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莊聰兩人還在商量時,烈昊天已經單人輕騎,踏着冰雪漫天,一分都不敢耽擱地來到了城南百里外的落霞莊中。
落霞莊,建於三十年前,原本是一位遠嫁勝日的公主的別苑,以備烈焰皇族探親之用,只是,三年前,那個公主病逝,伊人無蹤,於是,這座園子,便徹底地被荒廢起來了。
落霞山佔地極廣,背倚天誅峰,羣峰連綿,又因爲氣候極好,所以三年前,烈昊天令人修繕一新之後,當成了燕北的據點,還有在燕北的落腳之地。
只是,烈昊天本人,卻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因爲他極少留居燕北,所以,這地方,雖然名義是他的地方,可是,這地方,他只是過客,即便遠來燕北暫住,也是居住在他自己的園子裡,這地方,就真的荒廢了……
要知道,這園子,其實也是烈昊天的一塊心病,想當初,千嬌百媚的落霞公主,爲了整個烈焰,不得不放棄自己心愛的人,還有父母兄弟,遠嫁勝日,直到最後鬱鬱而終,而她當日的取捨和決絕,即便現在想來,也令人驚心動魄。所以,在烈昊天的潛意識裡,是反正此等政治聯姻的,也正因爲如此,在遇到自己心愛的人之後,纔有了山河拱手,爲君一笑的極端的想法……
當烈昊天手持着洛雪隱昨晚還穿在身上的那件狐裘,快速策馬而來之時,在落霞莊的門口,二皇子烈殞天已經在嚴陣以待。
莊門之前,是千樹梅花,而今,正是梅花開放的季節,千種姿態,千種風采,映在白雪之上,嬌豔不可方物,令人一望之下,心醉神移。
落陽西去的霞光裡,白雪映霞,紅梅染血。看遠天,正變幻着千種姿態,紅梅綻出萬種嫣紅。
一襲黑衣的烈昊天,在以遠天晚霞爲背景的漫天潔白裡,站在零星而落的梅雨花瓣之中,英姿颯爽,卓爾不羣。馬蹄濺起輕雪,在霞光中微微飛揚,烈昊天就在這碎雪淺屑裡翻身下馬,然後一拂衣襬,大踏步地向着大門口的烈殞天走去。
門內,是少年英俊,蒼白瘦弱的烈殞天。他一身淺青色的外衣,雪白的狐裘,眉目之間全是清淺的淡泊的笑意,他甚至好整以暇地微笑着,靜靜地望着烈昊天利落地下馬,好看的眉角之間,終於都現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來。
然後,他笑着站起身來,迎上前去,潔白的狐裘,隨着他張開的手,彷彿一隻迎風的蝶兒一般,對着烈昊天高高地揚起,清眸流轉,眼角含笑,似是歡喜地叫了聲:“皇兄,好久不見……”
看到小自己兩歲的皇弟對着自己伸手,烈昊天英武的眉角之間,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他上前,躲過烈殞天伸過來的手,只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望着他的眼睛,靜靜地笑了笑:“是啊,我們已經好久不見……”
兩兄弟,已經三年未見,此次在他鄉相遇,兄弟之間,雖然熟稔如當初,可是,兩人卻都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隨着年齡的增長,保護變成了干預,寵愛變成了束縛,成全變成了傷害,親熱變成了敷衍,就連那曾經相攜着走過的歲月,也變成了記憶中怎麼都抹煞不了的小黑點……
既生瑜,何生亮……
天生英才、年輕英武的哥哥,斯文柔弱,內斂沉默的弟弟,究竟是漫長的時光將他們改變,還是他們改變了自己……
感覺得出烈昊天的冷淡,烈殞天清瘦的臉上,還帶着淡淡然然的淺薄笑意,彷彿剛剛被拒絕的,並不是他,而是一個與己無關的人一樣。
“大皇兄,你可知道,我天天都在想你,可是,你一去三年,連信都不多留一封……”烈殞天幾乎是踩着烈昊天的腳步,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道。
那語氣,那神情,彷彿真的是一個眷戀哥哥的弟弟,彷彿真的是一個情深意長的手足,在向久別的親人,微微的抱怨,細細的傾訴。
烈昊天的腳步猛然頓了一下。
然而,也只不過是一下,他就大步地走了開去。還握着洛雪隱衣衫的手漠然地向後揮了揮,烈昊天淡淡地吐出字句:“二皇弟,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
烈殞天臉上的笑,剎時就凝住了。
他終究不是這個哥哥的對手麼?無論他作了多少的掩飾,無論他背後下了多少的功夫,無論他怎樣的優秀甚至是出類拔萃,可是,一旦到了這個哥哥的面前,自己仍舊還是那個依靠他才能偏安一隅的弱小少年……
對於這個哥哥,他一身是又愛,又忌,又恨。
烈殞天愛他的兄長,是因爲母妃早逝,後宮紛亂,他就在兄長的護翼之下,安全無憂地長大。及至他練功不慎,走火入魔,這個身爲太子的兄長,還是不離不棄,一直對他照顧頗周。
可是,烈殞天還是恨自己的兄長,恨自己兄長的得天獨厚,恨兄長的明朗耀眼,而他,卻要畢生地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皇弟,你長大了……”感覺到身後的沉默,烈昊天微微苦笑着搖頭。然後徑直來到堂中坐下,眼睛靜靜地望着已和自己同等高度的烈殞天,還有這個弟弟眉目之間的疏落俊朗,還有眸子深處籌謀淡定,決斷冷厲。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的這個皇弟,真的是長大了。
烈殞天的長大速度太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他成長之手段更是令人忍不住地扼腕嘆息。
就如一棵長在樹底的蔓藤,本來要靠那棵大樹的遮蔭,還有扶持,可是一旦看到了可以攀爬的機會,他甚至不惜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樹頂,不惜用自己帶毒的蔓枝,將那棵大樹,生生地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