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恭敬,可那三個耳光,明顯震懾到了官成,他不敢再放肆,語氣也稍稍恭敬了些:“鬱妃娘娘,奴才此來,是有要事辦的。”
迴雪自然明白官成要來做什麼,只是卻沒有說出來。
暢音閣的事,鮮血淋淋,皇上都不曾讓官成現身,如今皇上卻讓官成來了相印殿,在皇上看來,相印殿的事,明顯比暢音閣的事還要急迫。
官成得了皇上的旨,如今又有些驕傲的神色:“皇上讓奴才…….來帶鎖兒側福晉,不然側福晉在哪個房間裡?”
煙紫的雙手哆嗦了一下,黑暗裡,她聽到鎖兒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側福晉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家主子呢。”煙紫試圖安慰鎖兒。
鎖兒卻顯的有些頹廢:“鬱妃娘娘雖真心待我,可如今,皇上讓貼身護衛來捉我,鬱妃娘娘又怎麼能夠阻攔呢?”
迴雪鎮定的道:“如今天還沒有大亮,側福晉還在睡着。”
天氣寒冷,哈氣成冰。
官成等人在院子裡站了許久,已凍的快僵硬了,如今只想着捉了側福晉去,趕緊給皇上交差,便催促道:“天亮不亮的,皇上可等不及了,不然,也不會這麼急的就讓我們來相印殿,鬱妃娘娘還是交出鎖兒側福晉吧,不然,鬱妃娘娘也無法給皇上一個交待。”
鎖兒不想回雪爲難,一心想起來,卻被煙紫按下了:“側福晉還是躺下吧,這時候出去,豈不是自亂了陣腳?”
“你們且去大門口守着,一個時辰以後。我自然給你們一個交待。”迴雪默默的道。
官成卻不願意:“皇上讓我們……”
“皇上那裡有什麼說詞,自然有我擔着,不必你操那份心,如今還尚早,側福晉還沒有梳洗,你們總不能這麼蓬頭垢面的就帶了她去。你們在大門口守着,一個時辰以後,若我再不交人,你們強行進來,我也沒有話說。”
官成聽此話,心裡纔有了底。便帶着一幫人窸窸窣窣的移到大門口站着。
寒風刺骨。
宮道里的風猶甚。
一行人站在相印殿大門口,凍的不停的跺腳取暖。門口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顯的頗爲急促。
一個護衛輕聲道:“官頭兒,一個時辰以後,若相印殿還是不交人,那可如何是好,咱們豈不是白捱了凍?白受了這罪?平時皇上養着咱們。輕易不讓咱們露面的,咱們兄弟舒服慣了的,這黑天黑地的。又灌着冷風,可不是好差事。”
官成冷冷一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皇上養着咱們,自然有咱們的用處,這一次,便是皇上檢驗咱們的時候,咱們更得把事辦好嘍。這凍,自然不能白挨,若一個時辰以後相印殿還不交人,那可怪不得我官成心狠手辣。”
王方跑過去將大門關上,貼着大門靜聽了一會兒,那幫護衛抱怨連天,官成的話也很是兇狠,看來這一次,他們是一定要帶走鎖兒側福晉了。
迴雪悄悄招手,喚王方趕緊去收拾包袱,一面輕輕的敲開鎖兒的房門。
煙紫迎出來,已嚇的滿頭汗:“主子,他們走了?還好是虛驚一場。”
迴雪嚴肅的道:“並不是虛驚一場,他們在大門口守着,若一個時辰之後沒有交出側福晉,他們便要衝進來了。”
鎖兒穿着睡衣起了身,直接跪倒在冰涼的地上:“又讓鬱妃娘娘受牽連了,我自知皇上不會放過我的,鬱妃娘娘也不必爲了我的周全而得罪了皇上,我梳洗好了,就跟他們去養心殿。”
迴雪扶起鎖兒,幽幽的道:“皇上讓他們摸黑來相印殿,一定是心裡很急迫的想見到你。”
“那鎖兒側福晉的下場,豈不是很慘?”煙紫插話。
鎖兒流下淚來:“皇上一定是想讓我死了,不然也不會這麼着急,我也是知道的,我在相印殿裡不過是得過且過,早晚有一天,皇上會想到我的,這一天,果然就到了。我不願意鬱妃娘娘爲難,我這就出去。”
迴雪卻攔住了她,讓煙紫趕緊給側福晉梳洗。
煙紫拿來衣裳,伺候着鎖兒穿好了以後,又打算給她梳頭,把一應的簪子也取了出來。
迴雪小聲道:“只需梳了頭便可,不用再打扮了,時間不多。”
煙紫聽此話,只得將一應的簪子,耳環等物又收了起來,只是將鎖兒的頭髮輕輕挽起,瞧着十分素淨。
王方已拎了包袱來,不過是裝了一點銀子還有幾樣相印殿的東西。
迴雪將包袱遞給鎖兒,領着她出了門。
大門口的腳步聲已是越來越急促了。
鎖兒被冷風一吹,身子發抖,或許是心裡又驚又怕,她甚至不敢往門口看。
廊下的小太監們皆同情的望向鎖兒。
王方早已搬了一架木梯子,往相印殿的後牆上一靠:“鎖兒側福晉就從這裡……出去吧。”
鎖兒不解其意。
迴雪拉着鎖兒的手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隱瞞你了,想必皇上此次讓官成拿你去,是凶多吉少,不然,不會這麼着急,於其留在宮裡,做別人的魚肉,倒不如混出宮去,至少還有一條活路。”
鎖兒慌忙跪在地上,眼含熱淚:“鬱妃娘娘肯爲我冒這樣的風險,鎖兒感激不盡,可若是鎖兒走了,鬱妃娘娘不就危險了?況且皇上一定會找大阿哥問責,我不能害了鬱妃娘娘,又害了大阿哥。”
鎖兒抽噎着:“我寧願一死。”
“你若死了,大阿哥的心,可就跟着死了,你且爲了大阿哥好好活着,神武門的統領劉武,是我的舊識。你包袱裡有相印殿的東西,他看了以後,就不會爲難你,你從神武門出了宮以後,包袱裡有銀子,先找個地方藏起來。暫時不要去找大阿哥,等到風波過去,你再偷偷往大阿哥府去,但記住,一切都只能偷偷的,明白嗎?”
“可娘娘你呢?皇上捉不着我。一定會拿娘娘你撒氣。”
迴雪笑了笑,扶鎖兒起來。一臉坦然的道:“我畢竟是皇上的妃子,是四阿哥的生母,皇上看在四阿哥的份上,也不會怎麼我的,放心好了,你且去吧。一個時辰,就快到了,他們要闖進來了。留一條命在,萬事纔有希望。”
迴雪輕撫着鎖兒的背。
如今天就快亮了,若天亮了,一切就不好綢繆了。
煙紫扶着鎖兒登上梯子。王方順手遞過去一根繩子,自己又站在梯子的一端,緊緊的拉着。
待鎖兒爬到牆頭,只需拉着繩子的另一端,就可以順着宮牆滑下去,然後趁着天黑,直接跑到神武門,出了宮門,也就安全了。
鎖兒的一顆心怦怦直跳。
生命中第一次,她有了一種做賊的感覺。
相印殿大門口的聲音卻越來越近:“鬱妃娘娘,一個時辰,可就要到了,我們就要進來了。”
迴雪忙揮揮手,讓鎖兒快些。
鎖兒含淚回望,見迴雪就站在燈影裡,影影綽綽,想着迴雪如此顧全她,鎖兒哭的肩膀直抖。
煙紫忙勸道:“鎖兒側福晉快些翻牆過去吧,留着性命,以後有的是報恩的機會。”
鎖兒這才擦擦淚,正準備扯着繩子翻下去,卻見一個穿黑色盔甲的人順着繩子爬了上來。
鎖兒以爲是錯覺,揉揉眼睛一看,分明是一個黑衣人順着繩子爬了上來。
黑衣人爬的很快,“蹭蹭蹭”幾下,就爬到了宮牆上,一把給鎖兒掀翻下去,鎖兒從木梯上摔下來,摔的伏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黑衣人是官成。
他直接從宮牆上跳了下來,雙手一伸,便揪起了鎖兒,像是揪起一隻無力反抗的小雞子一樣。
迴雪的心“突突”直跳,本以爲可以放鎖兒先出宮去,沒成想,官成竟然在外頭守着。
官成冷笑着對迴雪道:“鬱妃娘娘這是打算放走鎖兒側福晉嗎?奴才們信的過鬱妃娘娘,所以纔在外頭等着,可鬱妃娘娘這樣做,不是想害死奴才們嗎?”
鎖兒自知跑不了了,也不想連累了迴雪,便咳嗽了兩聲道:“並不是鬱妃娘娘放我走,而是我自己想逃走的,鬱妃娘娘並不知情。”
煙紫忙道:“其實並不是鎖兒側福晉想逃走,是鎖兒側福晉病了,奴婢想出相印殿,到太醫院找個太醫來給鎖兒側福晉看看。”
煙紫又把責任往她自己身上攬。
官成卻不信:“找太醫,你不會走正門嗎?翻什麼牆?”
“奴婢只怕…….你們不同意。”
官成冷呵一聲:“時辰不早了,鬱妃娘娘也不要再爲難奴才,如今側福晉有病無病,怕也沒多大差別了,還是省了找太醫看診的功夫吧,皇上那裡已等不及了,已派小太監來催了。”
官成揪着鎖兒側福晉要走。
迴雪卻一把拉開他的手:“如今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大阿哥的側福晉,你們做奴才的,不能對她這麼無理,我陪着鎖兒去養心殿見皇上。”
“皇上並沒有說要見鬱妃娘娘。”官成反駁。
迴雪瞪着他:“見不見皇上,是我與皇上之間的事,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奴才應該操心的事。”
官成討了個沒趣。只得跟在迴雪身後。
往養心殿的路,倒也不近,可這一次走起來,卻覺得近在咫尺。
天亮起來了。
有紅紅的太陽光從宮牆那頭升起來。
雖不耀眼奪目,可也金碧輝煌。
宮牆深深。
各宮房檐兒的琉璃瓦被太陽照着,發出清冷的顏色。
迴雪走在頭面。
鎖兒跟在迴雪身邊。
礙於有官成在身後跟着,二人並不能多說什麼話。
只是到養心殿時,迴雪緊握了一下鎖兒的手。
鎖兒卻笑了:“鬱妃娘娘,最壞不過一死,鬱妃娘娘不要爲我擔心。”
在相印殿的時候。鎖兒還有些害怕,可是如今來了養心殿,望着巍峨而嚴肅的養心殿,鎖兒心裡的害怕倒一掃而光,甚至,她有些期待。期待快一些進養心殿,好聽聽皇上如何發落自己,這樣,自己就不用再被軟禁着了。
藏久了,能出來透透氣,總是好的。
鎖兒仰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養心殿的空氣。
空氣寒涼而凜冽。
鎖兒被嗆到了,咳嗽了兩聲。回望了官成一眼,便大步進了養心殿。
皇上坐在養心殿中央的金色龍椅上。
連日來,他並沒有上早朝,而是一直在養身子。
說是養身子,卻一直沒有養好。
安妃的白藥丸,還有巫師所熬煮的藥。如今都指望不上了。
皇上徹夜咳嗽,咳出暗紅的血來。
他不止一次的讓王福全出宮去給他找大夫。
但那些大夫手藝還不如宮裡的太醫。
宮外的巫師,倒也有。安城不乏坑蒙拐騙的巫師。
可一聽說先前巫師的下場,一個個保命要緊,提着箱子就溜了。
如今還是太醫在給皇上把脈,而皇上所喝的藥,還是以前的巫師所開。
太醫們雖也瞧出那藥裡有十八畏,可誰也不敢多嘴,只是裝作不知道,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如今皇上很容易勃然大怒,再不像先前那般平和了。
被點了名來給皇上把脈的太醫,也嚇的哆哆嗦嗦。
但宮裡一向報喜不報憂,雖知道皇上的身體日落西山,可太醫也不敢實話實說,不過是講,皇上龍體欠安,養養便好。
皇上望着自己吐出的血,也知情況不好了。
他害怕死,怕的晚上睡不着覺。
本來天天躺在牀上,時睡時醒,晚上就不能安眠。
這一晚,他又做了一個夢,夢到鎖兒領着安妃,還有一些騎着高頭大馬的人進了宮,一面燒殺搶掠,一面到處找他的下落。
他百般躲藏,可諾大的宮院,竟然沒有他的藏身之處,最後他只得躲進御膳房的潲水桶裡,酸臭的潲水灌入他的鼻腔,他只得忍住。
可是最後,他還是被鎖兒給發現了,鎖兒從大阿哥那裡要來了一把匕首,不顧他的求饒,一把將匕首插進他的喉嚨裡,他說不出話來,只是像一條魚似的掙扎,慢慢的,潲水桶裡黑黃的潲水被他的血染成紅色。
他全身很痛,可又叫不出聲,最後,還是王福全發現了異常,端來蠟燭叫醒了他,原來一切只是一個夢。
雖是一個夢,卻如此真切。
雖然皇上就睡在軟軟的龍牀上,房裡還有上好的檀香。可夢裡潲水的味道,還是直灌他的鼻腔。
他坐在牀上嘔吐起來,卻吐出了兩口血,血染紅了手帕,藉着微弱的光,像開在手帕上的梅花。
皇上心驚膽戰。
他想到了夢裡的血。
還有夢裡鎖兒憤怒的眼神。
他再也睡不着了,只是叫王福全去叫官成一行人來。
官成這種貼身護衛,平時是不用做什麼的,只管養着。
就像大明朝的錦衣衛,由皇上統領着,可以去宮外打探一下消息,可以爲皇上辦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比如,哪個告老還鄉的老臣不聽話,他們可以領着皇上的命,去把他們殺了,殺的乾淨,不留任何痕跡。
皇上本來想對官成說,直接將鎖兒給殺了,可是後來想想,在宮外殺人,只說是個查不出的冤案,也就罷了。
可若宮裡有側福晉被殺,不但迴雪,就是大阿哥也要追查到底,到時候,反倒不好說了,於其這樣,倒不如把她押到養心殿來,至少,可以隨便給她一個死法。
官成出宮辦事,一向有皇上的腰牌隨身,所以,跋扈慣了的,到相印殿時,他還沒有適應過來,飛揚跋扈的模樣,反倒讓迴雪先給了他下馬威。
如今鎖兒就跪在養心殿廊下。
皇上遠遠望着鎖兒,覺得這個女人,纔是他夢的來源,是他恐懼的來源。
迴雪給皇上行禮,皇上也是淡淡的。讓迴雪在他下首坐了,只是盯着鎖兒道:“朕一直覺得,她要謀反,夜裡朕還做了一個夢,夢到她要殺朕。”
迴雪幽幽的道:“皇上也知道,夢是假的。又怎麼能當真呢?”
皇上嘆口氣道:“朕的夢雖是假的,可若不懲治這個女人,這個夢,早晚有一天會變成真的,她是西北國之王的妹妹,她一心想着謀害朕。”
鎖兒跪在廊下。膝蓋以下被凍的痠麻,甚至。她的聲音也顫抖起來:“皇上,我並沒有想要謀害皇上。”
皇上卻不信。
養心殿空曠,皇上的聲音夾雜在養心殿裡,聽着遙遠而又洪亮:“你嫁給大阿哥,就是一個陰謀,你是不是想助着大阿哥來奪取朕的位置?”
“我沒有。”
迴雪自然相信鎖兒沒有這份心思。
皇上卻絲毫不信。他輕聲對迴雪說道:“當初跟安妃勾結的那個宮外人,一定是她,朕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
皇上說這話時,面目猙獰,咬牙切齒。
“皇上還是查明瞭再決斷也不晚,萬一錯殺了側福晉,那傳出去……..”迴雪試圖爲鎖兒求情。
官成站在皇上身後,一副得意的神情,他慣會狐假虎威的:“剛纔奴才去相印殿裡捉鎖兒側福晉,鬱妃娘娘還一直阻撓呢,甚至,還想趁着奴才不注意,在牆上豎了梯子,想要送鎖兒側福晉出宮去,還好奴才機靈,一直圍着相印殿轉悠,就怕他們聲東擊西,果然,被奴才捉了個正着。”
皇上望着迴雪:“你真打算放她走?”
迴雪裝作淡定的樣子,雖心裡很忐忑,聲音卻是淡淡的:“如果臣妾說沒有,那皇上是信官成呢,還是信臣妾?”
皇上雖心中相信官成,可此時,也不好當着官成責罰迴雪,只好道:“朕如今在說側福晉的事。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王福全就站在廊下候着。
眼睜睜看着鎖兒側福晉凍的直哆嗦,他也只能輕輕嘆一口氣,懷揣着長長的拂塵,一動不動的站着。
有小太監端茶進來,頭埋的很低。甚至,一張臉差點碰到茶托。
茶托上面,是一個精緻的茶碗。茶碗上有蜿蜒的黃龍,連茶蓋都是雙龍戲珠,很是生動。
小太監從王福全身後繞過來,腳步很急。
王福全呵住了他,小聲道:“小桂子,怎麼這麼沒規矩,給皇上上茶,腳步放緩一些,要輕,不能發出聲音,頭別太低,小心碰翻了茶碗。”
叫小桂子的太監,梳着一條油黑的辮子,聽此話,忙道:“謝王公公教誨。”
說完,端着茶就要進養心殿。
王福全伸出拂塵來將他攔住了:“一直都是你給皇上上茶,怎麼今日這般沒規矩,說話的聲音也變了?”
小桂子輕輕的咳嗽了一下:“公公,我受了涼,嗓子有些難受。”
王福全嘆口氣道:“那快進去吧,把茶給皇上放下了,就趕緊出來,可不敢當着皇上的面咳嗽。”
小桂子點點頭。端着茶托,頭稍稍擡起了一些,但腳步卻明顯輕了。
他先是走到皇上身邊,將茶托放下,然後才把茶碗從茶托上端下來,放在皇上身邊的案子上,因爲放茶碗的時候,手法太重,茶碗裡的茶潑了出來。
迴雪聞到了一股子茶香。
皇上問:“這是什麼茶?”
小桂子哈着腰道:“是六安茶。”
一面又打開茶蓋來給皇上看。
“茶都灑了,蠢奴才,還不快去給皇上換一杯?”官成裝作體貼的模樣,用衣袖將案子上的茶水吸乾,一面又呵斥小桂子。
小桂子很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另端了一碗茶來,這一次,他輕輕的將茶碗放在案子上。茶水並沒有灑出半點。
小桂子站在案子後面,迴雪擡起頭來,跟他對視了一下,這個小桂子,倒是面生的很。
但瞧着身子骨卻好,比王福全還要健壯一些。
皇上端起茶來,先是聞了聞,又輕輕的放下:“倒是好茶。”
一面又對小桂子道:“給鬱妃也上一杯。”
小桂子馬不停蹄的又去沖茶,衝了茶。很快又跑了回來,他伸出手爲迴雪端茶,迴雪看到他的手上有刀疤,這倒是稀奇,宮裡的小太監很早便入宮了,這刀疤又深又尖。倒像是近幾年纔有的。
小桂子放下茶碗,便端着茶托走了。
迴雪倒暗暗生疑,以往小太監或是宮女給主子們上茶,在上完茶後,自然要說一聲:主子請用茶。
可這個小桂子,聽王福全說。進宮也很久了,給主子們上個茶。卻也不識規矩。
也難怪王福全會嘆氣了。
而且小桂子是個小太監,按規矩,在主子們面前要低着頭,不能跟主子直視,這一會兒功夫,他都跟迴雪對視兩三次了。
迴雪一向愛喝鐵觀音。並不太喝六安茶,此時聞着六安茶香,卻並沒有喝。
官成一心邀功。將小桂子隔的遠遠的。他自己貼身站在皇上身邊。
“皇上,這個側福晉,奴才瞧着,也不是好對付的。”官成道。
皇上問他:“你怎麼知道?”
“以往哪位娘娘跪在養心殿門口,奴才透過紗紙偷偷的瞧着,娘娘們都被皇上的龍威所震懾,嚇的說話也不利索,全身發抖,可奴才瞧着,這個側福晉,臉上卻沒有一絲懼色,看來是個做大事的人呢。”
官成所說的做大事,自然是謀反之事。
皇上果然動了心思:“鎖兒側福晉來見朕,跪了許久了,也不見行禮,如此沒有規矩,又跟安妃狼狽爲奸,實爲奸人,傳朕的旨,殺。”
皇上說殺的時候,乾脆利索,甚至沒有一點留戀。
迴雪趕緊伏地道:“皇上,側福晉是大阿哥的側福晉,皇上這樣做,大阿哥一定傷心欲絕,求皇上看在大阿哥的份上……”
皇上卻冷着臉道:“天下的女子多了,朕殺了側福晉,自然給大阿哥找一個更得體,更漂亮的良家女子,這個鎖兒,心藏奸詐,讓她睡在大阿哥身邊,大阿哥也會被她帶壞,況且,瞧瞧她如今的模樣,這樣的臉做側福晉,真是丟了宣國的臉面。”
“皇上——求皇上開恩。”迴雪重重的磕頭。
皇上卻依然冷冷的道:“這事不是鬱妃你應該管的。”
官成臉上露出得意的笑,此時迴雪就跪在下首,祈求皇上饒了鎖兒,可皇上卻堅持要殺了鎖兒。
鎖兒跪在廊下磕頭,卻並不是給皇上磕頭,而是面對着迴雪道:“鬱妃娘娘,謝謝您一直好心待我,也謝謝鬱妃娘娘的周全,皇上要殺我,便殺好了,只要大阿哥平安無事,我寧願一死。”
“我不准你死——”大阿哥不知從哪裡過來,撲倒在鎖兒面前。直接將鎖兒給摟住了。
他已多日未見鎖兒,形容消瘦。
這一刻,遠遠望着鎖兒,他便流了淚,這麼近的摟着鎖兒,他在一瞬間憶起那些年一起喂鴿子時的溫暖,可此時,皇上卻要殺了鎖兒。
一大早,他便去相印殿偷偷看鎖兒,以往,相印殿的奴才都笑着對他說:“大阿哥放心,鎖兒側福晉一切都好。”
可這一日,相印殿的太監卻很是狼狽,說話也透着無奈:“大阿哥,鎖兒側福晉被皇上的人帶到養心殿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他慌忙往養心殿趕,一路上他連摔了兩個跟頭。
腦海裡全是與鎖兒當初認識時的畫面,太陽照的他睜不開眼睛,可如今,鎖兒要死了,他的一顆心疼的厲害。
雖說急着往養心殿趕,可腳下卻又像是踩着一團雲,怎麼也使不上力。
“皇阿瑪,鎖兒只是一個小小的側福晉,她什麼也不懂,況且如今她都這樣了,身子也不好,求皇阿瑪放了她。”大阿哥一直不停的磕頭,直磕的額頭流血,王福全趕緊掏出手帕給大阿哥按住,大阿哥卻又連着磕了三個響頭:“皇阿瑪,還記得我小的時候,皇阿瑪跟額娘一起教兒臣寫毛筆字,那時候皇阿瑪常說,兒臣寫的毛筆字很像您寫的,說兒臣最像您,長大了,不光是毛筆字像您。就是重情意這一點,也像您。還說,以後若兒臣找了福晉,一定讓兒臣好好對她,就像您對額娘一樣。”
大阿哥說着說着,眼淚直淌。
他想到了小時候的事。他也想到了他的額娘。
小時候的事跟他的額娘,變的好遠好遠,遠的他觸摸不到。
皇上靜靜聽完這些話,卻沒有一點感慨,而是冷哼着道:“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你也記得朕教你寫毛筆字。你還記得你的親生額娘?你是朕的大阿哥,卻不爭氣。你額娘一直教導你,要有上進心,要幫着你皇阿瑪分擔,可你呢,陷在這個醜女人懷裡拔不出腳來,如今這個醜女人要謀反。宮裡宮外的騙朕,你竟然還爲她求情?她值得你這樣嗎?”
大阿哥流着淚道:“皇阿瑪難道沒有爲一個女人哭過嗎?爲什麼皇阿瑪跟以前不一樣了,還是皇阿瑪病了以後。性情就變了,全不記得那些女人對皇阿瑪的好了?”
這話戳着了皇上的軟肋,他許久的沉默。
迴雪暗暗爲大阿哥擔心,皇上本來就要殺鎖兒,大阿哥如此爲鎖兒說話,又如此說皇上,實在是大不敬,皇上一定會把這大不敬的罪名安在鎖兒身上。
果不其然,皇上在沉默之後,是更大的爆發:“你竟然爲了一個女人,這樣說朕?朕真是白疼你一場,若你額娘活着,也定爲你剛纔的話感到痛心和羞恥。”
“兒臣不覺得愛一個女人有什麼羞恥。”大阿哥反駁。
皇上氣的臉都紅了:“朕就知道,這個女人成天在你枕頭邊吹風,你是學不到什麼好處的。”皇上說着,頹然坐回到椅子上,一面打開茶蓋,聞了聞茶香,一面對官成說道:“把這個女人殺了。”
官成臉上更爲得意,大阿哥卻緊緊的摟着鎖兒:“要殺便先殺我。”
迴雪忙道:“皇上,可萬萬使不得,求皇上看在…….大阿哥額孃的份上,就饒了大阿哥與側福晉吧。”
官成卻已從背後取下彎弓,先是對着鎖兒瞄了瞄,然後拔出羽毛箭,見皇上要喝茶,“啪”的給茶碗打翻到地上,然後舉起羽毛箭,轉身插入了小桂子的肩膀。
小桂子躲閃不及,中了一箭,伸手想給箭拔出來,沒曾想,這羽毛箭一端有倒刺,深深的嵌入肉裡,是拔不出來的。
皇上不明白了:“小桂子是給朕上茶的太監,官成你?”
皇上的茶碗被打落在地上,也有些不高興。
官成顧不得回皇上的話,便與小桂子廝打起來。
果然不出迴雪所料,這個小桂子,也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雖沒有官成高大,但此時從懷裡抽出一把短刀,短刀是月牙狀,就像昨夜的月亮。
小桂子先是給了官成一刀,這一刀來的兇猛,官成身上所穿的黑色盔甲都被劃破了。
官成吃了一驚,奮力反擊,兩個人圍着皇上廝打,時不時的,小桂子還想捅皇上一刀。
王福全趕緊喊着:“快來人哪,救駕——”
一行守在廊下的護衛很快竄進了養心殿。
官成與小桂子打了個平手,甚至,官成還被小桂子連劃三刀,眼看着就落了下風,皇上害怕,嚇的直接躲到了案子下面,縮着身子直喊:“快來救朕,人哪——”
小桂子鑽到案子下面,伸出刀子要殺皇上,可突然,他卻倒地不起。
一行護衛已整齊的站成了一排,各人手裡拿着彎弓,彎弓上搭着羽毛箭,可羽毛箭還沒有射出來,小桂子卻癱軟了,手裡的短刀也掉在了地上。
短刀落在那片灑落的茶漬上,茶漬已變成了黑色,將案子下黃色的地毯燒了一個窟窿。
皇上趕緊從案子下鑽出來,遠遠的縮在龍椅後面,指着那個窟窿道:“這…….這茶裡有毒,小桂子他…….他想毒死朕?”
另有一個小太監心急火燎的跑了進來,伏地道:“皇上,不好了,給皇上沏茶的小桂子被人給殺了,躺在柴房一角都僵硬了。”
原來這個小桂子是冒充的。
難怪迴雪看他的時候,覺得面生的很。
而且他明顯不像是常伺候主子們的,上茶的時候,手腳笨拙,還有他手上的刀疤,迴雪纔想起來,不管是太監還是宮女,進宮的時候,都跟皇上選秀一樣,是要查身的。
所謂查身,便是檢查身體,由老太監一樣一樣的查看,手上有這麼大的傷疤,定然是不能伺候皇上的。
假的小桂子躺在案子下面,呼吸越來越急促。
官成身上被劃了幾刀,盔甲破了,露着身上的肉,一點一點的滲着血。
皇上怒呵道:“都是做什麼的,竟然讓不明人闖入朕的養心殿,妄圖毒死朕?小桂子,啊不,假的小桂子死了沒有?”
官成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那把彎刀,擦了擦上面的血跡,將彎刀插入他自己衣袖裡,這彎刀又短又光,上頭還鑲嵌着兩粒夜明珠,想來是珍貴之物。
官成收起了彎刀,卻又取了出來,直直的在假小桂子腿上各刺一刀。
假小桂子仰面躺在地上,卻沒有發出一聲響動,只是腿上受了兩刀,疼的厲害,他頭上有豆大的汗珠。
官成招招手,叫來兩個護衛,將假小桂子綁好,這才扶了皇上回龍椅上坐着。
皇上卻急不可耐,指着假小桂子道:“快殺了他,快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