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千羽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秋煙離坐在那裡,掌心那顆棋子硌得她生疼,她卻似察覺不到一般,心臟微微揪緊,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秋煙離很清楚,這些年,元祁忍辱負重,夾縫裡求生,有多麼的艱難和不易。
他多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的,又是多不容易才消除掉元起庸對他的戒心的,可是爲了她,他寧肯冒着讓所有努力付諸東流的風險,也要去救她。
當時他發病,究竟只是一出脫身之計呢,還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如果那天,他明明噬魂蠱發作,還堅持到天牢裡去救她,並且爲她解毒渡血,那他等於將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
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一直被矇在鼓裡,他也竟然真的半個字都未向她提起。
千羽看她神色不對勁,擔心她多想,連忙出言安慰她:“但是現在不是沒事了嗎?陛下看在他救人心切的份兒上,既沒有給他降罪,也沒有追究這件事,你也安然脫險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你聽了便聽了,將他的情意記在心裡就好,剩下的就讓它翻篇吧。”
秋煙離收斂深思,強自一笑:“我沒事,你放心。”
千羽還想再說什麼,秋煙離復又拈出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阻了她的話:“來,我們繼續下棋吧。”
千羽注視着她,半晌,無聲嘆了一口。
這一局棋下得格外沉默。
天色漸昏,殘陽拉出的華紗鋪了半面天空,很快被隨之而來的黑暗扯落,換上暗色的幕布,遮掩了太陽在舊年中留下的最後一抹餘暉。
萬家燈火,寒星如瑩,夜亦隨着這徹骨的嚴冬而變得分外凋零。
隔着重重宮牆已經可以聽到嶽城中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音。
這樣熱鬧的好日子。
秋煙離和千羽面前的這盤棋還未下完,忽有宮人在外面敲門,說是宮宴快要開始了,請她們隨他一起前往廣德殿。
想着元祁和李歆應該已經提前過去了,她們便擱置了棋局,動身前往。
去的一路上,千羽一直在旁邊有意無意地觀察秋煙離的神色,可她始終是那樣不喜不怒的模樣,柔波盪漾的眸子映着宮燈點點,似落滿了星光的寒石山泉,看不出半點起伏。
應該……沒事吧?
千羽這樣安慰自己,開始後悔,她剛纔應該乾脆嘴硬說自己不知道的,
惴惴不安間,她們已到了廣德殿前的廣場上。
平時空蕩蕩的廣場上,此刻井然有序地擺了一排又一排的矮桌和蒲團,每張矮桌上都放了一盤鮮果和一盤糕點。
她們來的不算早,已有一部分賓客入了座,還有一部分人仍在走動聊天,中間有那麼幾位衣着打扮明顯比較突出的人,應該是他國派來的使臣。
秋煙離和千羽在宮人的引領下各自入座。
因中原有“君臣不同席”的規矩。
故而今天的座位安排是以那高大的玉階爲界,所有的大臣和家眷統一按照品級依次坐在下面,而所有的皇子和他們的家眷以及各國使臣則統一坐在上方。
千羽雖有郡主封號,但畢竟出嫁從夫,所以她之前便已上稟了魏皇后,主動要求坐在下面,魏皇后也準了。
在簡單囑咐了千羽兩句後,秋煙離便跟着那引路的宮人走上了高臺。
元祁果然早已到了,看到他的一瞬間,秋煙離略有些失語。
停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秋煙離僵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
該笑嗎?
還是該繼續那樣看着他。
她是要告訴他,自己已經知道了那些事呢?還是繼續佯裝不知,就當她什麼都沒有聽過?
那個瞬間,突然被拉長,像驀然自這巍峨宮殿前劈出一方天地,一切人聲皆成背景,靜止的時光中,唯有對方是真切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秋煙離終究揚起紅脣,露出一抹平靜的,溫柔的笑,漆黑水眸漾起一層漣漪,波光粼粼看向對面人。
元祁瞧着她眼中透露出的萬般顏彩,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來。
正在兩人相顧無言之時,忽有一隻大手搭在了秋煙離的肩膀上,男子渾厚的聲音隨之響起,帶着些許調笑:“你來的挺早啊。”
秋煙離無聲無息地斂了下長睫,再擡起眼簾時,一如平常,瞧不出半點異狀。
狠狠掰開那人的一根手指頭,在他不停的叫痛聲中,轉過身去,含笑看着他:“三王子也很早啊。”
那奉使勁拽出自己的手指,連連對着它呼氣:“你也太狠了吧。”
秋煙離拍拍手,笑得瘮人:“這還狠啊,那你是還沒見識過更狠的呢。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那奉哆嗦了兩下,心有餘悸地擺手:“算了吧,我沒興趣。”說着,拔腿要跑,不想裘袍被她踩住,剛跨出一步,又被強行拽了回來。
秋煙離把聲音放的甜甜的,撒嬌似的抓住她的肩膀:“三王子,別跑啊!”
那奉嚥了一口唾沫,雙掌合十,討好似的求饒:“別別,公主大人,您可別這麼叫我,小的受不起,受不起”
“怎麼會呢,三王子受着綽綽有餘啊,您說對吧,三——王——子——”她故意拖長了語調,有意戲弄他。
那奉見軟的不行,便改用硬的,刷一下轉過身,用兇惡的語氣威脅她:“你再叫?”
秋煙離不爲所動,笑眯眯地彎了眼角,在他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飛快用兩根手指頭狠狠在他肋骨旁邊戳了一下。
那奉“嗷”一聲大叫,直接跳開。
他這一叫,引來不少人注意,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尷尬的咳了兩聲,抓過秋煙離,咬牙控訴:“不是說好了,任何時候,你都不能撓我癢的嗎?你言而無信!”
秋煙離卻裝開了傻:“是嗎?我有說過嗎?什麼時候說的?你有證據嗎?”
這個狡猾的丫頭!
那奉不禁在心中痛罵。
他怕癢的這個秘密,除了秋煙離,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父王都不曉得。
這小丫頭,分明是仗着知道她軟肋,所以故意整他!
你給我等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