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默景那日在水榭被鎮北王嚇了一跳之後, 心裡暗恨他們兄弟果然一個比一個更加令人厭煩，以至於楚昭再來碧波苑的時候韓默景沒給他個好臉兒。
楚昭心裡納悶，可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說不得她又想起朕四年前負她之事了, 是以言語行動中間更加賠小心。
這一日, 楚昭又手裡託着個盒子登了碧波苑的大門獻寶似得打開說道：“景娘, 你快看, 喜歡麼”
韓默景本來興味不大，她現在真是看見他們兄弟任何一個人的臉就控制不住的想要甩巴掌。
楚昭見韓默景興趣缺缺，反而笑得越發大了, 長臂一伸把盒子舉到韓默景眼前，一副由不得你不看的無賴表情。韓默景見他這樣隱晦的翻了個白眼,
垂目掃了一眼, 那盒子裡是一對雕刻精緻的戒子, 其中一個小一些的是淡粉色的芙蓉石，戒子小巧華美, 芙蓉石的戒子裡飄着翠綠色的絮，絲絲縷縷
如夢似幻，另一個大一些的是玻璃種的淡綠色翡翠，晶瑩剔透放佛清泉凝固而成。這兩枚戒子的戒面上用極細的線條雕刻了一副一模一樣的圖畫——那年他們相遇的
上巳節他爲她簪花的情形。
“怎樣？樣子可還何你心意？”楚昭從盒子裡取出那枚粉色的戴到韓默景手上，“朕看你不愛戴從胡商那裡買的那枚, 估計是看不上那等粗陋材質, 朕特意命制珍司仿着樣子做的, 這圖是朕親手刻上的, 誠意十足。”
韓默景看着這枚精緻的戒子心裡腹誹, 難道我是因爲材質普通不戴麼，我只是不想招搖過市一般戴與你一樣的戒子, 若讓旁人看見哪裡還有清閒日子。
楚昭把另一枚塞到她手裡，柔聲道：“你也給朕帶上，據說這樣咱們就能生生世世一直在一起了。”
韓默景把戒子胡亂的套到楚昭手上，刺道：“陛下如何就信這些市井傳言，又是戒子又是同心扣的，這些死物如何能左右人的心意了。”
楚昭沉默，只是仍舊攥着韓默景的手不放鬆，過了半晌，就在韓默景以爲楚昭會拂袖而去的時候，他低沉沉的開口：“如何你才能信朕呢？朕犯的錯是不是真的這麼難以叫你原諒？”
韓默景沉默，掙開楚昭的手坐到一旁不再理他。
“朕可以解釋，”楚昭跟了過去，坐在她的對面，只是不敢再輕易去抓她的手，“那日朕真的不是胡亂就給你定了罪。當日你迷迷糊糊，朕本來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奈何衆口鑠金就連你的貼身陪嫁香梅也在驚呼一聲‘娘娘，奴婢奴婢無能！’之後撞柱而死。朕把其餘三人打入宮正司想拷問出個結果，奈何......”
“奈何，秋菊體弱在宮正司一場急病去了，春蘭剛烈只咬緊一句說你是冤枉的。可壞就壞在綠竹，綠竹居然招出她曾多次掩護楚曦與你私會，還供出你贈予了楚曦一條繡帕，朕當時真是氣昏了，想不到與你一同長大的陪嫁也會害你，只以爲綠竹熬不住刑......”
“後來，朕看你的陪嫁已死了兩人，不忍她們全都折在這件事上，就讓她們自己選今後何去何從，春蘭說願意繼續侍奉與你，可當時事情也巧了，她父母雙雙去世，不得已她只得出宮奔喪。而綠竹則是跟了賢妃。”
“賢妃？”韓默景驚詫，小萱？“那現今怎麼我從未見過綠竹？”
“綠竹三年前就出宮得賢妃恩典出宮嫁人了，至此杳無音訊。”
“嫁人？太巧合了，如此巧合。”韓默景低語。
楚昭看着韓默景的樣子靈光一閃，驚道：“你莫不是懷疑賢妃？”
韓默景看楚昭那驚異的樣子，道：“怎的，陛下覺得我胡亂疑心自己妹妹了？其實我又何嘗想如此，只是最近發生的很多事都有她的影子，就連那次在元君廟.......”
“朕只是不敢相信一向溫柔嫺靜膽小怯懦的賢妃會有如此縝密狠毒的心思。”楚昭一時難以接受，任誰突然發現枕邊人是一條美人蛇也不會太愉快。
“我也不想相信，我們自幼感情甚篤，我不相信她會害我，可是.......算了，多想這些也無益，今後我只能小心防備她一二，若不是她最好，但若萬一不幸被我猜中，我也好有防她之心。”
楚昭顯然沒有在這個勁爆的推論裡回過神來，一時有些懨懨的，他伸出雙臂懷着韓默景的腰，把頭靠在韓默景肩上，悶聲道：“朕是不是很蠢？”
韓默景見楚昭難得的如此消沉的一面，只得輕聲說：“陛下在朝堂行事素來用的是陽謀，堂堂正正，而深宅婦人的手段素來陰狠讓人難以防備，陛下被騙也在情理之中。想來就是天下萬民和臣工百官也不願陛下如婦人一般行事無常。”
楚昭在韓默景肩上蹭蹭，聽着她的低語，覺得自己一瞬間被安慰了，現在他十分珍惜這與韓默景難得的溫情相處。
“聽景娘這樣說，朕覺得自己也不算太蠢，只是行事光明磊落罷了。”不知爲何楚昭說完這句話，耳尖悄悄地紅了一點兒，“朕還是能保護好你還安樂的。”
韓默景不再接話，只是也沒有再推開他。
二人就着這樣親暱的姿勢溫存了一會兒，韓默景最後實在是腰痠的不行才推開了楚昭的大腦袋，口裡嘟囔：“差不多得了，陛下不覺得咱倆的姿勢反了麼？”
韓默景聲音雖小，但二人靠得很近楚昭聽了個一清二楚，只是識相的沒有反駁。
楚昭直起身聰明的換了個韓默景當前最關心的事情，“景娘，朕今早收到了你哥哥發來的奏表，說他三日後就會進京，韓大人則會在四日後進京。朕已經指派內務司去韓府打掃，這四年沒有主人，只有幾個老僕，想來他們也是忙不過來的。”
韓默景頷首謝道：“有勞陛下想的周全。”
自從在楚昭那裡得了家人歸京的準信兒，韓默景便三五不時的把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翻看，心裡和長了草似得，時時不得安寧，就連安了在一日晚膳時摸着韓默景的額頭，軟糯的說道：“母妃，你是不是病，怎麼總是笑得奇奇怪怪？”
韓默景看着安樂團子一樣的臉，把她摟到懷裡蹭蹭，“是你舅舅就要回來了，孃親這是高興。”
安樂歪着頭看着韓默景，水潤潤的眼瞳黑珍珠一般，“安樂雖然沒見過舅舅但是母妃高興，安樂就高興。”
離韓默景的哥哥韓燁回來只剩一天的時候，韓默景到底不放心孟嘉言，隻身踏進了華清宮。
果然如她預想的一般，孟嘉言素衣烏髮整個人不同以往那樣光彩照人，反而從裡到外散發出一股頹唐，是因爲哥哥吧。
“嘉言，”韓默景坐到孟嘉言身側，輕撫着她的背，“莫難過啊。”
孟嘉言幽幽地轉過頭，輕輕說了一句，“我有什麼好難過，不過是恨我父親罷了。”
“何必說這些氣話你，大夏注重孝道，你這話被旁人聽了去，少不得又在陛下跟前給你抹黑。”韓默景嘆了口氣。
“如何說不得了，我心裡苦悶無處排解，本來我與你哥竹馬青梅，眼看就要換名帖八字行六禮之事，不過是我那貪戀權貴的父親想要調回京都拿我做籌碼，生生把我們拆散。”孟嘉言霍的坐直身子，“韓燁如今仍未給你找個嫂子，我就不信他心裡沒我！”
“祖宗！”韓默景忙用手去掩她的嘴，“你可小點兒聲吧，頭上的腦袋還要不要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韓郎是路人啊，這都是命，我也替你們可惜，我巴不得你和我哥成就眷屬，可惜天不從人願！”
“哪裡關老天爺的事，不過是我那勢力的父親！”孟嘉言罕見的鑽了牛角尖，韓燁歸期臨近她心中積攢的不甘仿若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家中有庶妹巴不得要進宮，可父親覺得我這個嫡女帶給他的權勢更大！強逼我進宮爲妾！我如何甘心啊，嫁衣我都繡好了，那樣豔麗的顏色，燁哥一定喜歡。”
“嘉言！你瘋魔了！”韓默景高聲道，“你會害了你和我哥！”
“景娘，我只是不甘願罷了，我怎麼會害燁哥呢。”孟嘉言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是雙眼仍舊迷茫，“這幾年讓我最痛快的莫過於父親的任地越來越遠，父親在嶺西已經待了三年，前幾月還託人帶書信讓我爲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呵，真是笑話，
我巴不得他一輩子別回來！再說陛下豈是聽后妃枕邊風就改變主意的帝王。”
“你明白就好。”韓默景的心落回肚裡，她真怕孟嘉言想不開做出什麼魚死網破之事，世間最苦之事不過是求而不得終成夢魘。
孟嘉言起身去旁邊的櫃子裡取出一個系得十分嚴實的諸色包袱，她小心地在韓默景面前打開，“景娘，你看。”
包袱最上頭是一件摺疊仔細針腳密實的外袍，天青色爲底滾着銀色的邊，韓默景把外袍抖開，之間袍角和袖口用青藍色的絲線繡着隱晦的祥雲紋，整件外袍低調又華貴。
外袍下面是一些汗巾、荷包、腰帶等雜物，無一不是用心做成，件件精品。
“這是？”韓默景越看越覺得不對，這樣的尺寸明顯不是陛下的身型可以穿下的。
“是我閒來無事做給燁哥的，這是我挑的好的，其餘還有許多我不甚滿意的並沒有拿出來。”孟嘉言雙目炯炯的盯着韓默景，“你幫我帶給燁哥。”
“.......”韓默景沉默了。
“怎麼，你不願意？！”
“嘉言，你這又是何苦呢？若是被人查不出來，咱們兩家可都討不得好啊。”
這次換孟嘉言沉默，她長久的靜默着，一滴眼淚快速的劃過臉龐，落在她腿上的包袱裡，很快被吸收只在最上面的汗巾上留下一個深色的圓點。
“我知道了。”孟嘉言的聲音很輕，韓默景幾乎快要聽不清了，“我做這些是幹什麼呢，不過給他徒增危險罷了。”
孟嘉言奪過韓默景手上的外袍，小心的疊好又放回包袱裡。
韓默景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來，她一把按住孟嘉言的手，從包袱裡抽出一個玄色繡麒麟的荷包，說道：“只能幫你帶這個。”
孟嘉言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紅着眼睛扯出一抹比哭好不了多少的淺笑，“多謝你，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