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成王敗寇

段蕭低頭,看了宋繁花一眼,默默地嗯了一聲。

宋繁花往後看着宋昭昭,對她喊,“四堂姐,你過來。”

宋昭昭和左雪都不敢靠近段蕭和宋繁花,離的比較遠,聽到宋繁花喊她,宋昭昭往前走去,走到近跟前,宋繁花指着遠處的城主府大門,說,“你去敲門。”

宋昭昭哦一聲,什麼都不問,上前敲門。

此刻的城主府跟一開始呂止言佔領後的城主府不一樣了,本來這個城主府裡的人就不多,呂止言來剿陵安,帶的兵也就一萬,基本上都分配到守城的崗位去了,城主府裡留下的也只是少數的一些散兵,當然,呂止言這個人閒遊慣了,哪怕如今帶兵駐城,也還是一個人,起居生活全都自理。

原本以呂止言的功力和身份,一個人也不會出事兒,可偏偏,周易之來了。

而段蕭設了這個局,卻不破局,就把他丟在局中不管了。

呂止言被挾持,氣惱不已,可氣惱也無用,山高皇帝遠的,送信送不出去,他又跟這裡的任何人都不熟,別人也壓根不知道他被人挾持了,所以根本沒人會來救他!

宋昭昭敲了門之後,等了小片刻,城主府的大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走出來一個身穿軟甲軍裝的士兵,他看一眼宋昭昭,問她,“做什麼的?”

宋昭昭說,“我來找呂止言。”

士兵聞言一怔,問道,“你認識大人?”

宋昭昭笑着道,“認識。”

士兵問,“你叫什麼名字?”

宋昭昭沒有報姓,就只報了名字,“昭昭,你去通傳,就說我有事兒要見他。”

士兵又看她一眼,尾光在她後身掃了掃,沒有掃到可疑的人,他點點頭,說,“你先等一會兒,我去通告,再來複你。”

宋昭昭笑着說了一聲謝謝。

士兵二話不說,關上門,去找呂止言了。

主殿的大門在開着,堂屋的門也在開着,但呂止言不在,士兵似乎也習慣了彙報事情的時候呂止言不在眼前的情況,隔着門說,“大人,一個自稱叫昭昭的女子來找你,說有事兒,要不要放進來?”

主殿很大,正進門是迎客的大客廳,左右兩邊都有門,呂止言在左手邊的那一道門內,內門除了他外,還有柳紹齊,柳紹齊吊兒郎當地歪在長長的貴妃榻裡,一如繼往的神情輕狂,穿着他最喜歡的藍綢貴服,佯佯地搭着腿,本在閉着眼睛淺寐,聽到門外士兵的話,他倏地睜開了眼。

柳紹齊坐正了身子,收回搭在榻靠上的腿,瞅一眼被困於無聲之境內的呂止言,他轉頭衝門外問,“就她一個人?”

士兵道,“就只看到了她一個人。”

柳紹齊說,“帶她進來。”

士兵應是,下去領人進來。

柳紹齊打開無聲之境,走進去,呂止言看到他,冷冷地哼一聲,抱臂躺在牀上,不搭理他。

面對呂止言的冷臉,柳紹齊也不在意,他又不是他的心上人,管他冷不冷臉,高興不高興,柳紹齊只是站在那裡,風清雲淡地說,“宋昭昭來了。”

五個字,一下子就將呂止言給驚的彈跳了起來,再也維持不了僵持的態度,出聲問,“你說誰?”

柳紹齊道,“宋昭昭。”

呂止言一陣納悶,面色有片刻的遲疑,他掀起眼皮看向柳紹齊,帶着諷笑的口吻說,“如果你不是故意騙我,那就真的是宋昭昭來了,宋昭昭既然來了,那宋繁花必然也在。”他嘖嘖兩聲,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道,“你完了。”

柳紹齊眉梢一挑,挑起不冷不熱的笑來,“擔心你自己吧,宋昭昭爲何會突然來這裡找你,想必你很清楚。”

呂止言哼一聲,“你若現在不殺我,指不定就殺不到了。”

柳紹齊道,“我不殺你。”

呂止言看着他。

柳紹齊沉默地轉頭,看向嵌在牆壁上的緊閉着的大大的天窗,稚嫩的臉上閃過一抹悵然若失的無可奈何來,半晌,他說,“我原本就是已死之人,唯一眷戀人間不願意離開是因爲宋小六,以前在宋小六的九環鏢裡,哪怕永遠見不到天日,我也高興,可我就算是死了,也還有家人在,我姐和我娘,我原以爲我死了就不會再面對這艱難的難題,可如今還是要面對。”

柳紹齊伸手揉了揉額心,很是痛苦的樣子。

呂止言道,“你既不想面對,爲何要答應你娘做這種事?”

柳紹齊道,“不然呢?我是我娘用九珠喚醒的,我已經沒能護住我姐,不能再護不住娘。”

呂止言道,“你知道你娘想做什麼嗎?”

柳紹齊說,“知道。”

呂止言道,“你會死的。”

確實會死,九珠是神物,被柳紹齊吸收了,也只是吸收的神力,而這神力是開九回之路的關鍵,柳紹齊一旦開啓了九回之路就必然會失去神力,他本是肉體凡胎,強吸神力入體,本就對身體有傷害,再失去神力,好一點兒的情況只是再死一次,差一點兒的情況就是灰飛煙滅了。

柳紹齊很清楚,卻壓根兒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宋小六會來,知道段蕭會來,雲蘇也會來,他不想傷害任何人,之前不願意傷害宋小六,寧可自己死,也要讓她平安,如今就更不可能看着宋小六出事了,自從知道周易之的計劃後,柳紹齊就在等這一刻。

等九回之路開啓的這一刻,送他娘和他姐回蓬萊,讓她們再也不能回人間禍害宋府。

他想護的人,自始至終,只有宋繁花。

所以,爲了這個目地,他哪怕魂飛魄散,也要把周易之送走。

柳紹齊微微垂下長長的眼睫毛,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無所謂,反正本來就是已死之軀,再死一次又何妨?”

呂止言一噎,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柳紹齊站起身,往無聲之境外面走,快走出去的時候他說,“我困住你,只是不讓你去給段蕭通風報信,現在他既已來了,就沒必要再困着你了,我放你出來,做你自己該做之事。”

呂止言問他,“你呢?”

柳紹齊側臉微沉,慢慢地說,“我去看看我姐。”

柳紹齊走出無聲之境,袖口一收,隨着他的離開,無聲之境也化解於無,柳紹齊去找周易之和柳纖纖,柳纖纖早已到了彌留之跡,若不是周易之一直用仙力支撐着她,她早就死了。

柳纖纖是個漂亮的美人,要給這個漂亮加個修飾詞的話,大概用都用不完,柳纖纖的漂亮不是空洞的漂亮,她身材豐滿,面色雪白,雖未成親,可滿身風華的氣韻已經能迷惑了所有男人的眼,媚色眼尾一顰一笑全是風情,這風情曾把宋世賢迷的暈頭轉向,也把衡州城內的男兒們迷的暈頭轉向,可曾經那麼美麗的臉,那麼誘媚的眼,那麼豐滿的身子,此刻瘦的可憐,眸中閃亮的光悉數散了,天生的媚眼還在,可已經失了風采。

過季的美人,猶如一片枯葉,糜爛在了歲月裡。

柳紹齊靠在門上,沒有進屋,看了一眼躺在牀上沒什麼生氣的柳纖纖,又看向周易之,出聲說,“娘,宋府的人來了。”

周易之給柳纖纖渡仙氣的手一頓,同樣媚色的眼勾了起來,她沒有立刻應話,先是拿帕子給柳纖纖擦了擦臉,柳纖纖閉着眼,一直昏睡着,若不是她的鼻孔裡還噴着弱弱的氣息,周易之會以爲她死了,但不死也活不長了,若不回蓬萊仙島,她必死無疑。

周易之收回手,將帕子放在牀邊,瞅了一眼一旁心竅全失的安箏,對她道,“好好伺候。”

安箏像個提線的木頭人一般,點頭。

周易之走出屋子。

柳紹齊跟上。

二人來到無人的廊檐下面,周易之問柳紹齊,“來的人是誰?”

柳紹齊說,“宋昭昭。”

周易之冷笑,“就宋昭昭一個人?”

柳紹齊道,“士兵傳話是這樣說的。”

周易之眼眸在半空的某個點上定了定,想到什麼,轉頭看着柳紹齊,“這一次娘不希望你再因爲宋繁花做傻事。”

柳紹齊淡定地說,“不會。”

周易之不知道信沒信,反正那句話說完後也沒再多說一個字,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倚靠在木色長柱上,說出另一大段話來,“娘知道你死後肯定知道了前一世的事,知道了你前一世死的很憋屈,也知道了你前一世死亡的真相,娘很抱歉,但娘那麼做有苦衷,希望你不要怪娘。”

柳紹齊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問,“娘是爲了開啓九回之路才那麼做的嗎?”

周易之點頭說,“嗯。”

柳紹齊道,“那我就不會怪你。”

周易之欣慰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紹齊看着她說,“前一世我雖然擁有了宋小六,可我沒怎麼珍惜,雖然我愛她,卻又受不了她對我的冷淡,我總是以爲我已經給了她很多,她能得到我的愛,得到我給予的一切已經很幸運了,大概前世的我擁有的東西太多,多的讓我矇蔽了心智,人就是這樣,權力地位名譽樣樣都有的時候,就會不知道珍惜,那一夜我實在忍受不住就強了她,我覺得她不知好歹,她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可她還覬覦着雲蘇,雲蘇是姐姐的,而她宋小六隻能是我的,我對她的忍耐也被歲月磨燼了,如果不經歷這一世,我又怎麼知道她上一世活的有多痛苦。”

柳紹齊說到這裡,閉了閉眼,桀驁的眼中滿是破碎的傷痕,艱難地醞釀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我不會怪罪娘,你給了她一次重生,也給了我一次重生,讓我知道該怎麼去愛她。”

周易之聽到這裡,眉尖一縮,似有不祥之感涌上心頭。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柳紹齊說,“等娘和姐回了蓬萊仙島,娘能把我送回前一世嗎?”

周易之臉皮狠狠一顫,倏地擡頭瞪着他,“你還想回前一世?”

柳紹齊道,“想。”又強調,“很想。”緩緩又道,“前一世的宋小六隻有我,我會用盡耐心用盡餘生化解她痛失家人的恨,我會讓她愛上我,只愛上我一人。”

沒有云蘇,沒有段蕭,只有柳紹齊。

前一世的宋小六,擁有的,也只有柳紹齊而已。

柳紹齊在死後知道了自己與宋繁花的前一世之後就有了這個執念,這也是他願意冒着魂飛魄散的危險助周易之回蓬萊仙島的原因。

他要回前一世,與宋繁花長相廝守。

這個執念很美,哪怕到最後他真的魂飛魄散了,這個執念也會在天地間開出花,度他飛昇。

周易之臉色很難看,不知道爲什麼柳紹齊會那麼愛宋繁花,宋繁花雖然長的不錯,可比她美麗的女子多的是,關鍵是,柳紹齊對宋繁花產生情竇的時候宋繁花並不是一個討喜的人,說難聽點,那個時候的宋繁花人見人厭,偏就柳紹齊惦記上了。

而宋繁花又是月霜的女兒,她的兒子怎麼可能娶月霜的女兒?就算沒有前一世這一世的恩怨,她也決不會允許柳紹齊娶宋繁花的。

周易之很氣,氣的胸口起伏,卻壓根不敢開口說反對的話。

柳紹齊已經被她毀了,她不能再毀了他的念想。

周易之努力地緩和着情緒,等情緒平定下來後,她沉靜地說,“好,娘答應你。”

柳紹齊笑了。

這一笑如那黑雲壓頂的天空破開了光明,燦爛與光,灑向人間。

周易之看着柳紹齊這麼多時日來難得露出來的真心的笑容,直覺得眼睛發酸,本能地別開臉去,然後爲了能夠不讓柳紹齊灰飛煙滅,爲了能讓他可以達成這個念想,周易之決定去找梵尤。

多一個人合作,就多一條成功的路,也多一份希望。

本來九珠融入柳紹齊的身體,等九回之路一開啓,他必要灰飛煙滅。

身爲娘,她已經很不稱職。

那麼,在她臨走之前,就爲兒子做下最後一件事,讓他如願。

周易之去找梵尤,柳紹齊回屋去看柳纖纖,呂止言走出城主府的主殿,來到堂屋的門外,對士兵說,“走,去門口接人。”

士兵一愣。

呂止言撣了撣袖子,跨下臺階,往門口走。

士兵立馬回神,跟上。

到了大門口,士兵將門拉開,宋昭昭柔弱嬌俏地站在外面,她的身後沒有跟人,就她一個人,但當呂止言跨出門檻,衝她喊過去的時候,忽然的,面前就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宋繁花。

宋繁花擋住呂止言去接近宋昭昭的路,笑着道,“我還以爲你已經被殺了呢。”

呂止言額頭一抽,頗爲惱火地瞪她,“你走開!”

宋繁花搖頭,抱臂站在那裡不動,“話說,你怎麼逃過周易之的魔爪的?”

呂止言糾正,“她不是魔。”

宋繁花道,“管她是魔還是仙,總之不是好人就對了。”

呂止言不吭聲,一雙明亮微惱的眼躍過她的肩頭,看向後面的宋昭昭,宋昭昭卻沒看他,正跟一邊的左雪說着話,呂止言心裡很不是滋味,從衡州一別,宋昭昭對他的態度就變了,京城相遇,她越發的躲他,現在好不容易來了陵安,他怎麼能讓她再躲?

呂止言往左邊拐,要繞過宋繁花去跟宋昭昭說話,宋繁花偏又擋住,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這下子呂止言是真真切切地看明白宋繁花是故意的了。

呂止言站住不再動,頭疼地撫額,“說吧,想讓我做什麼?”

宋繁花笑道,“越來越上道了。”

呂止言憤懣地哼一聲,想到在衡州她設計他,京城她又設計他,到了陵安城,她又設計他,這個女人是設計他上癮了吧?

可在衡州他沒能躲過她的設計,京城也沒躲過,如今到了陵安城,他大概也躲不過去了,呂止言也不做垂死掙扎,認命地道,“快說。”

繁花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他後面的士兵,再擡頭掃了一眼周圍的街道情況,笑着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們還是進府裡說。”

呂止言不反對,讓開門。

後面的士兵也跟着讓開。

宋繁花、宋昭昭、左雪依次走進來,等三個姑娘進來後,不見再有人跟上,呂止言納悶地問,“段蕭沒來?”

宋繁花笑了笑,說,“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呂止言不問了,把人領進去,奉茶奉點心,宋繁花看着那茶,沒喝,點心倒是被她吃了不少,吃罷,口渴難受,要了一杯清水。

好好的茶葉不喝,偏喝清水,呂止言也是對宋繁花的矯情有了新一層的認知。

但他沒說什麼。

宋繁花矯不矯情也不管他的事,他只管宋昭昭的。

宋昭昭什麼都沒挑剔,可能一路坐馬車過來,有點兒累,花蕭府又還在打掃,休息不了,吃罷喝足,就有點想睡。

左雪也想睡。

宋繁花往她們二人臉上看了看,覺察到她們一臉疲憊,眼皮耷拉着卻硬撐着的樣子,放下茶杯,對呂止言說,“花蕭府還沒收拾好,我們剛趕馬車過來,沒地方休息,借你城主府先休息一會兒。”

呂止言當然不相信宋繁花只是來休息的,但他也沒戳穿,這理由無可厚非,任誰都挑不到一點兒毛病,宋繁花在陵安城沒有認識的人,唯一認識的,也只有他了。

呂止言點點頭,親自帶着宋昭昭和左雪下去,等安置好她們,呂止言問宋繁花睡不睡,宋繁花笑道,“我倒是想睡,但沒時間。”

呂止言聽出宋繁花要說正事的意思,揮手讓守着的士兵關上門,退到門外。

士兵聽話地退出去,關門。

門關上,宋繁花就問,“周易之呢?”

呂止言道,“在城主府,但在哪裡我不知道。”

宋繁花道,“柳紹齊呢?”

呂止言道,“也在。”

宋繁花又問,“柳纖纖呢?”

呂止言道,“吊着一口氣,但活不久了,周易之不來,她早就死了。”

宋繁花面無情緒地嗯一聲,目光落在那道緊閉的大門上面,似乎定格了一般,好久之後她才收回視線,壓下眸中半瀾而起的冰色,緩緩說道,“這一次讓他們一家三口到地下去跟柳元康團圓。”

說罷這句話,宋繁花就閉上眼睛,靠在那裡養精蓄銳。

呂止言看她一眼,見她不再說話,他也不再說話。

宋繁花在等,不是等呂子綸和溫千葉,而是等段蕭。

段蕭剛剛在門口被他娘喊走了。

宋繁花不明白段蕭是如何知道是他娘在喊他,但鳳隱珠既是蓬萊仙島上的人,那就必然有自己的辦法與段蕭取得單線聯繫。

段蕭與鳳隱珠站在梵尤的對面。

段蕭看着梵尤,看着這張當時在衡州的公堂上被薛凌之拆穿了假面而露出真容的朱堅的臉,錯愕了一下,微微不解地問,“朱堅的屍體爲什麼是完好無損的?死了一年,不可能沒腐吧?”

梵尤道,“凡人屍體,死了一年之久,當然會腐。”

段蕭奇道,“朱堅不是凡人?”

梵尤笑道,“朱堅是凡人,但保下他屍體的人卻不是凡人。”

段蕭眉頭微掀,“嗯?”

梵尤道,“朱堅的屍體進了皇朝,因爲雲蘇的關係,沒有被五馬分屍,雲蘇要朱堅的屍體沒用,但周易之有用,只不過周易之一直分身乏術,沒能顧及着他,被我鑽了空子。”

這話說的段蕭有點兒沒聽明白,不過他向來心細如髮,一句話能推出十個結果,所以,腦子一轉,便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無非是早先周易之要借用朱堅的屍體做什麼事,但因爲九珠之事,一直沒能顧得上。

鳳隱珠對梵尤佔用誰的屍體不敢興趣,她已經從段蕭口中得知了雲蘇答應交出尚方寶劍,又把高御鐵喊了來,要毀掉三件神兵。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滅了周易之跟梵尤。

這兩個人都想開啓九回之路,卻也都有弱點,周易之的弱點是三件神兵,梵尤的弱點是鳳來儀。

梵尤想找到鳳來儀,只能靠鳳隱珠。

所以,梵尤不會允許鳳隱珠有事。

而鳳隱珠也是拿捏住了這一點兒,才找來梵尤談判的。

鳳隱珠說,“你助我滅了周易之,我帶你回蓬萊找鳳來儀。”

梵尤玩味地說,“身爲蓬萊仙島的鳳氏一族,你不會連一個小小的周易之都打不過吧?”

鳳隱珠說,“打是打得過,但我擔心有人背後使壞,所以,不得不多一個心眼,讓你在後面把關。”

梵尤笑道,“你說的背後使壞之人不是指的我吧?”

鳳隱珠擡頭看他,深沉黑色瞳仁後面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巋然不動的鎮定之色,她言語輕緩,卻低調到張狂,“就算你在背後使壞,也殺不了我,而你想要見到鳳來儀,就不會做這種蠢事。”

梵尤眯了一下眼,雖然目前用的身子是凡人的,可眼睛一眯,魔帝之威就渾然天成一般隨之而來。

鳳隱珠沒有任何懼怕之意。

段蕭也沒有。

拿捏着別人的短板,哪怕被威脅了,那也是底氣十足啊。

梵尤千百年前栽在了鳳來儀手上,千百年後又被她的子孫威脅,梵尤心頭惱恨,卻不動聲色,等上了蓬萊,他再找這些人好好算帳。

梵尤哼一聲,忍氣吞生地說,“我助你除掉周易之,你得幫我找到鳳來儀,若你敢騙我,我讓人間再次面臨一次浩劫。”

鳳隱珠道,“必然幫你找到鳳來儀。”

梵尤道,“要怎麼做,你說吧。”

鳳隱珠道,“不需要規劃了,直接找上去。”

鳳隱珠沒有把周易之放在眼裡,哪怕周易之是神護一族的後代,傳承於瑤華的秉持,她也不怕她,之所以找梵尤,是鳳隱珠擔心她在與周易之交戰的時候被一直窺伺着她的人暗算。

鳳隱珠與段蕭對望一眼。

段蕭知道要怎麼做,衝她露出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來。

鳳隱珠便與梵尤走了。

半道上,與前來找梵尤的周易之撞個正着。

周易之是來找梵尤談合作的,卻被鳳隱珠捷足先登,周易之大感不妙,隱身就要逃,可她哪裡逃得掉?不說月霜的仇了,就是她搞出這麼多事,只爲自己的私慾,重回蓬萊找君臨淵鳳隱珠就不會忍她。

九回之路一開,君家的人就一定會找上她。

鳳隱珠沒打算再回蓬萊,也不會讓九回之路開啓,所以,梵尤一定要跟周易之對上,讓這兩個都想開啓九回之路的人自相殘殺。

一場罕見的戰爭在封閉的陵山展開。

鳳隱珠、梵尤、周易之,仙魔的對峙,隔了千百多年,又再次交峰。

周易之以一對一都對不過,更不說以一對二了,眼見自己性命垂危,她連忙出聲大喊,“你們殺了我,就回不到蓬萊了!”

鳳隱珠眼眸一寒。

梵尤手一頓,這話成功地讓他停止了攻擊,他覺得周易之說的對,便對鳳隱珠說,“她的命不足不慮,等九回之路開了,我再親手殺了她。”

梵尤說話算話,他還要靠鳳隱珠找到鳳來儀呢,自不會騙她。

可鳳隱珠不會讓自己錯失這麼好的機會,俗語有說錯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鳳隱珠不敢保證給了周易之喘息之機後她是不是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又給溜了,如今神兵未毀,任何可能的意外都不能有,可鳳隱珠也不能表現的太明顯,不然讓梵尤察覺到她有意讓他與周易之同歸於盡就麻煩了。

鳳隱珠眼眸動了動,冰冷的暗光釘在周易之身上,轉眼她就展現出了身爲蓬萊仙島鳳氏一族的強大能力,將周易之的仙根抽出,廢其筋脈。

周易之疼的啊啊大叫,抽搐着身體用着滅骨的恨意死死地瞪着鳳隱珠,“你敢私下裡對仙人用刑,要受天罰的。”

鳳隱珠冰冷地說,“那就讓他們來。”她走上前,微微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的女人,不冷不熱地說,“原本,我離開蓬萊,與你無關,可你這個人就是這麼愚蠢,非要跟上來嘲笑一番,以滿足你從小到大就沒有壓過我一籌的憋屈,但你怎麼就不懂呢,我壓根不把你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在意你的嘲笑?若不是你這麼蠢,在我離開後,你大可以去向君臨淵獻殷勤,不管是勾引他還是魅惑他,只要你有能耐,何怕他不娶你?他君家打翻祖制,不願再做我鳳氏一族的附屬,不再做上門女婿,而是要獨撐門面,自然會娶很多妻子,偏偏你在那個時候離開了,又被擋在了蓬萊之外,你說可不可惜?”

周易之聽的心口絞疼,她有多愛君臨淵,她自然知道,若非她當時幸災樂禍,又何以會弄到如斯田地?

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鳳隱珠!

周易之發瘋了一般地拿頭去撞鳳隱珠,鳳隱珠往後一閃,周易之沒撞到,一個跟頭栽下去,疼的昏死在地。

隱在暗中的人聽到了鳳隱珠的話,薄脣抿了一下,卻沒動。

這個人雖然隱在暗中,卻離的不遠。

但鳳隱珠、梵尤、周易之全都沒察覺到,可想而知,這個人的實力有多麼的可怕。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鳳隱珠口中的君臨淵。

也就是這十年來,一直讓鳳隱珠昏迷不醒,卻又扣着她不放的男人。

當年的九回之路封的確實是鳳隱珠一人。

那九回之路不是君家封的,而是鳳家,君臨淵沒辦法解開,只能藉助周易之的手,包括開啓之路,都是君臨淵暗中推送給周易之的。

原以爲會成功,可沒想到周易之還是這般無用。

君臨淵把目光投放在梵尤身上。

而就在鳳隱珠、梵尤、周易之三個人大戰的時候,段蕭回了城,去了城主府。

鳳隱珠、梵尤、周易之三個人不是凡人,交手自也不像凡人那般簡單,他們之間的戰役打了半月有餘,也就是說,從十月初上旬打到了十月下旬。

這個時候,溫千葉、呂子綸、高御鐵全都趕到了陵安城。

葉知秋和宋明豔也來了。

雲蘇帶着尚方寶劍,隨後跟上。

城主府一下子熱鬧了。

在周易之被鳳隱珠生擒帶回城主府之前,段蕭拿來尚方寶劍,讓高御鐵毀了。

高御鐵蹙眉說,“想要毀它,得有連翹山下面的舉水。”

舉水被連翹山的山民們奉爲聖水,據說這水是千百年前瑤華的眼淚落地而成,遇沙土不污,遇礫石不留,遇泥不垢,水流不大,卻終年澈淨,哪怕遇雨遇雪遇溪流匯聚,也不被感染,高御鐵在打造尚方寶劍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水,高御鐵能被朱帝看中,賜封“御”,又被天下人推崇爲神鐵手,不是靠僥倖和運氣,是靠真正的實力。

連翹山的山民們知道舉水,可離連翹山遠的地方的人就不知道了,但高御鐵知道,這當然不是說他有問題,而是說他心中有丘壑,打鐵聽上去是一件下等又簡單的事,但其實,它包含的學問很多。

當年若沒有高御鐵,那天外飛銀到了別的打鐵手手中,也能打造出尚方寶劍,卻不會有這等滅世的神力。

所以,當年用舉水鑄的,如今也要用舉水毀之。

宋繁花聽過舉水,因爲冬嚴就來自連翹山,舉水在連翹山那麼出名,自時常被冬嚴提起。

段蕭也聽過。

雲蘇也聽過。

三個人彼此對視一眼,段蕭說,“如今派人去連翹山取舉水,一來一回頗費功夫,不然這樣好了,高師傅你帶着尚方寶劍去一趟連翹山,你一個人去,不會被人懷疑,也不會被人察覺,我們留在陵安城牽制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宋繁花皺眉道,“不妥。”

雲蘇道,“我隨他去。”

宋繁花對高御鐵都不放心,又怎麼可能放心雲蘇?

宋繁花看了雲蘇一眼,又看着段蕭,對他道,“不必這麼麻煩,高師傅的冶煉手藝確實高,可武功就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了,我喚封嘯天來,封嘯天也是連翹山人,以他的武功,一來一回,不出三天就能回,我們等的起。”

段蕭想了想,三天也確實等的起,便道,“好吧。”

宋繁花掏出九霄盟的盟主令,將封嘯天喚過來,封嘯天一來,江左也來了,韓稹和夜辰沒有跟上,他二人原跟着封嘯天和江左一起伏殺秦陌,秦陌離開後,他們就埋伏在松漠嶺外圍,但云蘇也不是省油的燈,中了金虎符三軍的反殲計,又中了肖璟的毒計後,知道外面鐵定有埋伏,他偏不走正門,從聳山離開了,是以,這四人就沒攔到雲蘇,韓稹進了京,夜辰去與張施義匯合了。

封嘯天來到陵安城,接了命令,當下就趕回連翹山,取舉水。

舉水取來,鳳隱珠、梵尤也回來了,但梵尤沒現身,只有鳳隱珠一人露了面,當然,她還帶了昏死過去的周易之。

這期間,柳紹齊一直沒出現,他雖然以九珠之力獲得了新生,可到底這不是真正的生命,他沒法對這些人動手,又怕自己被這些人追殺,斷了他孃的希望,是以,一直不露臉。

安箏伺候着柳纖纖。

原本呂止言並不知道周易之離開了城主府,等到鳳隱珠帶着人來到衆人面前,呂止言才知道這個潛在的最大的威脅已經剷除了。

呂止言當下就派人去找柳纖纖,在一個不太顯眼卻配套極爲齊全的小殿門裡找到了她,等人來彙報那個地址,所有人都移步過去。

柳纖纖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安箏坐在一邊兒伺候着她,神情木呆。

宋繁花、宋昭昭、宋明豔先進去,左雪跟上,段蕭、雲蘇、溫千葉、呂子綸隨後,呂止言、高御鐵、封嘯天、江左徘徊在門口處沒進。

宋繁花上一世死的時候對柳纖纖恨之入骨,對雲蘇恨之入骨,可因爲九回之路的牽扯,讓她挖出了這一系列事情背後的主謀是周易之,她覺得柳纖纖也是可憐的,被親孃利用。

但可憐歸可憐,宋府與柳府之間的恩怨永遠都解不開,就算不計較前一世的仇,這一世,柳纖纖設計陷害宋世賢,牽連宋昭昭,周易之害她爹孃,這仇也有得算的。

所以,如今,看着這樣的柳纖纖,宋繁花一點兒都不同情。

成王敗寇。

若今天躺在這裡的不是柳纖纖,那就必是她了。

沒有人願意輸,也沒有人想輸。

那麼,爲了贏,只能各憑手段。

前一世她贏了她,這一世她贏了她,彼此也算扯平了。

宋繁花兩世都懷着恨,活的看似快樂,實則痛苦不堪。

宋繁花一直心有不甘,被柳纖纖這三個字梗在了心底,如芒如刺,不拔掉就一直扎着心,聽聞她的慘狀與親眼所見完全是兩個概念。

宋繁花不由得在心裡想,原來,報仇的滋味是這樣的,沒有想像中的興奮,卻有一種輕鬆感爬遍全身,這是柳纖纖的解脫,又何嘗不是她的解脫?

宋繁花低喃地喊一聲,“段蕭。”

段蕭立刻走上前,扣住她的手,應一聲,“我在。”

宋繁花道,“送她上路。”

段蕭二話不說,伸手就擊向牀上毫無知覺的女人,只是,掌風落下,卻沒能擊中目標,半空中被一人攔住。

段蕭轉頭看向雲蘇。

雲蘇卻不看他,只看向宋繁花,“她已經沒有活路了,不必要髒了你們的手。”

宋繁花不看他,只道,“我們不嫌髒,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和約定,與王爺無關,王爺請別插手。”

雲蘇抿了下脣,“你們與我無關,可柳纖纖與我有關。”

柳纖纖三個字出,雲蘇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似乎好久,這個名字都淡忘在了腦海裡,但其實,也就一年多的時間,卻彷彿這個名字從耳邊消失了很多年,乍然提起,全然是陌生。

那個曾經在他心裡被他放在特殊位置的女人,早不知在何時,被別的女人替代。

或許在衡州,或許在瓊州,或許在京城,或許在長樂關,或許在玉剎閣,或許在陵安城,或許在雲門,那麼多的或許,雲蘇卻沒辦法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動心的,又是在何時,把宋繁花擺在了心頭第一位。

雲蘇從不相信宿命,這一刻卻有點兒信了。

雲蘇攔住段蕭的手,電光火石之間,雲蘇的手被一隻柔軟的手抓住,猛的一下落了下去,等雲蘇反應過來,看到的是自己的手落在柳纖纖心口的位置,而在自己的手上,又疊放了一隻手。

雲蘇看着那隻手,緩緩,側了側臉,看着近在咫尺卻垂着臉只露出漆黑髮頂的宋繁花。

柳纖纖經那一掌之後必死無疑了,原本她就沒有存活的餘氣,那一掌不是普通的掌氣,而是巾幗手。

等柳纖纖嚥了氣,徹底的不再呼吸,宋繁花慢慢擡起頭,頭一擡起,就對上雲蘇漆黑如墨的眼,那眼內波濤平靜無風,卻讓人看的心頭髮瘮。

宋繁花錯開眼,低聲說,“她會感謝我,送她最後一程的,是她最愛的男人。”

上一世,雲蘇親手了結了宋繁花。

這一世,宋繁花讓雲蘇親手了結了柳纖纖。

愛恨情仇輪迴,誰都躲不過。

而在說完那句話後,宋繁花忽然就想到了千姬,想到了在玉剎閣,千姬死亡前那一抹掛在嘴角的笑,像驟然間開在天際最美麗的花,她說,“我願意死在他的地方。”

因爲愛,所以連死都是一種甜蜜。

想必,柳纖纖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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