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織錦司終於將棉衣縫製好,於是召宮廷畫師畫像。
沈廁師今年六十有二,祖上專爲皇帝、皇后畫像,而他也已經爲兩代帝后畫過像,可是爲婉兒畫像時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十分難堪的樣子。
婉兒本身着棉衣頭戴鳳冠端坐在上首,看到他的樣子不由得低低地笑了,問道:“不知沈大人爲何如此扭扭捏捏?今天本宮坐着有兩個時辰了,大人卻一筆未擡。難道本宮真就這樣醜陋讓大人難以下筆嗎?”
那老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解釋說:“娘娘實在雍容華貴,光彩照人,讓臣等凡夫俗子不敢直視。即便勉強爲之,卻只是形似而無法神似,故而老臣才遲遲不敢下筆,如此惶恐難堪。”
婉兒起身。捏了捏痠痛的後頸,走下去說:“你說得雖然好聽,不過在本宮聽來卻是搪塞之詞罷了。你已經畫有半個月了,讓本宮看看,你到底把本宮畫成什麼樣子了……”
婉兒走到暗黃色底龍紋畫紙前,看見畫像大概輪廓已經畫完,只見畫法精緻細膩,甚至連鳳袍上的細微的花紋也描畫得清清楚楚。
婉兒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衝沈畫師說道:“沈大人不愧是享有盛譽的宮廷畫師,畫法真是精細,連本宮也不得不歎服了。只是……”婉兒指了指只有臉廓的上半部,語氣嚴厲了些:“沈大人又打算怎麼辦呢?”
沈畫師流出汗來,哆哆嗦嗦地回道:“老臣,老臣……不才……”
婉兒挑了挑眉,語氣中有着不容置疑,命令道:“冊封儀式就要到了,而像卻還未畫好,豈不叫人笑話?我再寬限你一日,今晚好好琢磨,明日務必畫完,知道嗎?”
那沈畫師只得抹汗連連點頭,滿面愁容地離去。
連翹在一旁勸道:“小娘娘,我看那沈大人也不是故意拖延,卻是有難處,您又何必如此難爲他呢?”
婉兒看了她一眼,能這樣推心置腹和自己說話的恐怕除了連翹再也不會有第二人了吧。
婉兒回道:“這世上有苦衷的事有很多,但事情卻不能不辦,連翹,你說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
第二天清早沈畫師就來到鳳儀宮,回命說畫已經完成了。
婉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將信將疑地展開畫卷,果然畫中的人兒正是自己的樣子,相差無二。
圍上來觀看的宮人們都發出低嘆聲。
形單叫道:“畫得好漂亮啊!活生生就是娘娘的樣子……”
連一向淡然的菟絲都忍不住讚道:“真是栩栩如生呢,尤其這雙眼睛炯炯有神,流盼之間盈盈靈氣,真是將娘娘刻畫得入木三分……”
連翹也點了點頭附和說:“既能將娘娘之美貌展現得淋漓盡致,卻又不失莊重威儀,真真難得。”
婉兒也驚喜地看向沈畫師,問道:“昨日你還一點也畫不出來,怎麼一晚憑印象就能畫得如此好呢?早知道沈大人你有如此本事,也就不用本宮好幾天坐在那裡受苦了。”
沈畫師聽着婉兒的誇讚之詞,附和着笑了笑,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跪下稟道:“娘娘恕罪,老臣不敢欺瞞娘娘,其實這並非老臣所作……”
“哦?那還會有誰有此好筆力呢?”婉兒吃驚地問道。
那沈畫師跪着回答說道:“昨日老臣打算出宮時,碰巧經過幻月宮遇到惜嬪娘娘,惜嬪娘娘問老臣爲何愁眉不展,老臣據實以告,惜嬪娘娘體知老臣,遂代爲執筆,一夜將畫完成……”
婉兒一怔,原來是月茹……待自己回頭再看那幅栩栩如生的畫時,心中已經是百般滋味了。
世人皆知婉兒乃皇上寵姬,於是對儀式操辦莫不盡心竭力,以期得到婉兒日後的賞識,所以這次冊後大典辦得無比隆重風光,一時間被傳爲美談。
當婉兒身着百鳥朝鳳棉衣,頭頂珠光寶氣之鳳冠,與皇上攜手站在高臺之上俯視大好河山,三呼萬歲之聲不絕於耳,真是叫人心神盪漾,引起萬丈豪情!
婉兒的名字已被添進名冊,並祭告宗廟。
是的,自己將流芳百世,永垂青史,子孫後代將永遠記住她的名號。
那一瞬間,婉兒終於明白自己一直在期盼着什麼。
不能不說,權力和榮耀真是讓人愉悅的東西啊。
但
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抱着祝福的態度來看這件事,賢親王的態度就很冷淡。他沒有回京祝賀,卻遣人送來一封書信,信上只有一句質問的話:尊貴之後又如何?
婉兒看後,面無表情地將那封信放在燭火之上,頃刻間就被火舌吞沒。富貴之後,也不過如此,灰飛煙滅,一切成空罷了。
但,依然還有什麼是不同的。就如這張名貴的澄心堂紙,燃後自有一股幽香,這是其他紙張無法比擬的。
由此可見,紙尚且分貴賤,人與人之間自然也是不同的。
那天婉兒在路上看見了契丹的公主,她被一羣妃嬪被簇擁着,很是美麗。恍惚間,竟然覺得和自己當初有幾分相似。
她們盯着彼此良久,一切不言而喻。
“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婉兒率先開了口。
契丹公主冷笑了一聲:“我本不願來,更不願意見到你。但是我強迫自己來,我要看看你是怎麼一步步地踏着別人的冤魂和別人的真心登上皇后之位的!”
婉兒的心中一顫,臉上依然維持平靜地看着她,而她則越說越激動,伸出手指着婉兒口口聲聲地質問道:“賢親王對你一片真心,癡癡念唸的想要回來見你,可是你卻已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你於心何安哪?”
婉兒沉默地看着她,良久纔開口道:“你就這樣肯定?你就這樣肯定地維護你的夫君?你怎麼知道我會心安?”然後婉兒又一字一字地再次重複說:“你理解一個皇上的妃嬪懷着別人的孩子,在冷宮翹首企盼那個別人歸來時,卻得知他死去的那種心情嗎?”
契丹公主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繼而又強辯道:“但至少他的心裡一直沒有放下過你……”
婉兒反問道:“那你就確定自己那麼瞭解我?”
契丹公主啞口無言。
婉兒語調平靜地再次說道:“我的心已經死了,否則公主你以爲你還會像今天一樣站在這裡指責我嗎?”
婉兒看了失神的契丹公主一眼,淡漠地說:“公主以後還是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吧,不要再來宮中,因爲……這宮中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