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殿內，文武大臣分列兩側，手執玉牌，躬身靜立。
和煦的暖陽自殿外照進，金龍盤繞的高柱晃出刺目的顏色。
元起庸坐在上方，一手扶着龍頭，另一隻手撐着桌案，骨瘦如柴的身形單薄的彷彿一陣風便能吹走，凹陷的兩頰使那雙鷹似的的眸子顯得格外突出，也顯得更加銳利陰沉。
現在的他，身上再找不到半點帝王威儀，更像一個命不久矣的糟老頭。
看樣子，他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支撐不了多久了。
內監通報過後，元祁和秋煙離並肩緩步走上殿來。
兩側的官員齊齊回頭，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都不約而同露出了驚異之色。
這個人……是祁王？
只見男子踩着從容的步伐逆光從殿外走進，高冠玉帶，身姿筆挺，絳紫長袍襯托出清貴高華的風采，淡泊的氣度宛若隔絕與塵世之外的高山青泉，往當中一站便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不止如此，他的氣色也與過去完全判若兩人，簡直，簡直可說是脫胎換骨。
所以啊，風水輪流轉，世事皆變換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誰能想到，這個一舉一動皆十分耀眼出衆的男子，竟會是過去那個連走路都需要攙扶的祁王？
誰又敢相信，這個面容溫和，笑容一樣溫和，渾身上下卻散發着旁人難以企及的氣度的男子，竟會是那個身體羸弱，纏綿病榻的三皇子？
元起庸對於元祁的變化也十分的始料未及。
不過，帝王就是帝王，在掩藏情緒方面從來就是一把好手。
秋煙離清楚看到，驚訝的神色只在他眼中停留了片刻，便消散於無形。這會兒，他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個和藹威嚴的父親。
“出去了一趟，祁兒的氣色倒是見好。”他如是說道。
這真是一句最聽不出誇獎意味的誇獎了。
但那些深諳爲官之道的大臣們卻一個個等
不及似的，上趕着附和：“是啊是啊，王爺容光煥發，實在是不可與過去同日而語啊！”
還有那一貫最善於溜鬚拍馬的，也不敢落後地道：“沒錯沒錯，這樣一看，王爺真是有陛下年輕時的風采啊！”
只是很可惜，這話很明顯拍到了馬腿上。
因爲元起庸的臉色不僅變好，反而從溫和變成了嚴肅，臉上的笑也不見了。
露出同樣表情的，還在站在文官那一列最前方位置的元洵。
只見他站出來，面對着元祁笑了一笑：“三皇兄的身體這是大好了？沒想到，啊，三嫂的醫術還真是了得。”
朝中人都知道，三皇子與五皇子一向是面和心不合，尤其是經過喜堂鬧事那件事後，但凡是見到這兩個人在一塊，其他人基本上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無辜波及因此遭殃。
現下見元洵開了口，方纔那些溜鬚拍馬的人立刻低下頭沒了聲。
這祁王現在是越來越受重用，而洵王雖不似以前風光，莫家也漸漸沒落，但俗話說得好呀，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洵王的勢力依舊不可小覷。
這倆祖宗，是一個都惹不得，他們還是置身事外比較好。
窺見衆人的反應，秋煙離不露痕跡地收回目光，淡淡說了句：“王爺誤會了，北離醫術淺薄，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本事。”轉而面對着上方的元起庸屈膝福了一福，做恭順姿態，斂眸淺笑道：“父皇您有所不知，此次臣媳與王爺幫助陛下南下賑災，不知是否行了好事，得天眷顧，竟恰好讓我們在途中偶到一位世外高人，高人醫術絕決，因與王爺十分投緣，便出手幫王爺治好了這麼多年的宿疾。”
元起庸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問：“高人，什麼高人？”
秋煙離語焉不詳地回答：“高人不肯透露姓名，我們也不好仔細追問，只記得高人身邊的藥童喚她霜姑娘。現在想來，這番機緣，怕是天意吧。”
她賣的這一番關子果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
陸續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的討論起來。
這時，從元洵旁邊站出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拱手作了一揖，話中難掩激動：陛下，關於這位霜姑娘，老臣也有所耳聞，據說她雲遊四處，贈醫施藥，素有‘醫仙’之名，但因其常年以白紗覆面，並無人見過她的真容，只知道她是一位妙齡少女。”
此話一出，衆人譁然。
元祁這宿疾，可是叫宮中許多經驗豐富的太醫都束手無策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卻這麼容易就治好了，可想這少女的醫術之高。
沒想到，這個祁王還真挺有運氣。
秋煙離餘光瞥見其他人，包括元起庸的反應，心中暗笑。
她早早步下霜姑娘這步棋，就是爲了讓今日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現在證明，她這一步，果然走對了。
元洵臉色說不出的難看，自他們上殿之後，他的目光都幾乎沒從秋煙離身上移開過。
他總覺得，她有哪裡好像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地方。
或許，是她的笑容吧，那樣從容而豁達的笑容，在她脣角自然流露，比過去更加美麗迷人。
更重要的是，她和她身邊那個人，不論舉止還是氣場都是那樣的渾然天成，相輔相依。
他知道，這都是元祁帶給她的改變。
然而正因如此，他纔會覺得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悄悄攥緊拳頭，一忍再忍，終究是沒能剋制住內心的怒火，他冷笑望向元祁：“那真要恭喜三皇兄了，對了，小弟聽說，三哥與三嫂這一路的經歷十分之精彩啊。”
元祁直視着他，並未同過去那般回以微笑，只是淡淡的道：“確實十分精彩。”
元洵眉心擰起。
不知爲何，他在他的話中感受到了敵意，一種他過去從不曾表露出來的敵意。
他是在跟他宣戰嗎？
元祁負着手，目光益發冰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