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日,貴妃趙氏便接到了父親趙尚書令陪嫁侍女香雪帶進宮來的名單。
趙貴妃看着父親厚厚的一封信,和寫滿人名年份的厚厚一摞紙,不由得笑着調侃自家父親:“阿父這是從部裡把人家祖宗八代都挖了出來麼?”卻並不立即拆看書信。
陪嫁侍女香雪便笑道:“娘娘的事便是第一大事。阿郎自來疼愛娘娘,如今更是全力以赴了。”
趙貴妃便嘆氣。還好有一個做吏部尚書的父親,不然聖人說的那個標準“有腦子”,若是沒有家境、父母的資料信息,採選不過是過場,亂哄哄百十個小娘來去,面貌禮節還能看到,至於性格心思,自己哪裡能看得真?
於是細心地將書信和資料都收進紅木匣子,親手上了鎖,邊問香雪:“家裡還好?”
趙貴妃現主理採選,隨便找個藉口,譬如遣人探望母親病體什麼的,就讓自己的心腹親自回了一趟尚書府,求問趙尚書該怎麼辦。
趙尚書籌謀準備已久,自然是順勢讓侍女帶回了所有資料,並親筆寫下一些不爲人知的關節,令自家女兒做起事來,更加胸有成竹。
香雪便含了三分得意,笑道:“好。就是亂。婢子回府時,門外排着一長隊馬車,聽門上說都是來求見夫人的。婢子從側面角門進去,故意從阿郎的外書房繞了一圈,瞧見宴客門廳也有不少人在等。後來進去見了夫人,夫人說從旨意一下,府裡就這樣亂七八糟人來人往的,鬧得人眼暈,阿郎都恨不得閉門謝客。雖說聖旨說只選京裡七品上三品下家裡的,但來咱府裡請託的,都是阿郎的同僚上官,還有外地來的。阿郎也頭疼的很。夫人讓婢子請娘娘的示下,若有外地的、高位的人家,孝敬聖人的心誠,是不是能網開一面?”
趙貴妃越聽越不滿,聽到最後,臉上越發難看,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糊塗!入宮即是分寵!我主理採選已是滿心的不樂意,他們竟然還怕來的人少不成?”長出口氣,又問:“我阿父怎麼說?”
香雪被趙貴妃嚇了一跳,此刻聽問到趙尚書,臉上便又堆下笑來:“果然娘娘是阿郎親手教導出來的,更親密些,心思也相似,主意也對的準!阿郎只是扭不過夫人,所以讓婢子把話傳進來,臨行卻千叮萬囑,說萬事但聽娘娘的。阿郎也說,這次進宮的人越少越好,家境越單純越好,小娘們越率真越好。這樣一來,不僅聖人省心,娘娘也省心。”
趙貴妃這才露出個笑容,聲音也嬌憨了些:“阿父最疼我,也最知我心。”說着,腮上微微一紅,片刻,若無其事地吩咐香雪:“你去歇歇,我和清溪先理一理這些人,你到下午來換清溪。”
清溪亦是陪嫁侍女,自趙貴妃一進英王府便貼身侍奉,卻是個遠近聞名的悶葫蘆。
然香雪沒有就走,微微遲疑下,還是看了看門窗,垂眉低聲道:“娘娘,大郎君和公主也有口信讓婢子傳給您。”
趙貴妃面上便是一冷。母親只生大兄和自己兩個,餘下的一兩個庶弟庶妹都是在自己出嫁前後纔出生。然即便大兄尚了公主,也仍舊應該是趙府的主心骨,全心爲趙府打算纔對。說到底,自己姓趙,大兄姓趙,以後大兄和公主生的孩子也都姓趙。怎麼現在大兄全然不記得這一點,眼裡心中,天上地下,只有公主一個人——不像娶了媳婦,倒似給人家做了入贅女婿一般!
香雪見趙貴妃雖然面色不虞,但好歹沒有拒絕聽,便趕緊將口信兒說了:“大郎君說,您在宮裡獨力難支。雖然鄒氏失寵,但卻仍是皇后。賢妃已經有孕,位置堅不可摧。德妃看似不起眼,她父親卻是寶王妃孃家的世交。娘娘此刻不趁機選幾個聽話的助力進來,還等什麼呢?”
趙貴妃冷笑一聲,說了跟她父親趙尚書一模一樣的話出來:“福王殿下好算計!”
然後素手一指香雪:“你把話傳回去,若這話是大郎君說給我的,就問他:君上的後宮事宜,他個外臣也想過問,是不是嫌命長了?!若是公主說給我的,就問她:公主想插手自家兄弟的後院,是不是也先得了太后的懿旨再做?!若是我阿孃心疼兒子了,就告訴她老人家:兒子蠢不意味着女兒蠢,兒子想作死不意味着女兒必須跟着!”說到最後,趙貴妃一雙眼已經紅了,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
香雪忙上前遞上手巾:“娘娘莫傷心,大郎君只是迷了眼,總會醒過來的!”
趙貴妃一邊拭淚,一邊恨聲道:“我若不是看在聖人面上,早八百年就賜了貴妾給大兄,看福寧還有沒有力氣打我的主意!”
即便是此刻清暉閣後殿裡只有趙貴妃和香雪兩個人說話,貴妃這番牢騷還是傳到了明宗耳朵裡,把明宗笑了個前仰後合。
“我一直以爲貴妃骨子裡就愛端着各種禮數,還不知道她有這樣的促狹心思!看來,倒真要替趙家大郎君留心一下。福寧嫁過去二十來年只生了一個女兒,又不肯給趙大郎君納妾,難道咱們看着趙尚書家的嫡支就這樣絕了不成?嗯嗯,真是個好主意!德福,你記得提醒我,這回採選的人裡,得找個跟福王有關係的小娘,最好是庶出的,賞給趙家大郎君做貴妾!到時候,貴妃若不好意思出這個頭,朕就讓——讓皇后去做這個惡人!”
明宗越說越興奮,忍不住在御書房手舞足蹈起來。
孫德福不由得心裡苦笑。這鄒皇后招誰惹誰了?聖人好事兒想不起來她,一旦要出頭頂缸,聖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口中卻不得不唯唯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