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沒心沒肺的魂渣一口說破,賽菲爾臉上陡然一僵,蒼白之色愈發明顯,本就難以支撐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血契?”桃花眼歪歪斜斜晃了過來,不由分說擠到牀邊,一雙嬌豔似桃花的媚眼盯牢賽菲爾的額頭某處,口中唸唸有詞。過了片刻,他咯咯嬌笑起來:“乜,果然是生命血契呢!”
驀然間,他恍然大悟般,雙手一拍,眸中發光:“莫非契主就是米麗夫人?呀,我說嘛,亞姆伯爵向來精明謹慎,出名的狐狸心思,怎會不預先做好防範措施?原來肥羊能得到整座安基島,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啊!”
見他笑得無良,還帶着幾分幸災樂禍,魂渣不幹了。他的脾氣比較隨前主人,可不是個善於掩飾情緒的主兒。只聽他哼了一聲,形體立散,整個人消失無影,接着便是一道螺旋氣勁從天而降,“轟”的一聲,桃花眼便被打飛了出去。
身爲“前輩高人”,竟被個靈魂碎渣拼湊成的東西打翻在地,桃花眼這下可掛不住臉了。就見他那眼周紅暈顏色更深,素來迷離的眼神也變得亮晶晶的,顯是帶了怒氣,要認真教訓一下對方。可是,那渣雖然性格很渣,實力卻一點兒也不渣,加上形體透明,隨時可分可聚,桃花眼只能憑感覺出招,哪裡找得到準確位置。氣勁亂飛間,兩個不太正經的傢伙打鬧着出了船艙,牀邊只剩下凝眸靜視的精靈。慢慢透了口氣。他眉頭微微一挑,話語中帶着壓抑地不安:“你體內有血契?”
“是。”賽菲爾擡起眼,定定看着對方,脣邊閃過一絲自嘲的笑意,偏又帶着幾分苦澀,“做安基島的養女,本就是個交易。亞姆伯爵送我所有的領土、財富、權勢,用來交換米麗夫人幾十年安康幸福的生活。在她有生之年,如果她難過痛苦、有傷有病,那我也會難過痛苦。感同身受,她如果死亡,我也會死亡。你看,大家都稱頌亞姆家的深厚母女之情,其實只是因爲我不想死……”
不安好心才參加選女,帶着目的去親近米麗夫人,我就是這樣的人。從這個關係確立起,就是因爲交易,因爲血契,而不是因爲親情。我只是。爲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爲了能活下去而不得不扮演孝順女兒---一旦知道我是怎樣得到安基島地,大家都會如這般認爲吧?
一時間,賽菲爾心中充滿沮喪與淒涼。一向善於僞裝與演戲的亞姆小姐。加上血契這不純潔的動機,即使她是發自真心的愛着米麗夫人,又有誰會相信她呢?
島上那些稱頌亞姆家母女情深的民衆,府裡那些親近米麗夫人的侍女,如果知道這個真相。她們會再用崇拜的目光看她嗎?她的朋友,她的夥伴,她身邊的人,她重視地人,如果知道這個秘密,她們會依舊視她爲仁慈的亞姆小姐、善良的賽菲爾嗎?
啊,其實她從來不曾仁慈善良!一直以來,心狠手辣、沾滿血腥的那個人,不就是她嗎?可爲什麼。就在精靈地面前揭穿血契的存在,她會產生這樣的心情----希冀自己真是那個扮演出的賽菲爾呢?
如此動搖、如此軟弱的她!就在這個瞬間,賽菲爾忽然開始痛恨自己。既然已經沉淪黑暗,爲什麼還會存有一絲僥倖,盼望有人能看到她心底地那一絲光----渴望溫暖、祈求光明的心情,她也曾經有過啊。只是大多數時候。她不得不隱藏、不得不拋棄!
“賽菲爾,不要這麼說。”恍惚中。一道清冽如幽泉的聲音響起,精靈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痛惜,輕聲道,“不管這母女關係的開始是不是一個交易,你在心裡是否視她爲母,她平時又是怎樣待你,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絞盡腦汁弄出花樣讓米麗夫人開心,真的只是爲了自己活命?見到米麗夫人時眸中露出的依戀目光,真的只是假模假樣的演戲?八年來地歡樂相處難道是假的嗎?每時每刻的微笑與關切當真能僞裝出來嗎?----要相信的是心,而不是眼睛與耳朵,賽菲爾,我已經漸漸明白這個道理。
渾身一震,賽菲爾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擡頭望着精靈那雙清澈明亮的墨眸,眼眶中漸漸泛紅。
永恆,沒有因爲她曾經地欺騙而矇蔽雙眼,他仍然堅持那份羈絆多年地親情沒有作僞,他仍然選擇相信她心內的善與愛!
多好,能聽到這樣地話,多好,有人信她的感覺。
掙扎了許久,堅持了許久,讓她最難捨棄的親情,在永恆眼裡是真實的、乾淨的,這就夠了。
呵,爲什麼,永恆,爲什麼你能說出我最想聽的話語,給予我最渴望的慰藉,以及,我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能得到的救贖。
心中似有波濤涌動,賽菲爾覺得自己快要哭了,只能垂下頭,拼命的眨眼,抑制那股難忍的酸意,艱難的將涌上眼眶的溼意生生壓了下去。
因爲心情激盪,牽動身上傷痛,她突然咳嗽起來,力氣更弱,接下來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精靈伸出手輕拍着她的背,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異常表情,他的思維卻是循着那血契推測開去:“三月前米麗夫人中毒昏迷,狀若死亡,所以……你很快也會死,是不是?”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直到聽到賽菲爾艱難說出“我還有九個月時光”,他陡然變得平靜:“我會有辦法的,一定會的……”----九個月,足夠他去一趟那個地方了。即便最後依然無法挽救,他也會陪在她身邊,一同度過這九個月,他還有什麼可求的?
一想到這裡,精靈皺起眉,眸光漸漸幽暗:“因爲生命即將結束,你纔將安基島拱手送人,獨自跑去東大陸去選擇一個轟轟烈烈的結局?你是因爲這個,纔會遠離親人朋友,纔會輕忽自己的生命,才,才讓我……讓我聽到那些話?”
----以亞姆伯爵府的戒備森嚴、以賽菲爾的萬般小心、以那個銀髮人類的強悍實力,他們會一點兒都沒發覺附近有外人的存在?他們會連個禁音結界都不設就肆無忌憚的談論拉攏精靈的策略?精靈徹底明白過來,自己那夜被怒火衝昏了頭腦,連這些明顯的疑點都沒注意到!可他更生氣的是,賽菲爾竟然用這樣的手段將他逼離人類社會,逼離她的身邊!
眼睜睜看着精靈擔憂的目光漸漸轉爲恍然,後又化爲掩飾不住的憤怒,賽菲爾不安的往後挪了挪,有點不敢與他對視----心虛?她竟然心虛了?她有什麼可心虛的!
墨眸中目光變幻,許久許久才平息下來,永恆的眼中竟帶上了幾分悵然:“賽菲爾,你這樣做,是對我的愛情的侮辱,是對我的不信任。”心中“咯噔”一聲,賽菲爾終於明白自己爲何心虛了。
安妮曾說她自以爲是,口口聲聲說是爲永恆着想,不願他送命,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在乎什麼。果然,安妮說得一點沒錯。在永恆心中,死並不可怕,不能同所愛的人並肩前行纔是他最難接受的。
房中沉默片刻,精靈再度開口:“怪不得比凌曾經拼死救下米麗夫人,想來他早就清楚,夫人一死,你也就活不成了。”
賽菲爾微窘,心想到了這個時候,精靈怎麼還惦記着比凌?那個保持了多年的雙面秘密,她該不該現在就坦言以告?
“我真的很嫉妒他,而嫉妒這種情緒似乎極少出現在我身上。”精靈破天荒嘆了口氣,“說真的,我現在又嫉妒又氣憤又難過。爲什麼你能告訴他,你能帶着安妮、蘇迪和妖狐一起去東大陸,你偏偏就不能坦白的告訴我,讓我也陪你同行?我在你的眼裡,還是個不足以同生共死的夥伴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你死……”賽菲爾劇烈咳嗽起來,邊咳邊說,“我不願看到你受到傷害,我害怕……我以爲讓你離開人類社會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演戲騙了你……對不起……”
終於說出了真心話,賽菲爾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心情卻陡然輕鬆。精靈怔怔看着她,心中又酸又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不夠強大,所以無法保護你,甚至無法支持你。
我不夠敏銳,沒有發現你好意的謊言,以及藏在假面後的痛苦靈魂。
我不夠可靠,我沒能相信自己的心,也沒能完全的相信你,我不足以讓你全心全意的依賴與信任。
其實,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對你生氣呢?
生平第一次,高傲的精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可立刻,心中那彷彿與生俱來的驕傲涌動起來,瞬間沖掉那一絲不安的懷疑----心靈的缺憾,彌補就行,實力的不足,提高就行。只要,還陪在她身邊,一直,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