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匆匆趕到永巷時邢寶林已經被移到一間臨時收拾好的房子裡, 屋子裡站了兩三個太醫,看年紀就知道資歷並不是多老,醫術想來也不是頂尖。
邢寶林抱着肚子臉色煞白, 汗如出漿鬢髮散亂, 她已經被痛的有些恍惚了, 只覺得有十幾把刀在肚子亂絞, 腰腹間的骨頭也想被人用錘子生生砸碎一般。
楚昭見屋裡的情況快速對周正下旨, “去召婦科聖手!把臨近宮室的宮人都抽調過來,勢必要母子均安。”
楚昭下完旨就快步走到旁邊的屋子,這裡還有一個人需要他料理。
韓默萱看着滿地的鮮血臉色並不如何難看, 她現在是什麼也不怕,成王敗寇等待她的也只有死亡了。
死期將近她反而覺得解脫, 終於能結束那種憎恨、不甘的生活, 也許來時她會和樂一生吧。
她看着楚昭進來也不行禮也不說話, 她和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彼此不愛, 相互之間不過是類似於一主一僕的這樣的過往。
“爲何要這樣做?”楚昭已經不想去猜她的心思了,一個連自己的姐姐都可以陷害的人,你還期望她什麼呢。
韓默萱目光平靜的望着他,“陛下這話倒叫我覺得可笑,我一個被囚禁的等待處死之人哪裡有能力去害人, 不過是被人打上門來自衛罷了。”
“你險些害的邢寶林一屍兩命, 這也叫自衛!”韓默萱被撕去柔弱的假面, 楚昭越發覺得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心思狠辣的怕人!
“我就該站着讓她用刀劃我的臉嗎?”韓默萱嗤笑, “她若是有一點估計她肚子裡的孩子就不該來找我的晦氣。”
“狡辯!朕看你是連最後幾個月也不想好好活了!”
“爲何要活着?我現在與死有什麼分別嗎。”韓默萱的眼中並無波瀾。
楚昭看着眼前這個衣飾粗陋面色無華的女子覺得他竟然無言以對, 是啊,既然都是要死, 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分別,早死還能少收些罪,何樂而不爲呢。
原來這個女子也是通透的,奈何愛錯人走錯路。
楚昭不再多言只是在心裡嘆息一聲,就毫不猶豫的轉身出去。
對於這種人,也許讓她清醒的活着這幾個月纔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邢寶林的屋子現在亂中有序,不論是太醫還是宮人都井然有序忙而不亂,楚昭站在外面已經聽不見邢寶林的聲音了,他隱約覺得也許她熬不過這一關了。
果然,不多時就有太醫出來請示,說是邢寶林這一跤跌的太重,導致血崩,哪怕是華佗在世也迴天無望了。
“那孩子?”
“臣定當盡力!”太醫說完又急匆匆的進去了。
天色漸暗邢寶林才拼盡全力才生下一個瘦弱的男嬰,因爲不是足月產子,這男嬰連哭聲都很微弱,腹腔微鼓幾乎讓人看不出呼吸。
楚昭只看了一眼,就哀嘆自己這個兒子也不是長壽康健之象。
他看着進出太醫臉上越來越凝重的神色,一揮手把周正召到近前,“你進去向邢氏傳朕口諭,朕一定會讓這個孩子長大,封他個富貴賢王,許他一世安樂。”
楚昭不再看眼前這慌亂中透着死氣的房子,他揮退了宮人,一個人慢慢的走回了未央宮,他現在不想去打擾景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低沉的心緒惹她煩心。
韓默景見楚昭晚膳時未過來,聰慧如她如何不明白也許是邢氏母子不大好了。
果然,剛用過膳,崔嬤嬤就輕聲進來,小心的對她說道:“娘娘,邢氏去了,二皇子陛下派人送到孟昭媛娘娘那裡和安陽公主作伴。”
崔嬤嬤說完拿眼掃了一眼韓默景的臉色,又接了一句道:“娘娘莫要多思,陛下也是怕......”
她話未講完,韓默景擡了一下手,“嬤嬤這麼小心做做什麼,我不是那容不得人之人,再說孩子有什麼錯呢,陛下的心意我懂。”
崔嬤嬤見韓默景這話說的不算勉強,神色也不見有異,遂放下心來。
韓默景自己對弈了幾句,喝了一盞銀耳羹就早早的就寢了。
楚昭披星而來,見到的就是景娘這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樣,果然他早已習慣了有她的陪伴。
他悄悄去到外間洗漱一番順帶喝了一盞熱茶把身上的寒氣驅散,才又悄聲的回到裡間脫靴上榻輕輕把景娘攬在懷裡,今日消沉苦悶了一天的心緒在這一刻徹底平靜下來。
韓默景對於第二日醒來就在自己牀上看到楚昭並沒有過多表示,放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他們兩個人就好比相伴半生的老夫老妻一樣,進來越發的默契。
二人用過早膳,楚昭湊過去大略的和她說了一下邢寶林的事,邢氏是忠臣之女,又是被人陷害才遭貶謫,雖然她本身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但畢竟未犯大錯,楚昭以下令按妃位入葬。
韓默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並未多做評論。楚昭見她態度淡然心裡反而越發沒底,恨不得日日長在鳳章宮,就連奏章都是帶回這裡來批得。
二人的日子過得也算平淡溫馨,楚昭把二皇子交由孟嘉言也算放心,他對太醫署下了嚴旨,着他們全力調理二皇子身體。 Www⊙ttκΛ n⊙C O
相對於楚昭這邊的風平浪靜,韓燁那邊說一句水深火熱也不爲過了,安樂候這人雖志大才疏但疑心頗重對於韓燁的投誠他是不太相信的,但又架不住韓燁所在的位置太好,幾乎一半的京畿佈防都在他手上。
韓燁看安樂候這老匹夫不見兔子不撒鷹,就按照和陛下定好的計策真假參半的對他講了一些秘辛,安樂候這才放下大半戒心開始接納起他來。
同樣不太平的還有韓府,林氏自打從韓燁口中知道韓默萱的惡事敗露,一直苦苦哀求韓父想讓他去陛下面前給他們的小女兒求情,希望能求得陛下寬赦赦免死罪。但無奈韓父爲人迂腐,素來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一套,更何況本就是小女兒有錯在先,韓父不爲所動,只叫林氏在家吃齋唸佛以贖女兒罪孽盼她早登極樂。
林氏自然不會甘心,她血脈上的孩子只有韓默萱一人,她如何能看她欣然赴死。無奈之下她只得動用自己在閨中之時交好的關係,思來想去能在陛下面前說的上話的也只有長公主一人。
這日,林氏見韓父有事出門,她也趕忙打點行裝坐上轎子,帶上心腹低調且匆忙的向長公主府行去。
長公主命人接待上茶,她自己換了見客的衣裳才姍姍來遲,不是她不給閨中姐妹面子,她歷經兩朝榮寵不衰於朝堂之上還是有幾分眼光,韓默萱的事她也有所耳聞,雖起因讓人憐憫,但她辦的這些事說一句咎由自取也不爲過。是以林氏一登門,長公主幾乎就知道她所求爲何了。
果不其然,林氏雙眼含淚深情憔悴的對長公主哭訴,望她看在她們自幼有些交情的份上救她女兒一命。
長公主見她哭得悽慘勸慰了兩句,可是不能答應的事她還是不會鬆口。
“非是我不講情分,但默萱這事不是我能插手,陛下既然已經下旨又豈會朝令夕改,你看開些吧,但凡她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陛下看在左相的份兒上豈會不饒恕。”
林氏見長公主一絲口風不露,心下冰涼,她硬挺着收了眼淚,“既然殿下這樣說,就當臣婦沒有來過,臣婦告退。”
長公主見林氏一瞬間好像老了十歲,心裡十分不認,可她卻知道這件事她不可能爲了幼時的情分就去觸陛下逆鱗,少不得要讓兒時玩伴傷心了。她也不多做挽留,只鄭重說了句,“你保重。”就轉身回了內室。
林氏一邊往府外走,心裡既憂且恨,這就是曾經的閨中好友!如此的靠不住!
正在她低頭憤怒咒罵之際,突然和迎面來的人撞個正着!
林氏怒氣衝衝的擡頭正要喝罵,卻見來人是安樂公,隨即她強自收斂面上怒色,“公爺有禮。”
安樂公近日來正是順風順水自覺大業將成,自不會與一介婦人計較,更何況韓燁以投入他的麾下,這婦人又是韓燁母親,少不得要給幾分薄面。
安樂公見林氏眼角紅腫,心念電轉間已然想了個通透,他靈光一閃突生一計,何不來個雙管齊下。
楚昭布的局一開始漸漸收網,她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韓默景,這帝都內外必是兩方博弈的主戰場,說不得倒是皇城也會搏擊,現在景娘正是需要安胎靜養的時刻萬不可出一點差錯,少不得要趁烽火未起之時把景娘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這日兩人用過晚上,楚昭環着景娘爲她讀話本,待告一段落之後,楚昭給韓默景斟了一盞果茶,道:“景娘,我想把你安排到別莊去靜養。”
“爲何?”韓默景手上一頓,疑惑道。
楚昭把當下情況大致講給她聽,韓默景聽後嘆息一聲,“那陛下可選好了地方?”
楚昭見韓默景如此通情達理,心裡寬慰,“就是上次我養傷的溫泉別莊,那裡沒人知道是我的地方,是目前最安全,我會派人保護你的。”
“何時出發?”
“三日後。”
“陛下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