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外是一個山谷,小溪流水,林木蒼蒼,空氣中有花的香氣,更有不知名的鳥兒在宛轉低語,李傳燈心中一時大有重回生天的感覺。
這時身後轟隆聲作響,殿中機括髮動,石門自動合上了,李傳燈回身,對着神殿深施一禮,低聲道:“夏王前輩,多謝你賜給小子的神功絕學,滅唐小子做不到,但小子絕不會用轟雷九擊做傷天害理之事。”一躬起身,回身覓路出谷,卻忽然覺出有些不對,似乎有人,急擡眼看,只見小溪對面一株大樹的樹洞裡,盤膝坐着一個老和尚。老和尚雙目緊閉,身形枯槁,竟似乎是死了。
李傳燈跨溪而過,走近兩步,抱拳道:“大師,小子李傳燈有禮。”看那老和尚,一動不動,似乎真的死了,李傳燈再走近些,注意到老面尚面前有一塊青石板,上面寫得有字,看那字,一時怵然而驚,石板上寫道:示出神殿者,轟雷九擊本名陰雷九擊,轟雷九針本名陰雷九針,也叫邪靈鬼嘯之針,創自五百年前絕世狂魔陰雷子,陰雷子以殺氣入針,小小繡花針上竟有雷鳴之聲,其實乃是殺氣作嘯,習者不覺,只以爲是雷鳴之音,日久殺氣越盛,致不能自制,屠毒天下,到最後殺氣攻心,狂舞而死,害人害己。老衲慧明,於佛法中悟得一法,取名清心咒,可消彌陰雷九針的殺氣,奈何於此谷中苦等百年,終不見有緣人出殿,陽壽已盡,書咒於後,後世有緣人見此,萬萬習練,則於天下幸,亦於己身幸,切切記之。
“原來針上的轟響不是雷聲,而是殺氣作嘯,怪不得每次運功提針,都有一種怪怪的好象要一針劃破天地的感覺,原來那就是殺氣,邪靈鬼嘯之針,想來是旁人對此針的稱呼了,好可怕。”李傳燈暗中直冒冷汗,看那石板下面,果然有一段清心咒,咒不長,功法也頗爲簡單,當下用心記了,便以石板封了樹洞,再堆石徹之,倒身三拜,禱道:“多謝前輩,小子本來自信不會仗轟雷九針胡作非爲,但想不到針中殺氣竟是不能自己,差點墮入魔道,此後必勤練清心咒,去針中殺氣,以所學除暴安良,造福天下。”
拜畢起身,覓路出谷。李傳燈心中掛着兩件事,一是師妹水杏兒的消息,二是長安鏢局,也不知楊夫人母子最後怎麼樣了,白試等人有沒有將楊夫人母子安全護送到家。
“我先去那小鎮上問問,說不定小鎮上的人知道。”李傳燈心中尋思着,出山後,覓路往那日的小鎮上來,剛上了官道,前面數騎飛馳而來,李傳燈擡眼一看,當先兩人竟是寧鳳和肖乘龍,另外上次在長安見過的朱龍、齊大志、謝虎、楚成等幾個也在裡面,到又是巧遇了,中間只多了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大約十七八歲年紀,白衣如雪,一柄長劍斜背在背上,她身上並無特別招眼的東西,距離還遠,李傳燈甚至還無法完全看清她的臉,然而當李傳燈擡眼看時,眼光卻情不自禁落在她身上,事實上李傳燈是先看到這個女孩子,然後纔看到寧鳳肖乘龍幾個。
上次長安喝酒與朱龍打架,李傳燈頗惱了肖乘龍寧鳳,但後來誤以爲陳耳等人是寧劍仁肖紫衣找來的,心存感激,連帶對寧鳳也生出好感,因此這時看到肖乘龍兩個,心中倒高興起來,站在路邊,擡眼看着馬隊奔近,眼光與肖乘龍寧鳳對上,含了笑剛要打招呼,肖乘龍卻先叫了起來:“這不是我們的李總鏢頭嗎?你老人家怎麼突然在這裡冒出來了?”
他語氣輕浮,話中大有譏笑之意,李傳燈心底一沉,收了笑意,抱一抱拳,卻不吱聲,心中暗凝:“肖師兄對我好象有成見,爲什麼?”
這時朱龍幾個全停了下來,朱龍大笑道:“着啊,正是我們的李總鏢頭,前年你在長安威風凜凜,一夜變成個總鏢頭,可卻又半路上連人帶鏢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說李總鏢頭啊,你中途是怎麼溜掉的,你保的鏢呢?不是給你拐跑了吧?不過你若能在黑龍會手底將楊夫人拐走,那到也讓人佩服了。”
他這話更是不堪,李傳燈又驚又怒,心中一股殺氣騰然而起,不過馬上驚覺,急默唸清心咒,殺氣稍抑,只是沉着一張臉,並不作聲。心中卻是暗暗思索:“聽他話中的意思,似乎我被暗算後,白大伯連同楊夫人母子都失了蹤,如果他們也是被黑龍會暗算,事情鬧了這麼大,黑龍會一定會放出風聲,以警告那些敢向黑龍會挑戰的人,江湖中即然全無消息,那麼該當是掌門師叔他們請來的人將楊夫人母子悄悄送走了,但肖師兄語氣也大是不善,難道掌門師叔師嬸悄然行事,連肖師兄寧師姐都瞞着?”
李傳燈不知道,那夜他被暗算,因爲是一追一逃,到鎮外才動的手,肖紫衣兩個甚至沒有聽到打鬥之聲,只是白等一夜,第二天起來,不但李傳燈,連整個鏢隊都神秘失了蹤,再找不到半點線索,以後也再沒有半點風聲,肖紫衣雖惱着李傳燈竟敢不去見他,但還是猜李傳燈和鏢隊的失蹤是那股神秘力量所爲,頗爲歎服,回山莊後,閒談中對李傳燈頗爲欣賞,只是猜不透李傳燈到底有什麼來頭。肖乘龍聽了這些話,不敢反駁,心底卻越發的不服氣,明擺着啊,李傳燈當總鏢頭的頭一天還捱了朱龍一頓暴打呢,有什麼神秘來頭了?肖紫衣兩個欣賞他,只是偏心而已,妒火越盛,所以這會兒見了李傳燈便大放怪聲,朱龍是他死黨,也早議論過這事,認定李傳燈不是死了就是中途溜了,所以便有眼前這話。
朱龍見他不答,哼了一聲,對那穿白衣的女孩子道:“程小姐,你不是曾問起長安鏢局的事嗎?這位便是長安鏢局的總鏢頭李傳燈李大鏢頭了,小姐有話,可以當面問他。”又怒瞪着李傳燈道:“李傳燈,這位程小姐是白雲澗青風神尼親傳的弟子,仙子一樣的人物,你須老實答她的問話,不得放肆。”
武林中有句話:白雲有盡,蒼海無涯。說的是兩大秘境白雲澗和蒼海閣。兩大秘境各有驚世絕學,聲望之隆,還凌駕於佛道五大派之上,新冒出來的七大劍派更只有高山仰止的份,兩大秘境極少有弟子入世,秘境的所在,更是無人知道,但兩大秘境的威名,卻始終高懸在所有江湖人的心中。兩大秘境的名頭,李傳燈自也聽水志遠提起過,聽得這白衣少女竟是出自白雲澗,心中一震,擡眼看去,那白衣少女也在看他,眼光一對,李傳燈全身一震,急忙低頭。
雖然低下了頭,但白衣少女的影像卻仍清楚的閃現在他腦中,那是一張清麗無鑄的瓜子臉,不着半絲脂粉的臉龐彷彿是來自天界,平靜的眼眸是如此的明亮清澈,宛若夏日午夜幽遠的星辰。一直以來,李傳燈對女人都沒多少感覺,那不是說他沒遇上美女,別的不說,就肖紫衣寧鳳,便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就是水杏兒,分開時雖還只是十三四歲,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然而所有這些人,都從沒有讓李傳燈有這麼轟然一震的感覺。
勉力吸氣穩住心神,李傳燈抱拳:“李傳燈見過程小姐。”卻是再不敢擡頭。
那白衣少女也抱了抱拳:“我是程映雪。”
“程小姐有什麼事請說。”李傳燈仍是不敢擡頭。
所有人都看着李傳燈,這中間自然包括寧鳳,李傳燈的神情自也全落在了寧鳳眼裡,眼見李傳燈心慌意亂的樣子,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如果說以前肖乘龍一直對李傳燈心懷妒火,那這幾天來,寧鳳就一直在吃程映雪的醋。寧鳳素來自負,家世好,父母的掌上明珠,又生得美貌無雙,隨便到哪兒,見了她的年青男子無不神魂顛倒,情不自禁的圍着她轉,寧劍仁曾不無幽默的說她就象個臭雞蛋,只要出了門,身邊就會圍上一大羣蒼蠅,雖然他這個比喻惹得寧鳳母女娘大發雌威,對他飽以粉拳,但也確是說出了實情。然而自程映雪一露面,情形突然就全變了,程映雪出身強過她,武功強過她,美貌也強過她,而最要命的是那種超羣脫俗飄逸若仙的氣質,寧鳳對着鏡子學了整整一個晚上竟然就找不到半點感覺,簡直要把她氣顛。程映雪出現後,所有男子象朱龍等人眼光就全綠了,時時刻刻以程映雪爲中心,許多時候,彷彿就當寧鳳不存在,甚至肖乘龍也有這種頃向,而現在象李傳燈這樣的傻大個兒竟也是神魂顛倒,她心中怒火更難抑制,一聲怒哼,馬鞭一揚,叫道:“你們慢慢問,我要走了。”打馬直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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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乘龍雖也爲程映雪美色所迷,但終究還有兩分清醒,知道在程映雪這兒絕不可能有什麼希望,自己一生的命運還是要系在寧鳳身上,急叫一聲:“師妹,等等我。”向程映雪一抱拳,打馬追上去。
這麼一鬧,程映雪也不好再停住馬慢慢的來問李傳燈,對李傳燈道:“李總鏢頭挺身替忠義之後護鏢的事,我十分佩服,但中間有些事讓武林同道十分迷惑,只是現在我們有急事要趕去歸元莊,如果李總鏢頭不反對的話,不如一起去,到時慢慢請教。”
朱龍哼了一聲,道:“程小姐何必這麼客氣,他身上疑點多着呢,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他這話,是把李傳燈當疑犯看待呢,李傳燈怒火上衝,不過隨即強自剋制,抱拳道:“謹尊小姐之命。”
見他答應,旁邊的齊大志一躍上了朱龍的馬,道:“我和朱兄共乘一騎,李大鏢頭就騎我的馬好了,不過你可悠着點,你老人家架子大,別壓壞了我的馬兒。”
聽了他的話,朱龍等人齊聲鬨笑,李傳燈已暗暗告誡自己不與這些人生氣,默唸清心咒,翻身上馬,臉上不帶半點表情。
程映雪這次奉師命下山,肩負重要使命,因此對江湖上的事十分留意,當日李傳燈突然成爲長安鏢局的總鏢頭,並有大批神秘高手護鏢的事,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程映雪自也是聽說了的,這時見了李傳燈,便格外留意,她功力遠在朱龍等人之上,眼光也銳利得多,看李傳燈站在那兒,雖是一臉憨像,氣勢卻是凝重若山,尤其在朱龍等人的冷嘲熱諷下而神色不變,顯示出驚人的自制力,不由暗暗點頭:“此人大不簡單。”
李傳燈不知程映雪等人要去哪裡,跟在馬隊中飛馳,奔了大半日,傍黑時分,前面一騎馬奔過來,馬上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左手用布帶吊着,似乎負了傷,看看奔近,謝虎叫了起來:“是歸元莊的葉葦兄。”打馬迎上,叫道:“葉葦兄,你怎麼一個人到了這裡,莊裡還好吧?”
李傳燈曾聽水志遠說起過歸元莊,莊主謝歸元乃是俠義道中響噹噹的人物,手創九九八十一式歸元刀,辛辣霸道,足可躋身當世一流高手之境,歸元莊弟子近百,在河洛一帶,名頭甚至還遠在七大劍派之上,但看這葉葦的情形,歸元莊似乎出了什麼事。
葉葦聽了謝虎的叫聲,翻身下馬,一臉悲憤的叫道:“是謝虎兄弟,你們來晚了一步,神燈教言而無信,提前動了手,我們猝不及防,全莊兄弟死的死傷的傷,師父他老人家也給賊子擄去了。”
“神燈教?這是什麼教派?能攻進歸元莊抓走謝歸元,勢力了得啊,怎麼好象從來沒聽說過?”李傳燈心中嘀咕,嘴上卻並不出聲,只在一邊看着。
這時程映雪等人都已下馬,衆人議論紛紛中,程映雪道:“葉大哥,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說說清楚。”
謝虎忙向程映雪一指道:“葉兄,這位是來自白雲澗的程映雪小姐,你別急,一切自有程小姐給你做主。”
葉葦聽說程映雪來自白雲澗,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撲通跪下,叩頭道:“程小姐,請你大施援手,救救我師父。”
程映雪忙道:“武林一脈,自當援手,你不要急,先說說清楚。”
葉葦站起身來,定一定神,說了經過,而李傳燈從他的話和衆的問答中,也終於明白了個大概。
神燈教是新近冒出來的一個邪教,野心不小,年餘來併吞了不少黑道幫派,氣焰極盛,找上歸元莊,只是爲一點小事,竟要謝歸元親自擺酒陪罪,否則便要屠莊,消息傳出,俠義道中人無不驚怒,神燈教限定謝歸元陪罪的時間是十天,算來是後天的事,雖然謝歸元並未向俠義道任何門派求援,不少知道消息的俠義道中人還是趕了來,程映雪等人也是聽到消息趕來的,再沒想到神燈教言而無信,提前在這天中午動了手,且卑鄙無恥的下了毒,謝歸元一則想十天之期未到,二則也是自負了些,沒怎麼防備,竟是全莊盡沒,葉葦也是好不容易纔衝出來求援。
聽葉葦說完,朱龍等人紛紛怒罵,程映雪秀眉微凝,道:“即是今天中午才動的手,那神燈教的人去得該不會太遠,不知葉大哥可知他們的行蹤,若有線索,我們立馬趕去,必可救出令師。”
“有一點線索。”葉葦點頭,道:“這些日子我們對神燈教也留了意,在我們莊子的西面三十里處發現了一處叫鬼屋的地方,不時有他們的人出沒,可能是他們的巢穴之一。”
“那還等什麼,我們立即就去,攻入邪教老巢,搭救謝莊主,隨便將所有妖魔鬼怪一舉掃蕩乾淨。”謝虎振臂大叫,衆人羣情激憤,齊看着程映雪。
程映雪微一凝神,斷然點頭,道:“好,就請葉大哥帶路,攻入鬼屋,鬼屋即是邪教巢穴,防守的力量必然不弱,大家相機而動,可爲則犁庭掃穴,否則便只救出謝莊主等人,再徐圖後着。”
衆人一齊點頭,齊齊上馬,李傳燈也只有跟着上馬,朱龍忽地看了李傳燈道:“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若敢妄動,這次不是上次,休怪小爺劍不留情。”見程映雪轉頭看過來,忙討好的道:“這傢伙上次的事神神秘秘,這次邪教冒出來,他也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了,所以我先敲打敲打他。”
李傳燈聽朱龍竟把他和邪教扯上關係,心中怒火上衝,但這時程映雪眼光卻轉到了他身上,李傳燈忙垂下眼光,卻聽程映雪道:“無證無據的事,朱兄不可亂說。”
程映雪這話其實只是旁邊人的一句公道話,但聽在李傳燈耳裡,卻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溫暖之意。李傳燈也不知如何,只覺能跟在程映雪身後,感覺着她的存在,或者偶而偷偷的用眼角餘光瞟一眼程映雪美好的身影,心裡就特別的舒服,而程映雪這句話,更叫他如沐春風。
葉葦當頭帶路,一路急馳,跑了數十里,前面現出星星點點的燈火,象是一個小鎮。葉葦停住馬,對程映雪道:“鬼屋就在那小鎮的西頭。”
程映雪點頭,看衆人道:“爲免驚動敵人,馬就放在這裡,大家休息一會,吃點乾糧,然後運輕功趕過去。”
衆人一齊點頭,下馬吃糧,李傳燈身上沒帶乾糧,自去坐在一邊,卻見程映雪走過來,伸手遞給他一個饅頭道:“李總鏢頭,多少也吃點吧。”
她這舉動大出李傳燈意料之外,眼見程映雪一隻欺霜賽雪的玉手伸到面前,一時間慌亂無措,忙伸手去接時,慌亂中竟碰到了程映雪手指,剎時間如遭雷擊,一張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的道:“謝—謝謝程小姐——啊,對,對不起。”
程映雪這舉動也打翻了朱龍一幫人的醋罈子,朱龍冷哼一聲:“瞧那傻樣。”
眼見朱龍等人吃醋,寧鳳卻樂了,道:“朱師兄,你可別弄錯了,我這位李師弟外憨內聰,我娘可說他是天下少有的聰明人呢。”
“就他?”朱龍仰天狂笑,齊大志等人也是一齊鬨笑,但程映雪聽了這話卻是心中一動,暗暗點頭:“果然如此。”不由又多看了一眼李傳燈。
李傳燈這會兒的樣子可實在是不好看,一張臉脹得通紅,雙手捧着饅頭,慌張之下不知道怎麼辦,就咬了一大口,嘴中塞了饅頭,那厚嘴脣就加倍的突了起來,真是憨到了極點,程映雪看了他那樣兒,也忍不住撲哧一笑,忙轉開眼光。
李傳燈聽了她的笑聲擡眼看過來,卻只看到了程映雪的側臉,天光雖暗,她側面的曲線卻仍顯示出驚人的美麗,李傳燈一時看得呆了,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她長得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