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閉眼躺在榻上,等段蕭上好了藥,她悶聲問,“有必要嗎?”
段蕭問,“什麼?”
宋繁花道,“一點兒齒痕而已。”
段蕭緩慢眯眼,將金創藥一收,長臂一振,那搭在遠處衣撐上的衣袍就隨風而走,落在宋繁花身上,將她全身遮擋住,他轉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涼涼道,“我本來是想來看看你是如何殺那柳紹齊的,不成想,竟是看到你與他一起共浴。”
宋繁花聞言抓住長裙,一個利索起身,隨地落步之際,衣服已穿於身,裙襬落地,袍服逶迤,那綴在膝蓋以下的櫻花豔麗奪目,襯着她雪白的容顏黑色的長髮,像那踏花而來的仙姑,遺世獨立。
段蕭看着她,“這裙子也是他準備的,櫻花長裙?呵。”他冷笑一聲,手指撫摸着下巴,揚眉道,“你若殺不了他,那可以由我來。”
宋繁花默然無聲地一點一點拽起大翩起伏的裙襬,低頭仰頭瞬間她道,“你說你是剛來的,那你又如何看到我與他共浴了?”
段蕭冷冷一哼,別過臉去。
宋繁花又道,“殺他是我的事,不用你插手,你只管將你的事做好就行了。”
段蕭起身,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宋明豔跑到一樓去找宋繁花,沒找到,她又提着裙襬跑上來,一個一個的挨着門大力地拍着,邊拍門邊喊,“六妹,六妹,你在裡面沒?”
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捱過來,捱到第七間,宋繁花應了一聲,“我在這。”
宋明豔立刻推開門跑進去,看到宋繁花倚在窗邊看河,她心口一鬆,衝上去說,“你怎麼在這?不是在第六個房間嗎?我剛有喊你,你可有聽見?”
宋繁花眨眨眼,“四堂姐剛有找過我?”
宋明豔瞪她,“當然找啦,我換好乾淨衣服就來找你的,不過那時候九山在你房門外,我喊了半天沒人應就又下去了,在下面找了一圈沒見人,我又上來了。”
說到這,她臉色一垮,“不過,沒找到你,倒是讓我看到大哥了。”
宋繁花一愣,“大哥?”
宋明豔撅起嘴,“是啊,大哥果然是在陪柳纖纖。”
宋繁花輕輕捋起袖口,掩面冷笑,笑罷擡起頭來,看着宋明豔道,“那我們下去吧?好多天沒見大哥了,我想看看他,還有三姐姐,再耽擱怕是要誤時辰了。”
宋明豔點頭,“好。”
兩個姑娘推開門下樓,下到一半,與迎面走上來的柳纖纖撞了個正着,柳纖纖身後跟着紅央,沒有宋世賢,宋繁花眯了眯眼,宋明豔大聲問,“我大哥呢?”
柳纖纖笑道,“他回去了。”
宋明豔哼一聲,拽了宋繁花就往樓下奔,經過柳纖纖的時候,她罵一句,“狐狸精。”
柳纖纖笑容一滯,等宋明豔跟宋繁花徹底跑出去不見了她才冷漠一笑,“我能當狐狸精,那也是我的本事。”
紅央問,“小姐,宋家姑娘怎麼在我們的船舫上?”
柳纖纖哼一聲,“誰知道呢。”
紅央道,“那宋家的姑娘們一個一個的還真是討厭,自家大哥喜歡天天纏着小姐,還偏要來責備你,她們怎麼不去責備她們大哥!”
柳纖纖聽着,什麼都沒表示,重新拾起步子,上了臺階。
宋繁花與宋明豔走出柳家船舫後一路去岳家船舫,外面的雨早就停歇,陽光又撲灑開來,到了岳家船舫,還沒靠近,立刻就聽到了歡笑聲。
宋明豔笑道,“你聽這聲音,三堂姐是樂不思蜀了呢。”
宋繁花笑着接話說,“這話你可別讓三堂姐聽見了,不然她又得追着你打了。”
宋明豔哈哈一笑,“她纔打不到我的。”
懸於頭頂上方的船板上,一個帶笑的聲音驟然襲來,“你上來試試,看我打得着還是打不着你。”
宋明豔一驚,擡頭往上看。
宋繁花也擡起了頭。
頭頂,宋清嬌靠着闌干而站,嶽文成守在她的旁邊,手中端着一個水果盤,時不時的拈一顆圓溜溜黑沉沉的葡萄餵給她,站在底下的兩個姑娘看着這一幕,紛紛垂下了頭。
宋明豔小聲說,“三堂姐真是幸福。”
宋繁花笑着抿脣,“希望她能夠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宋明豔道,“當然啊,嶽少爺把她當寶貝似的心疼,哪可能會讓她遭罪,好了,走吧,既然來了,就上去吧,看罷三堂姐我們還要回去的,中午要祭河龍,晚上要祭天龍,耽擱不得。”
宋繁花應聲,“好。”
兩個姑娘又上岳家船舫,上得二樓,宋清嬌去拉宋繁花,宋明豔撅撅嘴,“三堂姐,你偏心,只拉六妹,不拉我。”
宋清嬌笑道,“你還用我拉嗎?”
宋明豔一噎,衝嶽文成說,“嶽公子,你評評理,我三堂姐是不是偏心了?”
嶽文成笑着看宋清嬌一眼,這才道,“你們姐妹的事可別讓我說,如果非要讓我說上一嘴,那我當然是認爲不管嬌嬌做什麼都是對的。”
宋明豔一聽,頓時樂了,本來她也只是開開玩笑,沒想到嶽文成會這般說,她衝宋繁花擠了擠眼,這才施施然地挑了個大椅子坐下,仰面欣賞着這大好日麗的山河,邊說,“嶽公子真是好丈夫呢。”
嶽文成還沒開口,宋清嬌就衝宋明豔瞪去一眼,“沒大沒小,什麼話都敢說!”
宋明豔砸巴一下嘴,“我是把嶽公子當成自家人才這樣說的,不然,你以爲我是誰人都會這麼說的嗎?”
嶽文成笑道,“四妹說的很對。”他又轉向宋清嬌看着,“我當然會是個好丈夫。”
宋清嬌怒嗔地橫他一眼。
嶽文成笑的越發的歡快,他將水果盤放下,去吩咐丫環們拿些餅乾果圃過來,吃過一陣子,聊過一陣子之後,崔建過來,說是時辰將至,嶽老太太讓他過去。
嶽文成拍拍褲腿起身。
宋繁花、宋明豔、宋清嬌也告辭離開。
嶽文成親自送她們下去,臨走的時候,他將宋清嬌拉到一邊,抱着深吻了一會兒,然後鬆開她,低聲說,“晚上等我。”
宋清嬌羞着臉點頭。
嶽文成看着她這個樣子,心腔如榨了蜜的汁,甜的難以言明,他又襲上她的脣,這次吻的時間有點長,等他終於鬆開她,宋清嬌的兩片薄脣被他肆虐的紅腫起來,他指尖輕輕觸過,引起她全身的顫慄,嶽文成低低一笑,衝她耳朵說,“晚上我來找你,你別出來,人多。”
宋清嬌這次不點頭了,推開他就跑。
嶽文成愣了一下,忽地就仰頭大笑起來,笑聲悅耳動鈴,可見他是非常愉快的。
宋清嬌聽着他的笑聲,原是惱怒的,可又禁不住心中的歡喜。
宋明豔靠在大樹上,鼻吼哼哼,“小夫妻真甜蜜。”
宋繁花沒應腔,她只是看着宋清嬌大步跑過來,看她滿面飛霞的臉紅腫誘人的脣,等宋清嬌走近,她從袖兜裡掏出一盒藥膏,打開盒蓋,指腹擦了一點兒膏藥在上面,衝宋清嬌的脣瓣抹着,邊抹邊說,“這是消腫的藥膏,很見效的。”
宋清嬌臉又一紅,等宋繁花收回了手,她問,“你是不是在心底裡嘲笑三姐?”
宋繁花搖頭,“沒有。”
宋明豔接話,“有。”
宋清嬌瞪她一眼,又拉住宋繁花的手,慢慢往宋家的船舫走去,邊走邊說,“三姐也不想老是見他,可……”她絞絞帕子,“他一來找我,我就控制不住。”
宋繁花笑道,“情不自禁乃是愛情本身的魔力,我看嶽文成對你也是這樣的。”
宋清嬌問,“是嗎?”
宋繁花道,“當然是啊,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還沒說完,走在一旁的宋明豔接說話,“想把你吃了。”說罷哈哈一笑,“三堂姐,嶽公子眼中真的只有你呢。”
宋清嬌垂眼笑起來,渾身上下都透着幸福之極的氣息。
宋繁花看她一眼,不再說這個話題,三個姑娘開始聊祭龍之事,又看着周圍越來越多的人,還有河裡面翻龍捲浪的手水們,天空上越發多起來的各色各樣的風箏,一路聊到宋家船舫,上了船,宋清嬌將宋繁花的手一拉,問她,“你真的不暈船了?”
宋繁花輕聲道,“嗯。”
宋清嬌道,“那就好。”她鬆開她,去找宋明慧。
宋明慧此刻在二樓,正與回來的宋世賢說着這一天的祭龍安排,宋世賢聽着,點點頭說,“這些事歷年都是由你安排的,向來沒出過差錯,就這麼辦吧。”
宋明慧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宋世賢問,“還有話要說?”
宋明慧淺淺嗯一聲,猶豫好半天才說,“大哥,你能不能去把我爹和娘請過來?”
宋世賢蹙眉說,“今天人這麼多,二叔是不會允許二嬸出來的。”
宋明慧小臉上露出失望來,宋世賢看她一眼,起身走了。
走到門口,與回來的宋清嬌、宋明豔、宋繁花相遇,宋清嬌看他一眼,不搭理,徑自進了屋,宋明豔倒是衝他喊了一聲大哥,宋繁花也不理他,埋頭就進。
宋世賢抓着她的衣領子,將她提到跟前,“在段蕭那裡住了幾天,是不是沾上了他的官威,連禮數都忘了?見了大哥怎麼不喊?”
宋繁花努嘴,“三姐也沒喊你呢,你怎麼不說?”
宋世賢笑道,“你不喊我,我怎麼知道你還在生氣沒有?”說罷,盯着她的臉細瞧着,可宋繁花故意板着臉,讓他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緒來,就放開手,嘆一聲,“你要是還怪大哥,那大哥等會祭海龍的時候爲你尋一珠珊瑚回來,可好?”
宋繁花哼道,“纔不要,一珠珊瑚就想打發了我,你當妹妹是沒見過世面啊?”
宋世賢輕笑,“哦,六妹妹是見過世面的,那你說,你想要什麼,大哥定然爲你尋來。”
宋繁花看着他,忽地衝上去把他一抱,宋世賢難以置信地怔住,宋繁花抱着他說,“妹妹什麼都不要,只希望大哥答應妹妹,今天祭龍大會不結束,你不許離開我們宋家的船舫,更不能去找那柳纖纖。”
宋世賢擡起手臂攬住她的肩膀,眼底的溼熱一覽無遺,在他的記憶裡,似乎有好多年好多年,他的小妹都沒有親近過他了,尤其後來,因爲柳纖纖,她與他的關係看着親和,實則疏離了很多。
宋世賢抱着宋繁花,輕聲說,“好,大哥答應你。”
宋繁花歡呼一聲,推開他,指了指屋內的幾個姑娘們,“幾個姐姐可都在聽着呢,大哥要說話算話。”
宋世賢見她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又恢復了那個玩皮搗蛋的樣子,不禁扶額失笑,“當然算話。”
宋繁花提着裙襬,高興地蹦蹦跳跳,跳到宋明慧面前,衝她問,“二堂姐,我們家的風箏放了沒有?”
宋明慧道,“當然放了,你們不在,讓丫環們去放的。”
宋繁花道,“我也要去。”
宋明豔舉起手,“我也去。”
宋昭昭與呂止言不在了,宋繁花去拿風箏的時候纔想起來這二人,她衝宋明豔問,“有看到五堂姐嗎?”
宋明豔道,“管她呢,肯定陪呂先生散步去了。”
“散步?”
“嗯啊。”
宋明豔道,“你不在府上的這段時間我去百書齋看了她好幾次,每次都見她在與呂止言散步。”說到這,她笑道,“還真沒看出來,昭昭與呂先生站在一起挺般配的。”
宋繁花心想,般配是般配,可最終能不能走到一起還很難說,她點點頭,不去管宋昭昭了,只要宋昭昭不再把心思放在大哥身上,那她做什麼都行。
兩個姑娘各自拿着一隻風箏去放飛了。
所謂放風箏,就等同於放飛釋救的意思,爲什麼要在祭龍這一天每家每戶都要放風箏,不管大人小孩,能放的都要去放一放呢?那當然是與龍王顯靈有關。有一年,衡州天干大熱,寸寸土地被烈陽烤的裂開印縫,大地如焦火,水源乾枯,草木皆枯萎不生,莊嫁顆粒不收,眼見着生靈即將遭到滅絕,一場祥雲飄來,隨祥雲而下的,是一潑傾盆大雨,再接着就是雨中走出一人,龍鱗裹身,隨雨而下,那一場大雨持續三月,草木逢生,乾裂的大地又重新煥然勃發,衡州城內的百姓們得到了解救,可那個隨雨而下的人卻滯在了人間,他不屬凡物,不能長留人間,可他又無法回去,有村民問他原因,說他既是神,又如何回不了天庭?他回答說,他所踩之雲是他精氣所化,隨他心之所往,如今那片雲被他用來救了城中百姓,他沒法駕雲而回了,後來,衡州城內的百姓們就想到這個方法,用風箏,渡他上西天。
所謂的祭天龍,也就是祭拜此人。
宋繁花拿着風箏跑到戶外去放,宋明豔也拿着風箏跑到戶外去放,柳紹齊、段蕭都在準備着等會兒潛入江底祭河龍所用之物,包括服裝。
日頭升到頭頂的時候,各家各戶,有錢富貴人家的就在船舫上吃飯,沒錢貧困人家的就在小舟上吃飯,不管有錢沒錢,富貴或貧窮,這一天,所有的人都會沿河而吃,沿河而眠。
吃罷午飯,河面就熱鬧了。
衡州城內所有的女子,不管是千金閨閣還是大家小姐還是貧民村姑,已婚未婚人士齊齊涌在河街兩側,欣賞男兒們跳河入江,矯健魁梧的身姿。
宋繁花與衆姐姐們一起倚在闌干上,看向河面。
宋清嬌在河面上搜尋着嶽文成的身影。
宋昭昭在河面上搜尋着呂止言的身影。
宋明慧與宋繁花在河面上搜尋着宋世賢的身影。
宋明豔沒心沒肺地只顧看美男了,今天幾乎全衡州城的男兒都出動了,包括段蕭在內,也不能忽視這一天隆重節日的風俗,得親自下江,爲他段家向神龍祭上一禮,所以,宋明豔看的眼花繚亂。
河面上翻浪不斷,河街兩側女子的歡笑聲尖叫聲不斷,天空上風箏如織開的雲錦,剎是好看。
段蕭穿着一套緊身黑衣,潛入江底。
柳紹齊也穿着一套緊身黑衣,潛入江底。
神龍之地只在河心中央,所以,一入江底,所有人都往那裡游去,爲了爭得頭籌,自然免不了在河裡面一番爭鬥,數以千計的人,打起架來,那是不得了的。
段蕭有功夫傍身,自然將那些人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柳紹齊追趕上來,兩個人頓時扭打在了一起。
河水泱泱,印着兩個人都格外冷寒的臉,一個眉目生冷,一個薄脣譏俏,打一陣之後兩個人同時衝出水面,柳紹齊擦一把臉,衝段蕭諷道,“身爲衡州太守,你當爲百姓着想,如今跟我搶這個頭籌,有意思麼?”
段蕭漠然輕笑,“就因爲我是衡州太守,纔要爲你們做表率作用,我若墊了後,這衡州太守也就不用做了吧?”
柳紹齊哼道,“以前怎麼不見你搶頭籌?”
段蕭挑挑眉,“時日不同自然所思所做就不同。”
柳紹齊冷寒道,“時日不同?呵,以前沒有訂親,如今訂了親,所以,想向宋繁花展示一下你有多厲害嗎?”他張狂一笑,道,“偏不讓你如願。”
說罷,猛的一下扎入水中,疾速往前游去。
段蕭眯眯眼,隨即擡起頭來,往宋府的船舫看去一眼,江河茫茫,水上煙波浩淼,他什麼都看不見,其實爭不爭得頭籌別人也看不見,但是……他仰臉望天,天在看,不是嗎?
他將頭髮重新散開又綁住,一頭扎進去。
等他趕上柳紹齊的時候柳紹齊已經快接近河心中央了,中央之地擺着一座石基神龍,神龍展尾,龐然之姿若隱若現,段蕭提起一掌就擊向柳紹齊。
柳紹齊閃身避開,身一穩就開始反擊。
兩個人在接近神龍的地方打的不可開交,慢他們一些時間趕過來的嶽文成、韓廖、還有張施義見了,紛紛要上來,段蕭怒目一瞪,因爲是在水裡面,說話不方便,他就用眼神示意,“不許插手。”
嶽文成、韓廖、張施義對視一眼,不再上前,轉身去拜神龍了。
柳紹齊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搶了他的風頭,他真是氣啊,這個該死的段蕭,現在有了宋小六,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還要跟他搶這個,他都把宋小六搶過去了,還想怎麼地?讓他一個頭籌怎麼了?他恨恨地一掌擊拳,砸出一片漩渦,段蕭冷寒一笑,反手一個掌力將那漩渦之水悉數反彈給他,柳紹齊被強大的水流震的後跌數十里,等他好不容易又趕了過來,段蕭已經祭拜完了,柳紹齊磨緊牙根將柳府的吉祥物掛上去,掛罷,他翻身縱浪,浮上海面。
在海面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段蕭,他大喊,“段蕭!”
段蕭沒理他,一個騰飛,竟從海底裡飛了起來,踏着海面,轉眼就消失在雲霧裡。
柳紹齊沒追,他沉默地回了船舫,換了一身衣服之後又重回河面。
此時的河面上,金龍、黃龍、白龍、黑龍、赤龍、紫龍、青龍、藍龍、灰龍魏然現身,九龍戲烽火的祭典開始了,柳紹齊看了一眼站在頭首的段蕭,沉冷一笑,鑽進紫龍身底,向頭首進攻。
沿河周圍的看客,坐在小舟上以及船舫上的百姓們看到九龍爭鬥的場面,都鼓掌大嘆,“好!”
好聲震天,響徹蒼穹。
宋繁花眯眯眼,讓綠佩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她坐下去,認真地看着金龍與紫龍的爭鬥,看了一會兒,她衝站在一側的宋明慧說,“二堂姐,晚上的祭天龍燈會由我去吧,你就不用去了。”
宋明慧一愣,她側過頭來看她,“你去?”她道,“不是二堂姐不讓你去,而是你從來沒去過,若是一個不當出了事怎麼辦?還是由我去。”
宋繁花道,“不就是掛夜燈嗎,我會的。”
宋明慧笑道,“哪那麼簡單,這夜燈不只只是燈,而是神龍之眼,若是掛錯了地方,那是要遭人圍攻譴罵的,不許你去胡鬧。”
宋繁花不服氣地道,“我纔不會掛錯呢。”
宋明慧看看她,又對身邊的宋清嬌與宋明豔說,“你們看看,這還跟我犟上了呢。”
宋清嬌問宋繁花,“你爲何想去掛夜燈?”
宋繁花說,“沒去過啊,想去看看。”
宋清嬌道,“那你可以隨二堂姐一起去,掛燈的時候看着二堂姐掛,若你真想掛,讓二堂姐告訴你怎麼掛,你一個人去確實讓人不放心。”
宋繁花嘟起嘴。
宋明豔接話說,“我也要去。”
宋繁花瞪眼,“怎麼哪裡都有你啊?”
宋明豔大笑,“二姐姐每年都不讓我去,今年難得你提了出來,我也想去看看啊。”
宋明慧溫和地看看她們,笑道,“好吧,晚上我帶你們去,不過,那個時候人很多,各家各戶的人都會去,你們千萬別走散了。”
宋繁花心想,都不是三歲小孩了,走散了也能回來的,便應道,“二堂姐放心吧。”
宋明豔也舉手保證。
這事決定罷,幾個姑娘又一起去看九龍爭鬥戲烽火臺了,看着看着,宋清嬌咦一聲,“那個紫龍爲什麼專挑金龍去鬥啊?金龍爲首,他要找他鬥還要費一番功夫,他倒是有膽量。”
宋明豔道,“大概有仇。”
宋繁花抿一下嘴角,慢慢地站起身往外走了。
綠佩和環珠連忙跟上。
宋繁花扭頭衝她們說,“留在這裡。”
綠佩和環珠齊齊問,“小姐要去哪兒?”
宋繁花扯了一下衣襬,擡頭望天,揚長而笑,“去鬥龍。”
“啊!”
兩個丫環一聽紛紛震驚,還沒來得及阻止,宋繁花已經脫了長裙往後一拋,去裡間換了鬥龍穿的服裝,從無人的地方飛躍而下,踏着河水上了龍身,她鑽進赤龍身底,朝紫龍攻去。
柳紹齊原本在全身貫注攻擊金龍,正打的不可開交,龍尾被人拱了一下,他沒在意,只讓守在後方的鬥龍人用龍尾去迎擊,可是迎擊着迎擊着,那後面的鬥龍人被打的跌進了河水裡,人一入水,就等於是被剔除出局了,少了一人,柳紹齊頓時就怒了,他想,誰他媽的這麼不長眼色?別的龍都不敢上前,這是哪個不要命的,非要來惹他?沒見他今天火大氣大很想殺人嗎?
他甩手將龍頭交給第二人,身子如蝙蝠一般潛進赤龍身下,抓住龍首處那個人的肩膀,大力一拉。
那人被拉開,一臉惶然道,“不是我。”
柳紹齊看着他,見他滿臉大汗,嚇的雙脣直哆嗦,他頂頂嫌棄,“看着也不像你,敢撞我柳紹齊的龍,不像這麼沒膽的。”他哼一聲,問,“那人呢?”
大漢指指青龍,“去那裡了。”
柳紹齊又鑽進青龍裡面找,結果,被人告知那人去了灰龍,柳紹齊又去灰龍找,又被人告知說那人去了藍龍,他又去藍龍找,結果,宋繁花又跑去了赤龍,就這般,他追一個她就換一下,直到宋繁花跑到了金龍身下,撞在了段蕭身上,柳紹齊追趕而來,看清楚是她,他大怒,“宋小六!”
他走過來就要拉她。
宋繁花抱着段蕭的手臂不丟,“你做什麼?”
柳紹齊冷笑,“我做什麼?我還要問你你想做什麼呢?好好的看你的景不行,非要進來搗亂?”他看一眼段蕭,又看一眼她抱着段蕭的手,氣的牙癢癢的,“你鬆開他。”
宋繁花還沒動作,段蕭卻先一步將宋繁花抱在了懷裡,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我們先走了。”
說罷,不等柳紹齊反應過來,一腳踏在木船上,飛走了。
柳紹齊暗恨。
段蕭抱着宋繁花回了官家船舫,官家船舫的四周都有官兵把守,無人能進,段蕭一踏進房間就將宋繁花甩開了,他撣撣衣服,衝她說,“不許去搗亂。”
宋繁花道,“搗亂的人又不是我。”
段蕭看她一眼,漠然收回視線,衝門外喊,“夜辰。”
夜辰立刻應一聲,“少爺。”
段蕭道,“給六小姐拿些吃的,陪他一會兒,我等會就好了。”
夜辰應是,轉身就去準備吃的。
段蕭又要走,宋繁花張嘴就道,“又要去啊?”
段蕭回頭,衝她笑道,“你是第一次來祭龍,當然不知道在九龍戲烽火的時候,我段家人,不管男女都要上龍船的,而我身爲段家唯一血脈,又身肩太守之職,是一定要站在龍首的,烽火不滅,我就不能下船。”
宋繁花確實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她愕然半晌,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段蕭轉回身子,又回到了龍船,他一回來,柳紹齊就衝他怒聲問,“宋小六呢!”
段蕭斜他一眼,“在我房間。”
柳紹齊伸手就是一拳風。
段蕭避開,吐出一聲冷笑,“如果不想戲龍那就回去,如果想戲龍,那就心存敬意,你若對我不滿,大可以在戲龍之後來找我,到時候,是打架還是拼酒,我都隨你。”
柳紹齊眯眼,“這話你是當真?”
段蕭哼道,“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一言九鼎,敢說就敢做。”
柳紹齊呵呵連笑兩聲,“好,就等你。”
他轉身速退,退出遊船,回了柳家船舫,回去後他滿身陰沉,柳纖纖幾次三番來問他是怎麼了,他都不答,柳元康過來找過他一次,主要是囑咐晚上敬燈之事,見他面色不善,大概是猜着他與宋繁花又鬧了矛盾,他拍拍他的肩膀,說,“與女人置氣,不是男人所爲。”
柳紹齊抿抿脣,從遊船上回來就一直沒張的嘴巴終於捨得張了,他說,“爹,我沒生宋小六的氣,我只是氣那段蕭。”
柳元康道,“氣他做什麼,他又沒惹你。”
柳紹齊大聲道,“他搶了我的寶貝,還叫沒惹我?”
柳元康瞪他,“沒出息,等你助王爺成就了霸業,想要什麼女人沒有?像宋繁花那樣的,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而那些人也不會像宋繁花那樣,處處於你做對,天天給你氣受,她們會敬你尊你心甘情願服侍你,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柳紹齊反瞪他,“爹如果真是這般想的,那如何會只娶我孃親一人?天下間好的女人那般多,你爲何不納妾?”
柳元康被問住,啞口無言了。
柳紹齊哼道,“你鍾情我娘一人,我鍾情宋小六一人,這是男人的感情,你身爲父親,當比我更清楚,我除了宋小六,別的女人都不要。”
柳元康勸說無果,只得走了。
到了晚上,用罷晚膳,柳紹齊隨着柳纖纖一起去掛神龍之眼的夜明燈,宋繁花、宋明豔隨着宋明慧一起去掛夜明燈,段蕭帶着夜辰也去了,各家各戶的人也紛紛前往。
一時,燈籠煌煌,將夜色鋪出一段迷離。
宋繁花走着走着就與前面的兩個姑娘錯開了,她將手腕處的九環鏢放出來,擺出一道九星連陣,陣眼在入口處,一旦柳紹齊入了此陣,想出去,就難了,九星連陣是她偷襲前世雲蘇手底下的一名厲害的軍師而來的,而九星連陣的厲害之處在於施陣人,但凡施陣人不死,這陣永不破,所以,柳紹齊若想破陣,只能殺了她。
宋繁花看一眼隱入氣流裡的九個星位,默默地將九環鏢又收了回來。
柳紹齊跟在柳纖纖身後大搖大擺地走着,忽地,他眉頭一蹙,擡頭望向天空,桀驁不羈的眼冷冷眯起,他垂頭看一眼地面,把柳纖纖往後一拉,衝紅央道,“帶大姐從東側走,我從西側。”
柳纖纖不解,看一眼前面黑蛐蛐的小路,問他,“爲什麼要讓我走這條路?這條路雖然也能通向神龍之眼,但沒人走過啊。”
柳紹齊衝身後大喊,“九山!”
九山立刻躥過來,“少爺。”
柳紹齊道,“你隨我姐一起。”
九山哦一聲,不問原因,聽話地點頭。
柳纖纖更加不解了,“幹嘛呀?我們一起走大家都走的路不行嗎?爲什麼非要讓我們走小路?”
柳紹齊哼一聲,他說,“祭河龍的時候我沒能搶到頭籌,這次祭天龍,姐姐一定要搶到頭籌。”他指指那頭黑蛐蛐的路,“我事前走過,裡面沒有危險,而且比西側近多了,姐姐由九山陪着從東側走,一定比別人先到。”
柳纖纖看着他道,“真的?”
柳紹齊點頭,“當然是真的,弟弟還能騙你?”
柳纖纖笑道,“那好吧。”
柳紹齊看着她帶着九山與紅央走了,他原以爲這是救了柳纖纖,卻不想,他將她推向了死亡之地,宋繁花確實對段蕭說過她會殺柳紹齊,段蕭大概也覺得她今天必會殺柳紹齊,可事實上,她今晚要殺之人,是柳纖纖。
她讓宋世賢答應她不出宋家船舫,就是爲了防止發生意外。
宋世賢太愛柳纖纖了,宋繁花不得不防。
而九星連陣擺在那裡,是爲了讓柳紹齊中計,宋繁花故意讓柳紹齊發現出異樣,他一旦發現周圍有危險,第一時間必然要先護好柳纖纖,而柳紹齊一旦入了陣,想要出來就要頗費一番功夫,而西面有危險,柳紹齊會讓柳纖纖從哪裡走呢?當然是東面。
宋繁花把殺柳纖纖的時間選在祭龍大會這一天,就是讓他們別無選擇。
若在平時,有了危險,柳紹齊的第一做法是帶着柳纖纖離開,他會把柳纖纖帶到完完全全沒有危險的地方,而今天,這麼個時刻,神龍之眼還沒掛上,誰會走呢?誰都不會走。
宋繁花迎風而站,立於東面小道的半路中,她一身黑髮垂肩,面容白若霜雪,黑色長裙將她整個人的氣質都拉冷了幾分,她站在那裡,幾乎與夜色融爲了一體。
柳纖纖帶着九山和紅央往前走着,一開始她沒看到宋繁花,直到九山驚異地喊了一聲,“六姑娘?”柳纖纖才猛然停住腳步,擡起頭望向前方。
這一望就看到了宋繁花,一個與平時十分不一樣的宋繁花。
柳纖纖蹙眉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宋繁花輕笑道,“等你啊。”
柳纖纖問,“等我做什麼?”
宋繁花道,“送你上路。”
柳纖纖一驚,忽覺一股冷風鋪面,九山面色一寒,似乎也察覺出了面前這個宋繁花的不同,他伸出手臂,將柳纖纖護在身後,對紅央道,“帶大小姐回去。”
紅央一愣,還沒動作,九山厲聲道,“快點!”音落,他用氣一震,將柳纖纖與紅央震出老遠。
宋繁花眯眼冷笑,“九山,不要擋我路。”
九山冷道,“少爺讓我護好大小姐,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傷害她一分。”
宋繁花仰頭看天,半句話不多言,九環鏢震臂而出,直襲上九山。
九山是柳紹齊的手下,功夫也不弱,起初還能與宋繁花抵抗,後來,不知道宋繁花使用了什麼功夫,內力驚人,一鏢飛出,似帶了千均之力,九山伸手去攔,那流星鏢卻如嗜殺的魔鬼一般,張牙舞爪,歡呼着穿過他的手掌,透背而來,又返身回來,從他胸口穿出,流星鏢穿出之地皆出現了一個大血窟,九山疼的面容扭曲,他駭然地盯着自己手掌上的大洞,又駭然地盯着肩膀處的大洞,最後視線慢慢垂下,盯向胸口,那裡,血水飛濺,驚悚嚇人。
紅央大叫一聲,“啊!”
柳纖纖冷着臉拉着她就跑。
宋繁花慢慢追着,不疾不緩,聲音伴着夜色下的冷色,越顯清冷,她說,“柳纖纖,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打我哥哥的主意,你偏不聽。”
柳纖纖邊跑邊想着脫身之法,這麼個危險之刻,明明她是待宰的羔羊,卻冷靜非常,絲毫不驚慌,聽了宋繁花的話,她冷笑出聲,“我只想知道,你爲什麼要殺我?”
宋繁花輕哼,“怕你誤了我哥哥。”
柳纖纖揚脣大笑,“宋繁花,這理由你自己都不信,如何讓我信?”
她陡然一停,扭身看着緩慢而來的黑衣少女,“以前你不喜歡我,看我的時候,眼神裡都充滿了厭惡,可及笄宴過後,你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厭惡,而是充滿了殺意,你之前沾船就暈,可及笄宴後,你卻不再暈船,還有,你之前老被柳紹齊欺負,但及笄宴過後,你卻不再被他欺負,反而是他每見你一次就受氣一次,以前你只有一些拳腳功夫,及笄宴過後你卻有了如此高的功夫,這難道也跟你哥哥有關嗎?”
她眯眯眼,“若我說,是因爲你,因爲那場及笄宴。”
她鬆開紅央,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說,“今日我是逃不過了,那你就讓我死的明白點,那場及笄宴,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宋繁花看着她,夜色下的柳纖纖有一股楚楚動人的美麗,她是長的很好看,臉如狐媚,眼若桃花,顧盼間神采飛揚,若她不是女子,她大概也會被她迷惑。
宋繁花不由感嘆,柳纖纖若空有一張皮囊也就罷了,可偏偏,她還有才有德,面對如此局面,死亡將臨,她還能冷靜不已地她套話。
及笄宴上發生了什麼事?
呵。
宋繁花閉閉眼又睜開眼,九環鏢脫腕而去,一隻流星鏢直襲上鎮定異常的柳纖纖,可是,就在流星鏢擊上柳纖纖額頭的那一瞬間,一隻手伸了出來,將那流星鏢穩穩接住,又大力往後一擲,流星鏢反彈而回,穿破氣流,飛出老遠。
柳紹齊怒目瞪着宋繁花,“我也跟你說過,不許動我姐!”
宋繁花伸手將那隻被震出去的流星鏢收回來,站在那裡,面容沉涼如水。
柳紹齊見她不應話,大聲問,“跟你說話呢,聽到了沒!”
宋繁花不看他,也不應話,九環鏢同時出手,從九個方位,以不同的功力,鎖住柳纖纖,勢要將她擊殺於此,可柳紹既趕來了,又如何爲讓她傷害到柳纖纖,他一聲冷笑,伸手拽開外袍往空中一拋,剎時,九道光矢被擋在了衣服外面,柳紹齊將柳纖纖往後遠遠推開,用內力護住她,柳纖纖大喊,“紹齊!”
柳紹齊對她說,“不用管我,時辰將過,你快去掛神龍之眼。”
柳纖纖看他一眼,又看向宋繁花,那一向迷離蠱惑的眼中淌出了冷冷殺意,“宋繁花,你若傷害了我弟弟,我定要讓你宋府陪葬。”
宋繁花垂下頭來,五指狠狠地攥在了掌心。
所以,這個女人這一世還想讓她宋府滿門抄斬嗎?呵,呵呵。
宋繁花忽地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笑聲蒼悲,帶着嗜骨恨意,“好,我就看你如何讓我宋府陪葬。”
一句話落,她將黑袍一扯,衣衫飛散,迎着夜色雪光,柳紹齊看到了她裡面雪白的裡衣,以及裡衣下墜着的一把劍,他從沒有看過的劍。
他驚愕擡眼,“宋小六,你……”
一個你字還沒說完,宋繁花就持劍襲來。
柳紹齊連連閃避,只防守不進攻,宋繁花見他這般,急步一轉,要去追柳纖纖,柳紹齊大怒,劈掌就襲上她,宋繁花躲掌風落下。
柳紹齊瞪着她道,“你非要逼我出手?”
宋繁花挑眉冷笑,“你可以不動手,只管讓開,讓我殺了柳纖纖就是。”
柳紹齊冷道,“想殺我姐,你做夢吧。”
宋繁花面色冷毅,“那麼,你殺了我,不然,但凡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放過她。”
柳紹齊心疼難忍,他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上去,走近,他伸手要抱她,宋繁花一步退開,隔出很遠的距離,她說,“你若不想動手,就讓開。”
柳紹齊雙拳握緊,咬牙悶聲問,“非要出手嗎?”
宋繁花冷笑,“我說過,你可以不用出手。”
柳紹齊罵一句,“你真是欠揍。”罵罷,長弓入手,雷霆閃電似乎都納於了掌心,他盯着宋繁花,一字一句道,“受了傷,別怪我。”
宋繁花握緊手指,緩聲說,“生死由命。”
柳紹齊心尖一疼,卻是毫不猶豫地出了手,小小的東側小路,因爲這場罕見的敵對而血腥滿塵,段蕭掛好神龍之燈,聞到這絲風中傳來的淺薄的血腥氣,他眼一眯,飛快地衝夜辰道,“她動手了。”
夜辰點頭,說,“在東邊。”
段蕭片刻不耽擱,擡步便往東邊去了。
夜辰跟上,走了幾步路後,他問,“少爺是擔心六姑娘不能成功?”
段蕭腳步一滯,緩緩抿緊了脣,沉聲道,“不是擔心她不能成功,只是擔心她會受傷。”
“咦?”
夜辰偷笑,“少爺果然是對六姑娘不一樣了。”
段蕭沒應這話,又擡步向前,只是這一次,腳步有些慢了,他說,“柳紹齊不會殺她,她若出手,死的一定是柳紹齊,而依我這段時間對宋繁花的瞭解,她是個心軟的人,若真殺了柳紹齊,她大概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走出來,我看得出來她對柳纖纖有很大的恨意,可柳紹齊不除,柳纖纖就會像那草原上春風吹又生的枯草,不管毀過多少次,都還會再生,所以,柳紹齊必須死。”
夜辰道,“死就死吧,六姑娘還會在意嗎?”
段蕭心想,宋繁花會在意嗎?他當然希望她不會,可事實上,她會。
一主一僕沉默地往東邊走。
而此刻,東邊的小路上,柳紹齊與宋繁花各有負傷,雖然有好幾次柳紹齊看到宋繁花身上的血都心疼的難以復加,傷在她身上,疼在他的五肺全髒,當又一次兵刃交鋒而過,他單手握住她的劍,沉着臉說,“若非要在我們二人之中選一個人去死,那就選我吧。”
他用掌心的肉一點一點划着劍刃欺近,欺近她的身,抱住她,痛苦掩面,“宋小六,若是殺了我能讓你解氣,你殺了我吧。”
宋繁花身子一顫,眼前飛花錯影落於前世,柳紹齊每每在她提起宋府恨意滿腔時都會說這句話,她其實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在說讓她殺了他的時候是真的想讓她殺了他,柳紹齊不願意對她說的話誓死都不會說,但他一旦向她說了,那必然就不作假。
宋繁花冷冷笑道,“殺了你,你要如何護柳纖纖?”
柳紹齊抱着她,手掌的血一滴一滴地滴下來,落在地面上,落在靴根上,落在她白色若雪的裡衣裙襬上,他閉着眼,沉在她的脖頸裡,“我死後看不見你對她做什麼,我也就不會難安,不會愧疚,看不見也就不管了。”
宋繁花擡頭望天,天空被顏色各異的風箏覆蓋,月光掩層,黑暗卷着夜色,她沉默無聲。
柳紹齊見她不應話,薄脣一動,貪婪地吻着她的脖頸。
宋繁花怒而劈掌,柳紹齊沒躲也沒閃,生生地接了,可宋繁花那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功力,他疼的悶哼一聲,嘴脣迸出血來,他也不管,只是抱着懷裡的女子,閉着眼,聞着她的香氣,吻着她的臉頰,那嘴角的血從宋繁花的脖頸一路延伸,延伸到她的脣角、臉頰、眼邊。
柳紹齊低聲說,“讓我死在你懷裡。”
宋繁花大怒,怒中生悲,悲意涌進眼眶,一下子淚痕溼臉,她伸手就擦,柳紹齊卻攔住她的手,看着她不自禁流下的眼淚,心中頓時生出無限喜悅,他說,“你對我是有情的。”
宋繁花怒聲反駁,“沒有。”
柳紹齊用舌尖舔着她的淚,心潮澎湃地說,“你爲我流淚了。”
宋繁花憤然拍開他,但不管她怎麼用力,怎麼拍打,柳紹齊就是抱着她不放,宋繁花每拍一次憤怒就增加一次,憤怒一增加,下一次出手掌力就越兇猛,直到最後,柳紹齊一口一口地吐着血,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還是緊抱着她不放,在他感覺生命將近的時候,他低聲說,“能不能不要殺我姐?”
宋繁花看着他,一字一句冰冷道,“不可能。”
柳紹齊眼中的悲傷毀天滅地,他一瞬間恨極了她,恨她的殘忍,恨她的絕情,恨她這般不依不饒,他姐姐若真的對她做下了不可饒恕之事,他以命償還了,她還要怎樣?
怒氣一生,他就將臉狠狠地砸下來,咬住她的脣,兇殘的啃嗜。
那滿嘴的血腥從他的口腔渡到宋繁花的口腔,讓她作嘔難忍,她掙扎不開,又把九環鏢震了出來,柳紹齊聽到了那九個小精靈的嘻笑聲,他閉閉眼,氣息奄奄地說,“宋小六,下輩子再遇,我不想愛你了。”
宋繁花仰起臉來,看着九環鏢將他殘忍的貫穿,她淚流滿面,說,“下輩子,我不會再與你相遇。”
柳紹齊的身體已經死掉,可抱着她的手沒丟,那貼在她脣瓣上的脣還在緩緩的摩挲,血液伴着清淚,釀成這一夜神龍祭奠下的悲壯情路。
他說,下輩子再遇,我不想愛你了。
她說,下輩子,我不會再與你相遇。
段蕭遠遠地站着,面容掩在樹蔭下,難辨其色。
夜辰親眼目睹了柳紹齊的死亡,在後來很長很長的時間裡,他都難以平復,他想,柳紹齊若不死,那必然是一代年少豪傑,也是他家少爺不得不防的一個強有力的情敵。
宋繁花緩緩伸手,抱住柳紹齊漸漸失溫的身體,說也奇怪,剛剛怎麼扯都扯不開的身體,在宋繁花反手抱上的那一刻,轟然垂地。
宋繁花心口大痛,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男子,掩面痛哭。
適時的,一隻手帕伸了過來,段蕭說,“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