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璀璨的繁星,沉靜空洞的夜還有一望無盡的原野,這一切的一切,構成了一幅近乎完美的圖畫,讓人不由感嘆造物的神奇。
那奉和秋煙離並肩站在廣闊的草地中央,背景是幽暗的樹林,還有一地的冷月清輝。
稀薄的霧氣從地平線另一頭漫過來,拂過糅雜着青草香的軟泥地,打溼他們的裙角和長袍。
濃重的夜露包裹着涼絲絲的空氣,閉上眼睛深吸一口,體內的污濁之氣好像都被吐納出來,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如此良辰如此夜,身邊又有摯友陪伴,原本該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溫馨景象,可那奉和秋煙離卻始終無話,彷彿那些美景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些無用的擺設。
像兩尊雕塑似的站了許久,秋煙離最先席地坐下來,手往地上一撐,不經意間摸到了一個又涼又軟的小傢伙,低頭看去,原來是一株剛剛冒出頭的小草。
現在正是萬物復甦的好時節,草發芽,花打苞,競相展示着生命的精彩。
在這株小草的周圍,還有成千上萬個它的同伴,也伸展出細長的葉子,在濃濃春意的催促下,此起彼伏地拼湊成波浪的形狀,在微風裡盡情搖曳。
又過了不知多久,還是那奉最先打破沉默,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話想對我說,想說就說吧,不用忍着。”
秋煙離卻不像從前那樣迫不及待開口,而是微仰起頭,用一種異常沉穩的聲音問他:“你是不是一定要娶汐雲?”
“是。”那奉站立在她身側,沒有低頭來看她,晚風中,他的聲音宛若一記無聲的嘆息,卻無半分猶豫,好似高山之巔傾瀉而下的清泉,一路匯入深湖。
秋煙離不死心的又問:“是不是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辦法改變你的心意?”
那奉終於還是低下頭來,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地看着她的眼睛:“是。”
秋煙離的長睫輕輕顫
了一下,月影從她頭頂籠下來,那頭柔若長鍛的秀髮被染成了銀色,素淡的衣裙裹上一層薄紗:“所以,你哪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哪怕冒着失去我這個朋友,失去你所有的親人的風險,也要選擇她?”
那奉半蹲下來,視線與她保持着同一個高度,用她從未見過的正色,沉沉宣告:“我誰都不會失去。”
可聽到他如此斬釘截鐵的話語,秋煙離卻笑了,笑容裡有許多難言的遺憾與酸楚:“不,你會的。”
簡單四個字,道盡多少無奈。
那奉呼吸一窒,已經伸到她頭頂的那隻手,到底還是收了回來。
秋煙離抱膝望着遠處的蒼空,有大把的雲沉沉壓下來。
是要下雨了嗎?
“那奉,你表面放蕩不羈,好像對什麼都不在意,但其實你看事情比任何人都透徹。連我都明白‘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的道理,你又怎麼會不清楚?”秋煙離似嘆似唏噓地道出這一句,聲音揚進風中,很快便四散紛飛。
那奉也坐下來,兩個人肩挨着肩,視線放在同一處。
從背後看過去,彷彿蒼茫天地間,兩座孤寂相依的碑。
其實,若說到理解,在這世上,大概沒人能比秋煙離更理解那奉了。
這不僅僅是因爲他們處境相似,性情相同,還因爲,儘管他們都出生於高貴的王室,但在他們心中都存着一個自由的夢。
這個“自由”,所表達的不單是身體的自由,還是心靈的自由。
如果可以,秋煙離寧肯做一個普通的女子,生於一個普通的人家。不用去想那些國仇家恨,不用步步爲營,也不用每天糾纏於那些爾虞我詐當中,只要織織補補,耕田放牧,與草原大漠爲伴就好了。
然後,等她長大成人,她可以披上樸素的嫁衣,嫁給自己心儀的男子,再生兩三個孩子,就這樣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走完這一生。
可是,夢終究是夢,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她這一生永遠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
因爲她是北離公主,是高貴的王女,是北離軍的主人,更是元祁的妻子。
她有自己的責任,也有自己的牽掛,她不可能丟下這一切,只爲了成全自己的任性。
而那奉,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你說你誰都不會失去,事實上,當你下定決心要娶汐雲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在失去了。”秋煙離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轉過頭,用一種異常深沉的目光注視着他。
那奉感覺自己的胸膛“咚”地跳了一下,仿若有一記重錘狠狠砸下。
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沉默不語的坐着,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漫無目的地尋找可以寄託視線的地方。
秋煙離將他每一個表情變化都捕捉進眼裡,突然間想笑,卻有些笑不出來。
都說造化弄人,可這樣的“造化”究竟作弄的是誰呢?
“我們人。生來就揹負着不同的責任,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這些責任,不會因爲我們的故意逃避,就不復存在。”
說到此,秋煙離停下來,再次觀察了下他的表情,然後悠然一嘆,把頭移開,淡淡道:“這些年來,你絲毫不插手宮廷之事,只要有機會,便天南海北的四處浪蕩。外面的人都說,是老國王已經對你這個小兒子失望透頂,才如此放縱於你,但我看得出來,那所謂的‘放縱’,不過是一位老父親拳拳的愛子之心而已。如今,老國王的身體每況愈下,此次他派你出使大胤,也是想借此鍛鍊你的能力,好讓你可以幫助你的兩位王兄,共同治理好樓蘭。可你呢,你不僅沒有體諒他的苦心,反而要爲了一個女子,與他,還有你樓蘭所有的子民作對。你有考慮過他的立場嗎?你要他如何自處?你以爲,當你抱得美人歸之後,你就不會失去那個愛你至深的老父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