心意麼,懦懦地道:“楓淇,那你想吃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吃!”何楓淇纔沒心情跟她囉嗦,整天吃吃吃,柴米油鹽油鹽柴米,整一個俗爛掉的女人,沒有任何情調的中年婦女!
“你昨天明明說......”沈采薇委屈地低下頭,像一個犯了錯等待受訓的小學生。
“我什麼時候......”何楓淇脫出而出,反正和沈采薇說話向來不用費腦子的,說什麼她都能受住,但轉念一想,不能這樣呀,他昨天確實囔囔要吃的,更重要的是,別硬逼着她,狗急了還跳牆呢,還要留她派大用場呢。
這碗海鮮,何楓淇心生一計,在別處同樣能起作用。
“我帶着吃吧,出去談項目,還不知道談到幾點。”他打算把海鮮帶給那個女人。
沈采薇忙籲口氣,怪不得呢,是事業上的事叫他煩心了。
何楓淇裝袋時,瞥見沈采薇在咽口水,嫌棄而同情地往盤子裡撥了幾個:“你也吃一點吧,我吃不了。”
“我不吃......”
她的老套路了,何楓淇懶得跟她客套,拎了袋子就往門口走,關門時回望了一眼,沈采薇正在貪婪地允吸象牙蚌上的汁水,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跟豬拱食似的。
哎,女人跟女人,就是沒法比。
門關上了,吱呀一響,像鋸子般拉扯在沈采薇的心上,感覺被拋棄了,事實上並沒有啊,楓淇是去爲他們的未來奮鬥了。沈采薇笑自己不講道理,可是,一個人的理性是一回事,一個人的感性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纔垂涎的海鮮,現在吃在嘴裡,味同嚼蠟。
他都沒問她一句買海鮮花了多少錢,她還沒告訴他這可都是新鮮現燒的,還沒告訴他得了便宜的事,還沒把偷偷給他買了瓶啤酒當驚喜說出來。
而且,她一下班,就風塵僕僕地從單位衝到菜場,他沒感動,也沒感謝。
不過這些都是沈采薇個人的心理活動罷了,不會在何楓淇面前表露,更不會講出來,因爲他是她的初戀,對於感情經歷單一的她來說,根本分不清這樣的感受是矯情,還是真的委屈。
手機響了,羅洛澄打的。
他們今天沒有聯繫,昨晚他發的短信沈采薇也沒有回,不是故意不回,而是不知該怎麼回。
羅洛澄極高的讚揚,沈采薇平生未見。
“沈律師,下班了嗎?”
“嗯,到家了。”
羅洛澄沉默了幾秒鐘,道:“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談了兩個客戶,沒去所裡。”
他像在解釋爲什麼沒跟沈采薇見面,但爲何要解釋呢,他們以前又不是天天見面,而且連相遇也是極少的,倒是那天在公交站臺遇見後,他們碰面的次數莫名多了起來,從相識到如今的普通朋友,像是何楓淇的出軌提供了一個完美的契機呢。
不過,這個契機真是戲劇,不管羅洛澄的解釋出於何目的,他的坦誠和從他的坦誠中展示出的尊重,讓沈采薇在這個黃昏將逝的異鄉傍晚,體會到了足以裹身的溫暖,何楓淇的冷徹徹底底襯托出了他的熱。
“沈律師,吃飯了嗎?”
“吃過了。”
“哦,本想請你吃飯呢。”
“謝謝。”
“你最近去看電影了嗎?有一部新片,據說挺好看的。”
去電影院看電影?花錢消遣?豈敢豈敢。
“沒有耶。”
“那你晚上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唔,還有我一個學妹,她現在是我同事。”
三個人一起去看電影,並沒不妥。但沈采薇不想去,昨晚和他跳舞,今晚再和他看電影,她不能縱容自己在閒暇生活中的“放縱”,貪圖享樂怎麼行,她的使命,並且心甘情願地要陪着何楓淇過清苦的日子。
“我不去了,今天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謝謝。”
“行,那我們改天吧,你們做律師的平時工作忙,要注意身體。”
他的語氣裡不僅毫無不滿,而且還關心着她,叫沈采薇特別放鬆,有種想說什麼儘可以說的感覺,咦,同平常要順着何楓淇的意思,是完全兩樣呢。
這個男孩子,像弟弟般的男孩子,再次給予了沈采薇一種特別。
他接着說了句特別的話:“有沒有看今天的晚霞,很美呢。”
沈采薇被這句話引誘着來到了窗口,從五樓望出去的視野,五彩斑斕的餘暉即將被黑暗吞噬,悽烈的悲壯,而移動目光,自然美景下是不美的現實一幕。
她看到了何楓淇,他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三個人,他的旁邊還有一位年輕的姑娘。姑娘戴着帽子和圍巾,完全看不到她的臉,但個子高挑,身材玲瓏,一雙長腿跨出的每一步都是一個等腰三角形,這也是沈采薇斷定她年輕貌美的關鍵。
從沈采薇的角度看,他們捱得很近,但看不清他們有無牽手,是否有其它親密的舉動,他們從滿地的銀杏葉上踩過,直到遠離她的視線,夜幕佔據了大地。
她沒多想,何楓淇說爲了工作麼,她不也有男同事,現在正在跟異性朋友通電話。
“沈律師,你看到了什麼?”
“晚霞,是挺美的。”
羅洛澄頓了頓,道:“不打擾你休息了,改天我來看你。”
“好啊,再見。”
“再見。”
羅洛澄掛掉電話,車裡,坐在身旁的男人道:“老闆,現在怎麼辦?”
“你們去吃飯吧,辛苦了,吃好一點,掛我賬上。”
“老闆,要不我們兄弟幾個去看電影吧,說不定還能拍到點照片。”
“算了吧,她是不會相信的。”
“老闆,都到了這一步了,你是打算放棄了?你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姑娘往火坑裡跳?你看得下去,我們兄弟還看不下去呢。”
“那你們去吧。”羅洛澄輕輕一揮手,車裡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是要放棄?還是要堅持?
他很矛盾。
三年前的此時,因爲家族企業的股權分配糾葛,他眼觀內鬥,兄弟姐妹反目,方方俱傷,爲發泄悲憤,他在自家的商場、電器城瘋狂“搜刮”了無數新款奢侈品和潮流電子產品,多到工作人員加隨從十幾個人,才得以把他的戰利品搬到車上,一輛車遠遠不夠,又叫了三輛車,司機問他把東西送到哪。
司機的言下之意是送到哪個家。
祖父母的家不是他的家。
父母的家不確定是他的家。
而他自己的家,東西多到無從下腳。
沒有人在意他揮金如土,沒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家人們嘲笑他的多愁善感,人生本是一場利益追逐的遊戲,貌合神離是固定的標配,何必大驚小怪。羅洛澄並非吃驚,只是不快樂,不花錢不快樂,花了錢也不快樂,他想不到還能通過什麼途徑來獲取快樂。
從八歲離開家庭,獨自去國外求學,小時缺愛,大了缺精神支柱,快樂對他而言,纔是真正的奢侈品。
那天羅洛澄就地把購買的東西隨便分給了那十幾個人,他知道他們一定會在背後笑他是“敗家子”,“二世祖”,他不在乎,就像他根本不在乎一碗好吃的甜點,是來自於路邊攤,還是星級酒店,外在經濟條件已無足輕重,內在索求才愈發渴望,他在乎的只有在不斷、不斷尋找的精神支柱。
一個人站在華燈初上的街頭,茫然何去何從。
直到沈采薇出現在十字路口。她扎着高高的丸子頭,穿着雪白色的長款羽絨服,繫着大紅的圍巾,黑色的低幫鞋裡是一雙中筒的卡通襪子,她長得秀氣,鼻子嬌俏出漂亮的弧度,但其實稱不上特別的驚豔,她的打扮也不出衆,和在讀大學的女學生,剛畢業工作的新人,抑或是工作了好幾年,仍然少女心未泯的職場女性沒有多大的區別。
在形形色色的城市裡,美女向來是滄海一粟,是風景,卻不是羅洛澄的寄託。
他是被沈采薇的神情吸引的。
她手裡捧着奶茶,不喝,用雙手捂着,踮起腳尖朝遠方張望。羅洛澄癡癡地打量着她期盼的眼神,那種彷彿在等待幸運之神眷顧的眼神,在張狂的風中,是滿足於世界美好的樣子,他從來沒有體會過,於是他深深地沉醉在從未體驗過的精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