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甄洛聽着泠雪的彙報,心中還在盤算着下一步要怎麼做,她不得不承認,因爲童霏的出現,她的日子確實比從前想象的要好過許多,所以在童霏的感情上出現問題的時候,她更想要童霏留在這裡了。

她以爲像童霏這樣的人,沒有個十天半月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那困境的,所以她也不問,只耐心等待。

從前在看到童霏說起未婚妻子時,那幸福的微笑時,她也曾羨慕過的。女子一生中能得遇兩情相悅之人,何其不易!能令得童霏這樣性格溫順無可挑剔的人,爲之牽腸的女子,是何等的有福氣。可惜,不夠珍惜,或者沒辦法珍惜。

童霏的反應,在她的預料之內,若然沒有神傷,便也顯不出那愛意濃厚

可她小看了童霏。

在房間困了五日,第六日清晨,童霏卻突然出現在了甄洛面前。

甄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深灰色的棉袍披身,倒與她的心境相似。眉目一如既往的清朗,和初時她所見過的那個童霏,沒有什麼不同,若是非要找出有什麼不同,她覺得,童霏變得沉穩了。

至少,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童霏來敲門的時候,甄洛正在用早飯,原本泠雪不打算放她進去,沒想到甄洛卻開口讓她進來。

泠雪越來越搞不懂了,這個趙子龍,除了比二公子年輕英俊,還有什麼值得小姐這樣做呢?但她以爲,小姐這樣做一定是有道理的,或許是自己不夠聰明,還沒有了解到小姐的良苦用心。

童霏站在離甄洛五步遠的地方,雖有些侷促,卻耐心等待甄洛用完早飯。

沒想到甄洛卻一反常態地不待用完,便放下了碗筷。她凝視着童霏,片刻後才問:“你要走?”

童霏沉默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這確實是她此行的目的。喬倩嫁人了,那些早計劃好的未來不能實現了,如今她心中一片茫然,什麼事都不想做,也什麼事都不願做。

甄洛面露了然之色,又問:“今後有什麼打算?”

童霏未加思索便道:“回到家鄉,了此殘生。”

“你的一生,不該是平凡的一生,如此甚是可惜了。”甄洛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人,無論是天份還是悟性,都要強過自己那愚笨的夫君,如果童霏處在袁熙的位置,那袁熙的另兩位兄弟便要像如今的袁熙一般了。

只可惜……

童霏也早料到甄洛會這麼說,於是答道:“我答應你的事情也都做到了,之前也說過要走,只是因爲要等……”又想起喬倩,心突地一疼,她頓了一下才道:“現在,更沒有理由留下了。”

甄洛垂眸,狀似無意地說道:“他一向對你讚賞有加、很是器重,就連北上幽州都要帶你同去。那時又念你新婚在即,便罷了這念頭,我知你是知恩圖報的人,你一定不會說走就走,不會棄恩人於不顧。還請三思。”

這番話說完,又讓童霏有了新的發現,她發現甄洛在她面前講起袁熙的時候,幾乎沒有用過“夫君”二字,就連“二公子”這一稱呼也鮮少提及,只說是“他”。

又是無言以對。

甄洛的話,一字一句全都說到童霏心裡去了,她當然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一聲不響地走掉確實不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於是,她只能是無言以對。

甄洛又看她一眼,才微笑道:“你回去再考慮考慮,三日之後,如果你還執意要走,那我也不留你。”

童霏答應着,便要告辭,轉頭的瞬間忽然見甄洛已經除去面紗,肌膚又恢復到從前那般光潔,於是關切地問道:“你的臉……已經痊癒了?”

甄洛微微彎了彎脣角,笑道:“難得在這個時候,你還會關心我的臉

。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本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病。倒是你……絕食或者拒絕見人,也都是沒辦法解決問題的。這一點,也是你教會我的。”

童霏聞言微怔,接着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三日之後……再來答覆你。”

這第一天的傍晚,童霏才終於有心情吃飯,只是夜裡還是失眠。

窗外隱約又傳來笛聲,不同於那夜的婉轉,反倒與童霏此時的心境不謀而合,透着絲絲傷感與無奈,彷彿在訴說着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戀。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水矣,不可方思!”

南方有樹多高大,誰有福分在樹下。漢水遊女好美貌,只是不能追求到。漢水波涌江面寬,怎麼游水到岸邊!長江源遠又流長,如何並行結成雙!

童霏開始好奇這笛聲的主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能夠在此亂世征戰中依然保有如此雅緻。

她循着那笛聲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西面城門,才漸漸將笛聲聽得真切。她站在城牆下方,便見城牆上一員將領,正面對月色吹奏着長笛。

月光照得他的鎧甲泛着幽幽的光澤。

他也在此時發現了童霏,單隻瞥了童霏一眼,像是說給童霏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朗聲說道:“此曲,獻給天上的明月。”

言罷長笛移至脣邊,悠揚的笛聲霎時傳遍整個鄴城。

眼前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早前與童霏在校場切磋過的校尉張郃。

樂音從城上傳來,旋律簡潔,讓人聽了內心便不由自主的被召喚,沉醉其中而無法自拔,好像來到了一個靜謐安詳的清涼世界,所能夠做的,只是傾聽。

笛聲盡,童霏還沉浸在那樂曲中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張郃身影。

再回過神來時,張郃卻站到了她面前。

“大人好雅興!”童霏率先抱拳道。

張郃展顏,“哪裡,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趙兄弟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在下不過是爲大人的笛聲所吸引,不自覺來到此處。”

“上一次與趙兄弟比槍未分勝負,俗話說相請不如偶遇,何不趁着這月色,再來比試比試劍法?”

童霏點頭應允,因爲只有在握着武器的時候,她才能暫時壓抑住那心傷。

二人來到校場,清冷月光下的校場,比白日裡顯得安靜許多,只偶爾聽着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老規矩,雖是點到即止,卻也要全力以赴。”張郃笑道。

二人使的,均是普通的佩劍,童霏自知比不過張郃,自然不遺餘力去進攻

說起這劍術,還得多虧了趙雲。當年若非趙雲教她,她也不可能在別處習得劍法。但趙雲的劍法,她只學到了招式變化,卻沒能發揮出更強的力量。

兩柄長劍拼殺間,地上的殘雪,隨着那二人的腳步與衣袂翻飛,雪花紛紛揚起,落在劍身,落在眉梢。

……

張郃依然在力量上佔據優勢,而童霏還是在速度與技巧上着力反擊。

打着打着,兩個人突然就都笑了。

這一回,又像那天一樣,誰也沒佔到便宜,勝負依然未定。

只不過,這一次,憑空地令校場下了一場雪,倒也算是一件新鮮事。

張郃還要回去當值,童霏繼續在月下散步。

其實用不上三日之期,她心裡早有了答案。

第二日清晨下過一陣小雪,不同於夜裡人爲的那一場,這是貨真價實的新雪。

午後,她趁着雪後初晴,又出來散步,雖然不知道前路當如何去走,但她也不想再留在這裡了,儘管這裡有很多待她極好的人,也有讓她覺得開心的時刻,可終歸不是她想要的。

滿目的銀白,令得她尤爲欣喜。喬倩的事情,成爲她心中永遠的痛,不願意去觸碰,也不願意忘掉。可是不能因爲這樣,就忘記了自己原本存在的意義。像下雪這樣的小事,總能輕易地就勾起她的歡喜。

她一路經由書房轉到花園,自從袁熙出征,她這侍衛,也就成了一個閒差。她正打算繼續穿過長廊去前院,到街上去逛逛,卻忽然被一個身影打亂了計劃。

只見不遠處,有一個丫鬟提着個食盒,邊走邊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童霏定睛看了一看,雖然只是一個側臉,也認出她是袁熙正妻吳氏房中的丫頭。那丫鬟突然回頭向後看去,童霏下意識閃到廊柱後躲了起來。

但見那人又左右看了一看,纔將手中的食盒放在雪地上,揭開蓋子,裡面頓時冒出白色的蒸汽來。那人從棉袍中取出一包什麼東西倒了進去,之後又蓋好蓋子,匆匆忙忙穿過花園,往東廊走去。

童霏躲在暗處看見這一切,不禁皺眉,那個方向,是甄洛房間的方向。

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那丫鬟後放進去的東西又是什麼?這東西到底是要給誰的?

童霏焦心地悄悄跟在那人身後,見那人與泠雪在廊中相遇,見泠雪笑着接過那食盒後,徑直往甄洛房中走去。

童霏心裡咯噔一下。那果然是吳氏要給甄洛的麼?

不行!她必須要阻止!

各種困,各種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