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倏光雖然在路上耽擱了些時候, 已經過了頭七,從今天開始還是會有九華派弟子輪流給她守夜。今夜本來是輪不到夏荊歌的,他被排在了最後一天。但夏荊歌並未犯困, 腦中走馬觀花一般想着這些天的事, 在牀上躺了一會, 就去靈堂準備給餘倏光多折點紙錢。
紙錢當然是用來燒的。但他們修士比民間知道得多一些, 自是曉得紙錢之所以燒了能讓陰魂過得更好些, 不是因爲那個燒的過程,而是因爲那個摺紙錢的過程注入了摺紙人的意念和對死者來世的祝福。夏荊歌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那個“意念”還算不算正常,要是也跟六感一樣變得微弱了, 多折一些總是更好一些。
所以他爬起來,就去了靈堂。今天本來是柳向塵和趙步機二人守夜, 當夏荊歌到了那, 發現人還是很多。方向禮在, 那位林姓的師兄也在,還有一個姓什麼都不知道的也在。柳向塵和方向禮在燒紙錢, 其他人都在隔間裡摺紙。
柳向塵看到他,有些意外。問道:“師弟,你怎麼來了?”
“睡不着,來看看師妹。”夏荊歌一邊回答,一邊進了靈堂, 衝別的人點點頭。他就注意到, 那位林姓師兄見他進來, 臉色似乎緩和了一點, 但不是很明顯, 想來夏荊歌大體上仍未令他滿意。
夏荊歌也不再說旁的話,進去隔間找了個空位坐下來, 就拿了一沓黃紙放到身前的桌上。因較熟的趙步機身旁沒位子,他就坐在了林姓師兄旁邊,自然是去看他怎麼個折法。那林師兄擡頭瞥了他一眼,忽然沒什麼語氣地問:“會那個注靈之法麼?”
夏荊歌搖搖頭。白天他並不負責摺紙錢,只知道他們不必像民間一樣以數量取勝,只要施法驅動靈力注入意念並鎖住這部分意念即可。當然走質量路線折一個紙錢的速度也就慢些,而燒起來的速度又很快,所以夏荊歌想這該是今晚這麼多人留下來折的一部分原因了。
頭七已過,但這是餘倏光回到九華派的第一天。
林師兄輕哼一聲把手裡拿個紙錢折完了,放到一旁的簍裡,就又拿了一張新的,對夏荊歌道:“看好了,學不會不教第二遍。”
“哦。”夏荊歌立刻坐直了微微傾過身去認真觀摩那個術法的施展過程。林師兄施法的速度並不快,甚至是有些慢,施法的每一個動作都清晰可見,夏荊歌看了一遍也就學會了,默默又斜回身子,對自己面前那張依樣畫葫蘆施起法來。等他施完了擡眼一看,林師兄那張紙錢還原樣平放着。見他擡眼,林師兄又一言不發把那張紙折了一遍,動作也比方纔慢多了,完全是夏荊歌每一步都跟得上的烏龜速度。
進入常規摺紙錢流程,整個桌面又沉寂了下去。不停地施法是件十分耗費精力和靈力的事,又是爲了這樣的原因,沒有閒談就成了一件自然之事。但偶爾還是有些的,只是都如石投水面,掀起些許水花波瀾就又靜靜地沉了。直到了下半夜的時候,又來了一撥人來摺紙錢,叫他們幾個去休息,夏荊歌才曉得這個是輪班的。
來接替的幾位也對夏荊歌的出現頗感意外,或許是他這個自覺的行爲無意中獲得了衆人的些許好感,甚至有完全不認識的師兄主動與他打起了招呼。知道是師兄是因爲那個師兄的招呼是:“夏師弟,你也在啊,去休息吧。”
夏荊歌也覺得有些掌不住了,摺紙錢耗精神的程度有些超乎他想象。手指不受靈力保護全部磨出小脫皮不過是小麻煩,更大的麻煩是他的遲滯感發作了兩次。因此夏荊歌也沒有再留下來,回去休息了。
如此一連數日,夏荊歌也是日日必到,等餘倏光的喪葬事宜辦完,他倒是意外地把諸位師兄弟都認了個遍,有些不但能說上幾句話,甚至還能說上不少話了……這不是廢話,因爲有位叫盧向豐的師兄,他是個話嘮。只要跟他坐一班折,能一直聽他從坐下的那一刻說到起身的一刻,他還隨身配備自制生津止渴丸……聽他一邊吃生津丸一邊抱怨平日裡只能自己對着丹爐默默煉藥不近人煙無聊透頂不能更寂寞空虛冷,所以練就了一身對着丹爐也能說上半天的本領,現在想停都停不下來嘴巴很辛苦內心很苦逼的真相後……夏荊歌那微弱的六感中,油然升起了一個顯現敬意的服字。
也許是感受到了夏荊歌帶着敬意的友善目光,以及他從不會像其他師兄弟那樣總是找藉口從自己身邊溜走,盧向豐對夏荊歌的情誼很快就拔高了無數個層級,直接跳過師兄弟、朋友、好友等漫長過程,一躍升爲知己。好處是他給夏荊歌練定魂藥非常積極,每天苦思冥想優良配方不說,還精益求精地埋頭翻了不少書。
當然他通常拉上夏荊歌陪他一塊翻書查找有用信息。
餘倏光後事了結之後,就是夏荊歌那遭懸而未決的“緣由”要解決了。
夏荊歌對於要講清緣由,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在此期間,夏荊歌已經從柳向塵陸陸續續的介紹和與諸位師兄弟的持續接觸中知道了,那位林姓師兄,喚作林向齊,他一向視魔族爲不死不休的仇敵,極反對和魔的任何往來。他對於柳向塵先發展門派提高實力,再行謀劃找魔君報滅派之仇的八百年清修大戰略有些微詞,因此平日裡不怎麼留守派中,而是自己跑到魔族控制區和修士控制區的邊界打架。柳向塵當然也不會太管他。
其實若是派中其他師兄弟也想整天把精力花在邊界那些小魔身上,柳向塵大約也是不會太管的。修士一向有些不受拘束,柳向塵的大戰略畢竟有八百年光陰,只要大家大方向不錯,不是忘了這段仇,那這八百年裡你能慢慢把修爲提升上來,怎麼提升他是不太管的。不過顯然更多人覺得靜修纔是提升實力紮實基礎的一條快速通道,以後找魔君報血仇才更有底氣。因此只有林向齊成天在外,這次還是柳向塵專門信符傳召纔回來的。
人間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放到修士這裡就是修士報仇千年不晚。所以餘倏光的仇,同十二年前的仇一樣,雖然九華派諸人心中恨恨,暫且也只能先記在小黑本上。等八百年後時移事易時機成熟再行清算。
對常人而言,八百年實在是漫長得很,說不定朝代都已換了好幾輪。對他們這些上界修士來說,雖然也比較長,至少還不會出現什麼代差。
就拿夏荊歌的父母來說,當年夏荊歌的母親喻青蕎出師,離開九華界到紅塵界來歷練,遇到那鼠精,已經是她二百歲左右的事,再到她生下夏荊歌,又是已經三百年過去了。若非她以飛一般的速度就飛昇了,以她的修爲和九華派的高深心法,接下來喻青蕎至少還有數千年好活。
所以九華派如今這剩下的十來個弟子,在當時來說是九華派最新進的一批嫩芽。等到他們出師,哪怕是喻青蕎那等飛一般神速的,也得二百年。
也就是說,現在這些九華派弟子自己都遠未到出師的程度。所以也基本沒人給自己收弟子,只有柳向塵收了一個趙步機,還有盧向豐出於研藥煉丹的基本生活需求收了一個小徒弟。
鑑於那小徒弟只有六歲,屬於啥事也不會做什麼也不懂的年紀,夏荊歌估摸盧向豐收他更大可能是出於需要一個長期穩定話嘮對象的基本生活需求。
趙步機那是人根骨實在好,悟性也高,心性也好,又趕上好時候。那時候想拜入九華派的修士已不少了,在一定程度上也給九華派造了勢,那一個也不收,時間久了總歸不好。柳向塵趕巧遇到了趙步機覺得投緣,就收了他,總算也是給了那些記名弟子和連記名都記不上的修士一個想頭。你看,九華派還是要收弟子的,只不過人家上界仙門要求高,要擠進去比較艱難。
夏荊歌這一次事件,對整個九華派來說都是一件具有節點意義的大事,所以說是解釋,但實際上跟派級別的正式會議沒有兩樣。除了盧向豐那個小弟子,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