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來來往往的人從夏寧寧身邊經過,大概覺得她怪異,只是投來驚訝或者同情或者冷漠或者無所謂等等五花八門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關心一下她,這讓她更加感覺到人情的薄涼。
“程偉,你的心好恨!”
“董凌雲,我知道你或許還有一絲良知,但我還會再相信你嗎?就算我相信你,我會和你重新開始嗎?”
夏寧寧只是慘然一笑。
她很想擺脫目前的深淵,很想克服心靈的困境,於是勉強站起身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不僅僅是爲了自己,還有家裡的爸爸媽媽,她絕不能讓他們看出什麼。她覺得,不管別人是爲誰活着,她不能只爲自己而活,這樣她就不能被自己的悲傷捕獲,她怕爸爸媽媽會跟着她難過。這樣,就必須要在回家之前把情緒調整到最好的程度。
是的,第一次的哀痛是在學校,爸爸媽媽不會看到,所以她可以安心地哀痛,這次卻不能,她不要讓年老的爸爸媽媽跟着她哀痛,她必須振作。她哆哆嗦嗦站起身來,深深吸氣,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董凌雲亦步亦趨跟在夏寧寧的身後落下一定的距離,他怕夏寧寧看到他,夏寧寧的一切他盡收眼底。他看到她踉蹌的腳步,忍不住想快步趕上扶她一把,但他不敢;看到夏寧寧瑟縮着蹲下去,他的心幾乎跳出來,他想跑過去扶起她,但疾走幾步還是制止了發狂的衝動,他知道不能。他就那樣看着,看的撕心裂肺。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心裡的哀痛和愧疚讓他顫慄,他只是在喉嚨裡發出悲鳴:寧寧,對不起,是我又一次傷害你……
夏寧寧終於平靜了一點,連續不斷的出租車開過來,她招手,有出租車停下,她邁步上車。
董凌雲看到夏寧寧上車,忙伸手攔車,坐進去就忙對司機說:“師傅,追上前面的那輛車。”
爸爸出去了,程偉把上星期五交上去的那份辭職書原件打開,重新看了一遍,覺得理由充足。——寫的不錯,聲情並茂,程偉覺得自己文筆很好,好到由不得淚水溢滿雙眼,這——就是他的結束嗎?
他眼前浮現出老闆看到“辭職書”三個字時從老闆椅上站起來的驚訝和不解:“程偉,你開什麼玩笑?下次人事命令下來你就升到了那個你一直努力一直期望的位置,明白嗎?你有沒有搞錯?”因爲激動,老闆的手都有點抖,用力捏着的那張薄紙發出細碎的響聲。
他懂老闆的意思,也明白老闆的心情,卻只能慚愧一笑:“謝謝老闆的器重,我明白,可我真有事不能再留在這裡。今後有機會,我還會回來,那個時候希望老闆仍舊任用我。”
“你……真的不能?”老闆的眼神悲哀,他明白手下的職員很多,比程偉有能力的也有,只是能夠全方位做好的不多,他真的不願意自己得力的助手離開,所以他的口氣明顯帶着挽留,“程偉,如果你在意那個職位的審批遲遲下不來的話,我以公司老總的名義現在就讓你上任,董事會那兒我會有話說,我希望你留下來。”
“老闆,謝謝你。”
他是真的感動,“說實話我不願意走,真的,但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要怎樣就怎樣的,我不是因爲那個職位的事,是我的私事,不得已,所以……沒辦法了。”程偉言辭懇切,“走出去,對我來說是一個未知數,因爲一切都要我從頭做起,我覺得前路渺茫,我不願意……可是我……懇求老闆批准。”
……
公司老闆也許在昨天和今天這兩天的時間已經找到了接替他工作的人,明天他把工作交割一下就可以了吧。明天……明天要斬斷和這個城市的一切了,所有的感情也一起斬斷。
他要一個人乾乾淨淨地離開。
只是,能夠走的無牽無掛嗎?
他知道他不能,他無法瀟灑地做到“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他永遠不能。他帶走的不是輕鬆,而是沉重,永遠滯留在身體裡的沉重。
“我的寧寧,你在哪兒?”
程偉默唸夏寧寧的名字,他知道他無法走的乾乾淨淨,他的心裡已經留有夏寧寧這個人的全部,所以他要把她一起帶走,讓她在他的心裡居住,和他共度一生。
“我無法說服我的兒子接受這個婚姻是我的無能,對不起了,大哥嫂子,枉了你們對那個畜生的一片好意。”程勝利不知道怎麼的感到難過,由不得老淚縱橫,“我是想要孩子們都好的,可我沒有能力……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說了的話卻無法實現承諾,我……感到慚愧。”程勝利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歉意,他真想給夏鎮守和瑞鳳跪下去。
想當初兒子危機,是他們的女兒救了他的兒子,可現在他的兒子卻不能遵守承諾,爲什麼會這這樣?有苦說不出,有怨不能說的滋味讓他悲哀。
作爲父親,自然不願意讓別人說自己兒子的缺陷,他也不例外。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讓別人看不起,可是,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夏鎮守和瑞鳳表情木然。
空氣凝結。
夏鎮守終於開口:“孩子們的事情是孩子們的決定,和你無關,我們也不會怪你的。這樣也好,提前結束比中途結束要好。你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們也可以重新開始。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開誰就不能生活下去。……離開誰也一樣,地球照樣轉。”
他真的生氣。昨天好好的來家裡商定結婚的日子,今天就來退親了,開玩笑的嗎?可他不想喪失風度,又不是自家女兒離開他家兒子就找不到對象,他不想顯得沒修養。只是他的人冷,他的話更冷。
程勝利心裡難過,人家這樣說對他已經是最大的尊重,他唯有感激。他眼裡含淚,誠懇地說道:“是的,您說的對。我……只能給寧寧祝福,我會永遠給寧寧祝福,我知道她是好孩子,她會找到更好的更幸福的歸宿,我相信……”
瑞鳳銳利地打斷了程勝利的話:“謝謝,只怕我們承受不起……”
“瑞鳳!”夏鎮守厲聲打斷了瑞鳳的話,但頃刻間彷彿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你……
何必呢?”
姚建軍看着夏寧寧蒼白的臉,大感詫異:“寧寧,你怎麼不舒服還外出?是有什麼不得已的事情嗎?我……送你回家吧。”
“沒有啊,我沒有不舒服,真的。”夏寧寧努力做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星期天也有星期天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外出是真的。哦,這樣,我們找個地方,我爲你畫一張畫吧,這是我答應過你的,我想還是早點兌現的好。”夏寧寧無力走路,她只想停下來,停下來好好喘息一下,作畫是藉口,想要休息一下才是真的。
姚建軍冷峻的臉上泛起柔和:“寧寧,那也不過是玩笑而已,不必一定要放在心上。就算畫畫,也需要找一個好機會纔可以。至少你要身體好精神好精力充沛,你看你現在……”他的眼裡充滿憐惜,“寧寧,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都怪我,一時高興就約你出來玩,真的抱歉。”
董凌雲遠遠看着,他無法聽到他們的對話,但是看得見他們的嘴在動。眼見兩個人離得那樣近,他的心一陣陣痙攣。夏寧寧應該是他的,應該站在他的身邊,可是,現在他卻是隻有遠遠跟着的份,這讓他難過。就那樣看着夏寧寧,他的眼睛疼痛,真的不想看,可是,卻由不得看下去。
“我很好,一點事情都沒有啊。你可以看到啊,我是出來畫畫的,平時上班很緊張,難得碰上不上班出來作畫,我很開心。我們還是找個地方畫畫,喏,你喜歡那兒的風景我們就去哪兒。”夏寧寧知道,她希望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中,對她來說,只有作畫才能夠讓她進入忘我的境地,她想趕快進入,這樣她的腦子裡就沒有一絲的雜念,她不要想太多。
“畫畫雖然是你喜歡的,但畢竟也是耗費精神的工作,現在你根本就不能工作,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等改日我找一個更好的地方請你爲我作畫。”姚建軍一把拉住搖搖欲墜的夏寧寧,“寧寧,你怎麼了,你看看你的臉。”他的臉上顯出慌張的擔心,“都怪我多事,對不起了,你還是回家休息一下。”他看出夏寧寧的眼裡隱藏着盈盈淚光。
夏寧寧真的心神俱碎,她在瞬間感到眼黑,繼而天旋地轉,如果不是姚建軍及時拉住了她,她真的就要倒在地上,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她馬上恢復了正常,心念一動,巧妙地脫離了姚建軍的手:“真的沒什麼,要不我們去那邊的草坪。我……喜歡那兒。”她不願意讓姚建軍碰觸她,只想和他保持距離。她心裡明白,如果約會的人不是董凌雲,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打擊,她不會就這樣輕易和姚建軍見面。面前的男人,無論他多優秀,無論他多好,都和她無關。她答應和他在一起散步,真的是爲了擺脫她的困境。她想找一個和她的那些事情無關的人說話,或者和那些事無關的地方待一下,她知道她在逃避,她也只想一個人逃避,沒想到姚建軍做了她的幌子,她撕裂般疼痛的心裡懷了歉疚,所以給了姚建軍一個歉意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的笑。
“好好,我們去那兒。”姚建軍看着夏寧寧單薄的身體中透着倔強,唯有答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