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你總算回來啦!”嬌滴滴的聲音從房中軟椅中傳出,儒雅老者一眼看到那位軟綿綿陷在椅墊中的蒙面人,面孔頓時僵硬起來。
“好不容易從肥羊那裡弄來幾天假期,我就特意趕來這裡呀!哎,你就擺這副死人臉給我看啊?我來這裡,你很不開心麼?”一雙仿若桃花的俏眼斜斜望來,似笑非笑的盯緊了梵固學院的校長大人,“放心,我這次沒有受傷,用不着你給我擦藥……”
校長的嘴角微微一抽,隨即輕咳一聲:“你有什麼事?”
“哎呀哎呀,人家來看看你都不成麼?“嬌嗔一聲,桃花眼直起身子輕笑,帶着幾分諂媚討好。
校長早就對他這樣不正經的作派習慣成自然,視若無睹的走到桌後坐下:“說正事吧!”
“哼,真沒意思!”桃花眼嘟囔了一句,重新懶洋洋的躺回軟椅,整個人就像一條沒骨頭的蛇。
“沒受傷,那是……你又欠賬了?”校長說着便從抽屜裡摸出一個錢袋,直接丟了過去。
“哎喲!”桃花眼被迅疾飛來的錢袋正正砸中腦袋,哼哼唧唧叫道,“我找你就只是治傷和要錢麼?我就不能是想和你談心嗎?”
“喔,談心?”校長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說,“你愛上什麼絕色女人了?還是……俊美男人?”“喂,你很過分!我就不能正正經經的和人談心嗎?”桃花眼高聲嚷了幾句。聲音陡然一低,輕嘆道:“我……最近常常做夢,光怪陸離地夢。明明是充滿殺戮與死亡的夢境,可我的心卻爲之悸動了。”
校長的眸中閃過深思之色,說話也變得遲疑起來:“莫非,你的記憶開始恢復了?”
“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記憶,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虛幻噩夢。”桃花眼歪了頭。聲音變得低沉。已經遺忘地過往是否充滿慘痛的記憶呢?還是說,他也曾有過難以忘懷的美好時光?在去水族之前,他從不做夢,因爲他的夢境裡,他的記憶裡,便只有那幾乎要將人折磨成瘋癲的死寂與孤獨,再也不願回望的時光啊!
校長垂下眼,聲音變得柔和起來:“這是好事,終於要觸摸到真實了。你不期待嗎?”
“我,害怕。”桃花媚眼陡然一黯,喃喃道,“我還沒有膽量去迎接屬於自己的命運。”
啊,我真是個膽小鬼!桃花眼自嘲的想着,爲什麼我能一邊痛恨怯懦地自己,一邊繼續着自己的怯懦?
誰來拉我一把吧!他默然低頭,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祈禱着。不管是誰,從那片虛無的混沌世界裡,將沉溺於無盡孤寂的我拯救出來吧!
一陣睏意襲來。桃花眼就這麼蜷在軟椅上進入夢鄉。長長的睫毛覆蓋了嫵媚的眼,他就像一個纖巧精靈般安穩睡去。因爲害怕近來的夢境會讓他措不及防的接受過往,他已經好一陣沒有真正睡覺了。
校長無奈的搖搖頭,還說不是來治傷,睡覺難道不算治療?他在屋內尋了一張薄毯,正要給桃花眼披上,就聽“咣噹”一聲,大門被重重推開。一臉肅然地娃娃臉少女走了進來。
“狄蘭?”校長詫異擡頭,“你有事?”
板着臉走到軟椅前,狄蘭指着桃花眼說道:“我預感到,這個人給我們帶來了噩耗……”
“狄蘭!”校長頓時哭笑不得。“別玩了,讓他睡會吧。”
“我這次不是惡作劇!”狄蘭氣得直跺腳,“我是很鄭重的作出預言!”
“哎呀哎呀,連個安穩覺都求不來,真是不讓人好過啊……”桃花眼撐着頭坐起,眯起眼望向面前兩人,“是啦是啦。我有噩耗帶給你們!”
狄蘭的心陡然抽緊了。脫口問道:“誰,誰出事了?”。她眼巴巴盯緊了桃花眼。全然沒有留意自己的聲音尖利得可怕。
“蘇迪死了。”桃花眼乾脆利落的說完,慢悠悠的趟回軟椅,閉上眼繼續睡,“丫頭,你的小情郎沒事,別打擾我睡覺叻!”
“蘇迪?!”校長渾身一震,“他死了?”一瞬間,他的眸光黯淡下來,面容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桃花眼閉着眼,心靈深處忽然有一股沉重地悲哀緩慢泛起,令他又是驚訝又是不解:蘇迪是死了,他很清楚。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爲什麼,他又一次感到傷心?
蘇迪,蘇迪……嘴裡暗暗咀嚼着這個名字,倏忽間,刺疼如刀刃狠狠扎入心臟,他竟然痛得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黑,他又陷入那個奇怪的血腥之地,遍地的屍體,滿目的殷紅……
“咣噹!“大門差點被急衝而出地雙黑少女撞破了,校長擡眼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暗暗嘆了一口氣。他已經失去了一名弟子,只能祈禱其他弟子都能平安。
“我的冥香呢?我的水晶球呢?”在凌亂的閣樓中翻找,狄蘭的心“怦怦”跳個不停。爲什麼會心慌?明明是在爲蘇迪難過啊!她踉蹌着一跤摔倒,瞪着純黑的眼望向窗外----那個天性善良地半矮人已然離去,那麼旭天呢?他,他也會死嗎?
請讓我看到未來地畫面吧,屬於他的未來……不,不,只要看到明天,我想看到他明天是否安好!哆嗦着跪坐在房中,狄蘭捏着一簇燦燦金髮,低低念起咒語。隨即,在煙霧繚繞地房間中,她忽然尖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預言異術者並不能看到未來事件的完整經過,他們只能觸摸到少許地破碎畫面與心靈感受。在這一刻。狄蘭看到了什麼?
支離破碎的片段在眼前閃過:一杯殷紅如血的酒,一張暗含惡意的臉,一把鋒刃利寒的劍,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旭天!
“轟!”一聲巨響,閣樓頂破開一道大口。一頭碩大的灰毛禿鷹沖天而起,振翅疾飛,背上坐着身體劇烈顫抖地雙黑少女。
“嗯。是狄蘭?”學院幾名老師發現了高空遠去的身影,個個疑惑不已,“竟然召喚出那頭她最討厭的飛行靈寵,是有什麼急事嗎?”宮。
在這座因皇儲大婚而劃歸王室行宮的城堡裡,約瑟正懶洋洋的坐在輪椅上翻閱文書,芙羅娜端坐一旁,給他餵食補品。
從休藍國鎩羽而歸不過兩天,他的心情似乎陡然好了起來。溫柔的凝視着身邊嬌妻。他搖頭晃腦想着,暗殺旭天的舉動會不會引起安基島地強力反彈?應該將海軍部署好再下手,爲什麼他會這麼急切的行動呢?還在酒宴時預先使用毒藥,然後再施行刺殺,這種手法可不是他的風格,有點古怪呢……
但一見到嬌妻的柔媚面容,他腦中一嗡,轉念又想:旭天只會在索斯城內逗留短短數日,完成軍權交接儀式後就會返回安基島,如果這幾天不動手。那以後就更沒機會了。這般想着,他便將先前的疑惑拋到腦後去了。
“你在想什麼?”芙羅娜柔聲問道,“剛剛影衛來報,暗殺旭天已經得手,你還在擔心什麼?”
“他已經死了嗎?”約瑟皺起眉,似乎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嘻,當然!那混在酒中的毒藥性猛烈,他很難有力氣抵抗的。”芙羅娜眼波流轉。心想我的奼血還從未失過手!看看約瑟如今的模樣就知道了,沒有人能夠抵擋!
“喔……”約瑟仍然皺着眉,心中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總也想不起來。
“噼啪!”突兀的破碎之聲驚動了屋中兩人。華美精緻地琉璃窗碎成片片,一頭灰色禿鷹疾衝而下,翅膀扇起兩道強勁的氣流。
“約瑟!”鷹背上傳來嘶聲厲喝,黑髮黑眸的娃娃臉少女霍然躍下,漂亮的面孔幾乎扭曲了,“你,殺了。旭天?”
“狄蘭老師。你是說……”在這瞬間,約瑟似乎清醒過來----爲什麼他會殺旭天老師?他是在做夢吧?但下一刻。他又陷入渾渾噩噩的混沌,胡亂點頭道:“是!”
“原來真的……你們,殺了旭天!”雙黑少女緊緊咬住下脣,那張清純的娃娃臉上刻滿憂傷絕望,眼裡卻充斥着刻骨的恨。
她定定看着約瑟,眸光森然,突然挑脣輕笑,笑而無聲,說不出地陰森怨毒:“你,和你的王妃,我詛咒你們兩人!我詛咒你們,被重視之人欺騙,被至愛之人背叛,被全世界遺棄!我詛咒你們,永遠生活在痛苦與悔恨中,一輩子沉浸於孤獨與寂寞,今生今世都得不到安寧與幸福!”
一字一句,緩慢而迷濛的聲音猶如從悠遠的過去傳來,帶着詭異地節奏刺破空氣,直直敲擊着約瑟的心臟。他驚嚇無比,緊張失措,渾身僵硬到發冷,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只見那黑髮黑眸的嬌美少女陡然舉起手來,在空中劃過繁複奇異的圖案,迅疾而狠厲:
“虛無世界的主宰,掌管命運的神明,我向你祈求!請詛咒這對男女,剝奪她所擁有地,毀滅他所在意地!這兩人,註定---衆叛親離!註定----被自己深愛的人唾棄!註定----心靈飽受折磨,痛苦絕望,支離破碎,永遠得不到解脫!”
惡毒地話語從純美少女的口中幽幽流淌出來,她的嗓音突然變得低沉而嘶啞,透出無比的陰森詭秘。那雙森冷的黑眸裡,凌厲,冥火般的怒焰若隱若現,驀然間,兩滴鮮豔的紅淚從眼角慢慢流淌下來,蜿蜒滑過白玉般的臉頰,滴答一聲濺落塵埃,恍若一蓬淒厲豔絕的血梅。
這是什麼鬼把戲!難道真是傳說中地----復仇女神的詛咒?約瑟只覺毛骨悚然,嚇得臉色唰白。竟然“蹬蹬蹬”往後連退幾步。連自詡冷酷的芙羅娜也驚嚇不已,心中涌起一陣害怕。
等他們回過神來,狄蘭已經躍上自己的靈寵。巨型禿鷹倏然展翅高飛,一瞬間便消失在天邊。
旭天,請你不要死……我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從記事以來就守在身邊的青梅竹馬,那十數年長久的陪伴早已化作難捨的羈絆,求你不要離我而去!
禿鷹彷彿知曉主人地心緒。如離弦之箭加速疾飛,瞬間越過漆黑夜空,向着城中驛館猛飛而去。
狄蘭情不自禁的挺直身體,看着那處乳白色的小樓,他在那裡,她知道,他在那裡!
“唉,這渾身的血。難道還得讓我幫他擦乾淨?”房門外,比凌揉着手裡的一團破布,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血女巫在一邊笑得不懷好意:“不如,讓我來吧……”
“不行!”比凌一口拒絕她的提議,“如果讓你佔了旭天老師的便宜,狄蘭老師以後會把我折磨瘋的。”
“狄蘭?是那金髮帥哥的小情人麼?”血女巫滿眼都刻着“八卦”兩字,一眨眼卻又化爲濃濃地曖昧,“她,她是什麼樣的女子?”
比凌警覺的望了她一眼---這傢伙男女通吃,可別看上了狄蘭老師吧?
“轟!”房間裡突然傳來一聲響。比凌推門一看,頓時呆住了:“是狄蘭老師?!”
“啊,啊,這就是那個小情人?”血女巫饒有興致的打量着娃娃臉的純美少女,口中嘖嘖有聲,“清純少女,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啊……”
一把拽着身邊的好色鬼出了屋。比凌順手關緊了房門。
“旭天!”狄蘭看着牀上渾身是血的金髮男子,忍不住淚眼婆娑,“我來晚了……”
沒了心跳,沒了呼吸。旭天他真的死了!剎那間,腦海裡一片混亂,狄蘭只覺自己的世界瞬間崩塌,彷彿眼前一切會失去了色彩,只留下悲哀的暗黑。好久好久,她才能挪動自己地身體,猛然撲到旭天身上。“哇”的一聲痛哭出聲。
“你怎麼……哭了?”沙啞的聲音突然在房中響起。躺在牀上直挺挺的屍體忽然動了起來。
“嗚嗚嗚,旭天。你不要死……”埋頭在“死屍”懷中,狄蘭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人在說話,“旭天,我愛你,我愛你,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請不要早早棄我而去!”
她抱着他,拼命搖着頭,嚎啕大哭。亂濺的淚水滴落在蒼白的面頰和血跡斑斑的身軀上,滾燙卻又冰冷,彷彿銘刻進她的脈脈深情。
“傻瓜……”輕柔地聲音清晰傳入耳中,狄蘭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渾身一震,呆呆擡起頭來。那張總是惹人厭的“禍水”面孔,正在她的眼前微笑,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眉眼間無限溫柔,鮮活而生動。
“旭天,你,你沒死?”傻乎乎地問了一句,狄蘭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了上去,“疼嗎?我是在做夢嗎?”
“哎呦!”旭天低低慘叫一聲,“要檢驗是不是在做夢,難道不是該咬你自己嗎,狄蘭?”
“真的沒死呀!”雙黑少女頓時欣喜若狂,剛剛還涕淚交加的娃娃臉上,瞬間變成了笑靨如花。
旭天微微一笑,擡起手來,溫柔的撫去她面頰的淚水,“是的,我還活着啊,狄蘭。”
“旭天……”狄蘭抽抽鼻子,想要從對方身上爬起來,但狡猾地腹黑男哪會放過這大好機會,雙臂一攬,便將她重又壓回自己身上:“還記得嗎,剛剛你說了什麼?”
“我,我說……你不要死……”狄蘭眼眸低垂,忽然覺得羞澀難當。天吶,剛纔她都說了什麼?這該死地傢伙果真不是好人,裝死嚇得她魂飛魄散,害得她痛徹心扉,這會兒卻只惦記着那句話!
那句話……狄蘭一想起來,簡直臊得想要鑽到地下去,一張清純臉蛋漲得通紅,嘴裡喃呢半晌也擠不出一個字。
“狄蘭。”輕輕喚着她的名字,金髮男子地眸光變得出奇溫柔。收緊手臂,將那具纖細的身軀摟在懷中,他一遍一遍的喚着:“狄蘭……”
窗外兩道偷偷摸摸的身影閃過,一眨眼又消失了。
“爲什麼我覺得旭天老師好像在暗自得意?”回到大廳,銀髮少年困惑的轉頭,“狄蘭老師被他嚇了個半死,又哭又笑瘋瘋癲癲的,過後肯定會找他算賬。這個,他到底在得意什麼啊?”
“這你還不懂麼?”血女巫相當配合的接口,“得意是當然的,誰先表白誰吃虧嘛!”
“是嗎?”比凌歪着頭,心裡想着:還好我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