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跟着楊大叔去了他家,洗漱完回到房中,夏荊歌便有些按捺不住,才關了門就問道:“爲什麼我一說跟你一塊睡他們都這麼看我們,這有問題?”
風甫凌正低頭解腰帶,聞言反問:“你們九華派會有兩個大男人一塊睡麼?”
“很多啊。”夏荊歌奇道,“這不是很正常麼。”
“……”風甫凌發覺夏荊歌對此事的認知有偏差,脫了外裳招呼夏荊歌一起躺到牀上來,夏荊歌便也脫了衣裳,與他並頭臥倒,擁着被望着他。目光清亮亮地,在等着他給出一個答案。
風甫凌擡手揮滅了跳躍的燭火,令這房間陷入黑暗之中,才轉頭對夏荊歌道:“你門中弟子即便睡一間房,總不會也睡一張牀吧?”
還真是一張牀。夏荊歌回想了一下,他和師兄弟們都是兩人一張牀的。不過他們年齡都不大,年齡大些的,輩分也高,都是自己一間房。夏荊歌拿食指輕輕摳着臉頰,想了想,“不一樣麼?長大了就不能一起睡?那爲何我們還能一直一塊睡?”
“自然不一樣。我們能跟別人一樣?”風甫凌頓時有了危機感,他認爲有必要把這件事跟夏荊歌講清楚,立刻道,“你能跟我一起睡,但不能跟你師兄一起睡。”
“可我跟我師兄一起睡過了啊。”
“……”風甫凌涼颼颼飄他一眼,沒好氣道,“從前便罷了,往後不行。”
“爲什麼?”
“這就是以身相許的代價。”
夏荊歌暗暗吃了一驚,心想以身相許的涵蓋範圍這麼廣?怎麼連和誰一起睡都管上了。
風甫凌看看夏荊歌神色,擡手輕輕拉了拉夏荊歌烏黑柔順的髮絲,那一縷髮絲便柔軟地一圈一圈纏在了風甫凌的手指上,憑地裡生出些許纏綿意味來。風甫凌玩膩了髮絲,見他仍一副發呆的柔軟模樣,心中一動,側身翻到夏荊歌上方。
夏荊歌望着他。
風甫凌神情柔和地握了夏荊歌的手,原想要說什麼,卻露出一絲訝色,“你體溫升高了一點。”
“有嗎?”夏荊歌與風甫凌交握在一塊,五指相交,依舊感到風甫凌的手心溫暖如春,“還是比你低許多。”
“是熱些了。”風甫凌皺眉想了想,嘀咕道:“奇怪……莫非是因爲今日吸的魔氣夠多?”
“管他呢。”夏荊歌撅了撅嘴,“又沒有熱到你說的正常水平。即便真是因爲我吸了許多魔氣,說不準過兩日又低下去了。”
風甫凌見他滿不在乎,心裡終究還是有點擔心,便道:“你也該注意一些,若有不適,定要告知我。”幸好今天是暈在了他旁邊,若是暈在遠點的地方,還不定現在怎麼樣了。
“知道了。”
“滿不在乎。”
夏荊歌聞言很開心地笑了起來:“甫凌不是很在乎我嗎?”
風甫凌輕哼一聲,望着他神情又漸漸柔和了,像是結霜的眉峰都化了,煙籠霧罩地溫情起來;又像是凌寒的梅花孤傲鄭重地綻出兩三瓣來,欲翹未翹,將盛未盛。欲語還休。風姿自矜。
這樣的神情便連夏荊歌也幾未見着。他一時竟有些微被晃花眼之感。
不知怎的,夏荊歌心中蔓生出幾縷輕悠闇澀,幾絲杳嫋清歡,竟覺就這麼看着風甫凌,哪怕光陰織梭飛逝,人間滄海桑田,也欣樂意足了。
他尚不明瞭此種心境如何而成,從風甫凌肩膀一側滑落下來的一簾黑瀑一般的長髮髮梢就拂過了他的臉頰,垂落到他臉旁頸邊。髮梢落在枕上也不安分,綿刺綿刺地給他搔着癢。
接着是令夏荊歌再度恍然的脣齒相接。與白日間那一觸即離的恍惚不同,這在夏荊歌心中奇怪的舉動開始變得柔軟綿長,溫情脈脈。
是的,他彷彿是在這樣無所間隔的接觸中,感覺到了風甫凌想要傳達的些許溫情之意,鄭重之情。
真是奇怪。
真是……
夏荊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住了想頭,彷彿多想一些,描摹了恰如其分的詞狀,會更不好意思一般。
他學會了閉上眼去抵抗這欲言不可言的羞澀。
這樣,微小的感知愈發清晰,風甫凌的髮絲便愈發撩得他難過了。夏荊歌摸索着伸出空閒的那隻手撥開風甫凌尚且有些癢人的髮尾,將它們胡亂攏了推離頸旁。這卻推不清明,一些髮絲又拂過他的手掌退回去,一些便覆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糾糾纏纏地分不清楚。
一如他二人如今這景狀。
糾纏綿融得分不清。
彷彿十分漫長,又彷彿短似瞬息……風甫凌才與他相離。他擡起頭來盯着夏荊歌瞧了好半刻,方看似正經地與他說道:“作爲代價的補償,這是以身相許的福利。”像是鄭重的口吻,可眼中分明已仿似盛滿了笑意。
夏荊歌尚未迴應,風甫凌已一個翻身倒回去,說道:“睡覺。”
夏荊歌恍惚了一瞬,轉頭去看風甫凌,就見他已正經閉上眼了。
什麼以身相許的福利……又端着一張臉同他頑笑。
思及此,夏荊歌有些鼓氣,側身想要與風甫凌說清楚。他才伸出手去拉風甫凌身上的被邊,立時就被他伸手捉住,塞回了被中。
“冷得很,給你生些熱。”風甫凌說着,側向了夏荊歌,未給夏荊歌反應機會,便攬了他入懷。夏荊歌就這麼落進風甫凌懷裡,連原本想說的話都忘了。
他只愣愣地往擦着鼻尖的布料上瞪了一會眼,便老實閉上了眼。
沒辦法,還是喜歡甫凌身上的魔氣。
夏荊歌又往風甫凌懷裡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才也睡過去了。
夜色清涼,沉靜好似幻夢。
夏荊歌沉入睡夢之中,迷瞪間做了個遙遠但清晰的夢。
夢中他還是個短胳膊短腿的小孩,蜷在父親懷中,且困且醒,迷迷濛濛地聽他講着離奇的故事。那些故事都好長好長,長到就像是一個修士漫長得近乎支離的一生。
許多他都聽不懂。
還有一些聽了後面就忘了前面。
夏荊歌忽然想要再聽一次,聽他爹把那些漫長又離奇斷裂的故事再講一遍。再講一遍,他想這次他一定能聽懂了……
他爹嘴脣張合,卻沒有任何聲音傳遞到夏荊歌耳中。
夏荊歌醒了過來。
外面院中傳來打水的聲音,皎潔的月光也投射了進來,溫柔地照在夏荊歌半邊臉頰上。告訴他,新的一個月天已經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