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諾趕到時,只看到綿綿細雨中,人羣早被趨之而避,重重傘下,一眼可望那墨色身影支傘立於其中,其身周,清一清二等人舉傘於一旁,任肩膀雨水浸透,卻是將傘護着地上某處。
“王爺說,等你來,所以…。”寒霜話未說完,便見冷言諾已經一步穿過重重雨傘走至最裡處。
雨水不急,緩緩而落,寒霜眨了眨眼睛,雙眸霧霾,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冷言諾看着地上蓋着斗篷躺在雨水裡的人,心瞬間冷至谷底,擡頭,看了眼身着雨蓬舉着傘,任三千雨簾飄離如絲般斷過的慕容晟睿。
他看着她,雙眸冰潤,殷殷期切,一種支撐於無形中在那雙眸裡滿滿寫意。
“發現之後,就封鎖了現場,什麼也沒有動過,我想你會想親臨原始現場。”慕容晟睿的聲音在雨中竟有種溫玉而碎之感。
冷言諾眸光冰冷而枯寒的看向地上那露出的淺綠色裙角,微微彎身蹲下,猶記得香葉離開時就是穿着淺綠色衣衫。
慢慢揭開斗篷,看着雙眸睜開,滿臉淤痕的香葉,手指終於顫抖的抑止不住,慢慢拉下斗篷,身後,清一等人都轉開了身子。
只因那人兒,衣衫盡碎,滿身青紫淤痕,她遭遇了什麼,一看可知,只是不可知的是昨晚一夜大雨,她在雨聲綿不絕中是如何的求救,如何的仰望蒼天,如何的哀絕聲聲,如何的拼死而不能逃,如何的無能爲力,如何的……
沉默,呆愣不過一瞬,冷言諾目光在香葉面上停留一瞬,伸手,輕輕的溫柔的緩慢的撫平那一雙曾經喜笑謹慎的雙眸,手指撫過那冰冷臉上青紫的淤恨,與青腫的嘴角,冷言諾沒有言語。
她近乎冷酷的,沉默無言的,無任何感情的,如觸摸一件物品似的,手指一一撫過香葉身上的傷痕,看某處鮮血凝固…。一點點去觸碰…一點點去留戀那本已不再的體溫…。任雨水滴落於手指,任裙角被水浸溼…。
雨水連綿,雨勢愈漸而大,遠處漸漸迷濛,然頭頂上一方傘支撐此時的天地。
“此處偏僻,過往行人本就少,昨夜又是一夜雨,更無人…。”慕容晟睿支着傘,任肩膀被水浸溼,語音娓娓而輕,“一刻前,我已經命暗一去查這幾日京城有無特別人士而入。”
冷言諾聞言,沉默不語,良久,眸光從香葉身上移開,輕掃了一眼四周,這是一個死衚衕,前方左右無路,兇手不是突然作案,定然是早有預謀,將人帶至此,絕非偶然,香葉雖然不太會武,但是跟在她身邊久了,又有寒霜教導,自然也會兩下子,尋常兩三個男子還是進不了身的。而今,看這滿身淤痕虐打,深重不消,會武不說,還有虐症之疑。
冷言諾眸光突然定在前方雨水啪打在地上的雨花裡,然後,起身,直接走出慕容晟睿傘護之地,走向那雨花處,然後四處望望,這處雨花竟然格外透亮,蹲下身細瞧,竟似有金線閃爍。
金線,極細小,極輕微的一絲反光,冷言諾眸光卻一凝,能有金線在身的之人,身份非富即貴。
非富即貴之人卻要虐打一個丫頭?冷言諾又踱身幾步在四周觀察。
慕容晟睿就這樣看着冷言諾在雨中穿棱,任雨水浸透她的容顏,玉如冰晶琉璃,任雨水浸透她的衣裳,看她始終面色如霜,卻沒有隻字哀言。
寒霜早已走至裡處,看着地上的香葉,淚,終於是滑落下來,爲這世間除了小姐外終於相識相同的同伴,昨日溫情調笑,今日,命殞他處。
半響,慕容晟睿的目光終於發生一絲變化,他原以爲冷言諾是在藉着行走以找行跡或是舒發一絲心臆,可是漸漸的他發現,冷言諾並不是在漫無目的的行走。
寒霜也發現異常,小姐似乎,好像就如小姐曾經對她說過的,重組現場。
一柱香後,冷言諾終於停住腳步,幾步蹲至香葉面前,用手指輕輕去分開香葉的嘴,可是那嘴卻是緊閉不張。
幾下之後,都是是如此。
寒霜也是急了,小姐定然是發現了什麼,可是香民已死,嘴卻不張,這…。
“香葉,乖,我是冷言諾。”雨聲中,突聞冷言諾輕而低的誘哄之聲,甚至帶着低低的憐企。
意外的,香葉的脣竟這般張天了,脣一張,赫然露出一顆指尖大的玉珠子。
冷言諾伸手取出,再輕輕溫柔的合上香葉的嘴,“你身之仇,他日天涯海角,小姐必爲你千倍萬倍的報之,你安息。”冷言諾落,轉身,仰頭,任雨水,落在面上。
看着背對自己那雙柔弱纖細的雙肩,慕容晟睿心一陣絞痛,溫潤眉目似也染下一抹青霜,偏頭對寒霜與清一等人吩咐了什麼,一手撈過冷言諾足尖一點,穿過層層雨簾,直奔璃王府。
她渾身已溼透,雖說體內有那藥物可以溫熱,可是這樣淋雨過久反而會弊大於利,他能任她淋雨本就是因爲那體內之藥物,如今…剛剛好。
……。
三日之後,南國傳來消息,南皇病逝,遺詔,南國太子南木宸承大位,擇日登基爲帝。
十日之後,南國太子南木宸邀請各國參加兩月後的登基大典。
能代表天慕前去恭賀的人當然非璃王莫屬,可是念於慕容晟睿體帶寒霜,若是他國寒毒而發,那…。
然,天慕國金鑾殿上,慕容晟睿自我請纓代君去南國祝賀,皇上,最終點頭。
璃王府。
香葉前日已下葬,全程按璃王妃之妹的行頭而操辦,冷言諾親自操持。
然,冷言諾由始至終,於香葉之死,並未有過太多哀傷情緒,不哭,不語,從頭至尾,即使當暗一回來稟報說此人許不是天慕人士之時,冷言諾也只是擺了擺手。
能在慕容晟睿眼皮子底下,虐殺她的丫鬟,當今天慕還未有之,而能做到這般的,這世間,身份,手段,也就那麼幾個。
京郊,香楓山。
香葉墓前,冷言諾脣瓣緊抿,磨娑着手中那顆玉珍珠,然後指尖用力,珍珠化爲粉沫,隨風而逝。
今日以這珠爲你明誓,香葉你可安息。
最後看了眼墓碑,冷言諾轉身,飛身上馬,直奔下山腳。
山腳下,天慕奔赴南國的儀隊早已等候。
踏馬而行,遠見那墨衣傾華,冷言諾勒馬而停,馬車上,慕容晟睿正掀簾與她對視,笑看一眼,剎那思緒千思萬轉,騎馬飛揚。
身後又聞馬蹄聲聲,冷言諾回頭,秦清正駕馬而來。
“請王爺與王妃允我隨行。”翻身下馬的秦清還未待馬兒停穩,便當先對着正要上馬車的冷言諾一跪。
一旁正給冷言諾掀簾子的寒霜也看着秦清,神情一怔。
冷言諾回身,看着秦清,這個清逸流芳的男子,因爲香葉之死,直至出殯,不吃不喝不睡,一幅心死頹廢之態,如今出現在自己面前更是蓬頭垢面,胡碴深長。
“你是誰?”冷言諾突然上前一步看着秦清,那一幅不認識的語氣全然不似作假。
秦清愕然的擡起頭看着冷言諾,若不是那張臉與那雙清明的眼眸,真真就如一個三四十歲般的中年男子。
情傷爲白髮,癡情傷心神。
“王妃,我…。”秦清一咬牙,“我要跟你去南國,我要給香葉報仇。”
“香葉是誰。”冷言諾繼續問,問得周圍隨行清一等人都微微生訝,這王妃是怎麼了。
只有車內的慕容晟睿面上沒有任何異常表情。
“香葉是我的妻子,雖然未行大禮,但是提親已提過,王妃你也應允,總之,這一生,我都承認香葉是我唯一妻子。”秦清將頭在地上重重一磕,“兇手不在天慕,如今南皇登基,各國相賀,必定各國人流都會相賀,我…。”秦清擡起頭認真的對上冷言諾看過來的眼神,一幅斷然而定不會回頭之態。
此次去南國,清香也在隨行之列,見秦清如此,清香的眼眶也不禁模糊輪廓。
“原來你還知道香葉是你的妻子,知道爲她報仇。”半響,冷言諾突然擡頭看了看天明晴亮的天,悠聲一嘆。
秦清不知冷言諾何意,只能就這般盯着冷言諾看。
車內,慕容晟睿突然起身,出了馬車,“秦清你確實不是秦清了。”一句話更是說得意味莫名。
冷言諾卻對於慕容晟睿的心知之解,眸光倏的一綻,彷彿幾日的沉寂終於得見朝陽。
秦清更加不明白了,只能呆呆的跪在地上。
眼見聰明解語的秦清這般,冷言諾輕輕搖了搖頭,方纔開口,“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我作何,你要我帶上你,如今蓬頭垢面,衣裳邋遢,本王妃此去南國賀南皇登基,並不是去遛彎,你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去報仇的,尋找真兇的,兇手是否在南國還不一定,你就要每日苦着這張臉。”冷言諾話於最後,語聲突然急而厲。
秦清猛然擡起頭,幾乎是下意識的去摸了摸自己的臉…。
“香葉已去,本王妃心情不順,萬一心情不佳,讓你下去陪葬也是有可能的,到時你還何談報仇,所以,要去,可以,先把自己給拾掇好了,本王妃可不想引來人蔘觀類人猿。”言罷,冷言諾轉身,就着慕容晟睿支出來的手,直接上了馬車。
良久,秦清方纔反應過來,立馬找人弄來水,衣裳,把自己給從裡到外給清理得乾乾淨淨。
周圍寒霜與清香都不得不對着自家小姐塑起大拇指,這多日以來,多少人相勸,都無功而返,結果,小姐兇巴巴的一句話,便讓這心如死灰的人猶如沙漠裡遇見綠州似的,精神煥亮,面貌一新。
冷言諾撩開窗帷,看了眼外面煥然一新的秦清,眼底微凝的光終是散去。
隊伍一路走了兩日。
“瑤華公主已去長青寺,隨行御林軍相護,瑞陽又派了暗衛暗中看守,這幾日消息傳來,很安靜……。”
“希望她安份一些。”冷言諾看了眼四方寬闊道路,眸光微悵,雖然一如往常的言語,但是隻有慕容晟睿知道,那眸光與平日裡的不同。
他的諾兒亦不是無血無情,她的無血無情都只對着欺她害她傷她之人,而她的溫柔相護永遠只留給身邊愛她護她之人。
他是該怪她的心太小還是心太大,小得能計較一位丫鬟的身死,大得能放下萬溝山壑,放過瑤華。
“京中事宜已經全權安排於李若風輔政,如今此去南國,這路…。”慕容晟睿突然笑看一眼冷言諾,“當真是越走越廣。”
“也越走越荊棘,南國想我死的就那麼幾個,不過,想你死的嘛…。”冷言諾不勝唏噓,“當真是數不過來,畢竟無論如何,你可是這天慕的一大片天。”冷言諾語氣輕然,哪裡有一幅前路危危之態。
“不過嘛,想來南鬱北已經回國,爲了在南皇后面前不被引起懷疑,他定然會把我給推出去,所以…。”冷言諾嫣然一笑,“這一路當真不會太平,如今南皇已死,不過,好像,關於這南木宸與南皇后的關係倒是一直說是母慈子教,當真?”
見冷言諾又復如常般鮮妍明初之態,慕容晟睿嘴角輕勾,趁冷言諾不注意,直接手一拉,冷言諾猝不及防的倒在慕容晟睿的懷裡。
咫尺之距,四目相視,他清潤眸裡滿滿就那紫色身影,正張大一雙亮若星子的晶眸認真的看着他,她的眸裡只印那玉顏如畫,清點慢描綴起一絲絲柔帶緩過那最美雲霞。
吻,悉數落下。
馬車裡一幕春意盎然,散去這幾日裡沉沉死氣,就連秦清也似在那遠山闊闊蒼翠碧綠中看到熟悉的身影,看到手刃真兇那一天,看到香葉喜笑相迎。
“慕…容…晟睿。”冷言諾一把推開慕容晟睿,怒着一張臉,“雖然服用了山老的藥,可是山老說了,要節制,節制,節制知道嗎?”冷言努力平穩下自己的心緒,撫着砰砰亂跳的胸口。
一語一嗔一怪,皆是眉目含春,慕容晟睿神情一晃,看着那張更似被天外雲霞彩織點染過的清雪麗顏,眸光一陣陣漣漪波波亂開,節制,他的確節制得夠辛苦,上天似乎每次都在…。慕容晟睿面色突然浮上一抹苦笑,“冷言諾,我們什麼時候該把大事給辦了。”
“你…。”一句明明很是閨中嬌羞之話,爲什麼從慕容晟睿嘴裡說出來竟就那麼詩情畫意,天雷撩動地火,冷言諾一指擡起半天憋得沒有一句言語。
“怎麼?”慕容晟睿看冷言諾忽青忽暗的面色,很是關切問道,“我是說什麼時候帶你去桃山拜見父母。”
“桃山?哦。”冷言諾恍然大悟,隨即爲自己那多餘的思想而恨,先璃王與璃王妃是合葬在桃山的,他們成親以來,一直被諸事纏生,還真沒去過。
“怎麼,那諾兒認爲什麼大事?”慕容晟睿突然微微擰眉,狀似不解。
冷言諾尷尬的笑笑,雙手一擺,“沒什麼。”
“難道諾兒是在想…。”一幅當真纔是恍然大悟過來的慕容晟睿突然喃喃輕語。
“慕容晟睿你就作怪吧。”看着慕容晟睿眼底那抹算計,明白過來的冷言諾摩拳擦掌,半響,輕輕拍拍衣裳,坐得筆直,前後態度天差地別,隨即還輕悠悠道,“我好像都忘了,你也活不過幾年呢。”
“我們以後會生兩個孩子。”慕容晟睿不答冷言諾的話,反而突然牛頭不對馬嘴,更是答得一幅篤定。
冷言諾搞不懂這廝哪來這天馬行空的思維,遂很好心的開口,“孩子?兩個?”當真是好遙遠的事情。
“諾兒也覺得兩個太少。”慕容晟睿突然將頭湊過來,笑得溫潤如玉,翩翩公子其華,“那就生三個。”還比起手指。
冷言諾看着那三根精緻如細雕的手指,面色青了紅,紅了白,白了紫,直接一掌揮過去,“慕容晟睿,你是種豬嗎?”誰真要和你生孩子。
看那人兒氣得面色緋紅,胸脯起伏,慕容晟睿目光一躍,“只想種你。”
冷言諾怒而又不怒了,揚手一拂額,“沒關係,你死了,我會帶着孩子改嫁,一定要嫁給…。唔…”
慕容晟睿直接覆上那張脣,吞下接下去的話。
馬車裡氣息旖旎緋然,馬車外,寒霜與清一直羞着臉不敢吭聲。
南國處之以南,又行幾日,終於穿過南國與天慕接壤的沛縣,一行人很是低調的來到進入南國的第一座城池,鑫城。
鑫城不比天慕雲谷郡,但是城門之高,同樣巍巍而立。
不過今日卻有些奇怪,明明該是城門大開,可是今日,卻城門緊閉,鳥獸飛絕。
派人打聽,言,鑫城最近山賊過多,城主大人爲了不影響百姓的正常生活,暫關城門十日,此意也曾得南國皇后批准,同時十日之內,誰若是違旨開城門或是進出城,當即斬殺。
當即斬殺,冷言諾看着緊閉城門,面上浮起冷笑,還沒入南國,就在這城邊被攔了。
進,全城圍殺,不進,在這兒苦等,那也不是冷言諾的風格,同樣的也不是背後那南皇后的風格。
“王爺,刺客沒來,聖旨先來了,這南皇后看來也不是個簡單的主兒。”
“簡單的人當不了南國皇后,更惶論主宰這南氏後宮幾十年。”慕容晟睿語氣淡淡,似想到什麼,面上浮添幾分清寂,看上去竟分外蕭索。
冷言諾心間突然一劃,方纔記起,面前這天姿攝然的男子與這南國同樣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一直以來她竟快把這一事實給忘了。
雖是傳言,但是,當年先璃王妃單身一人又是如何從南國經歷種種至達天慕,而先璃王又爲何沒有前去迎接,此間內情過往種種一篇掀開,又是怎樣一幅以血所泣的國之兒女…。
此時,慕容晟睿與冷言諾並肩而立,微微含笑,竟似洗盡沿華般姿態怪然清,遠遠的衆人只覺神仙眷侶如詩似畫,踏萬千風嵐山影飄飄而立於萬丈穹天之間隔。
冷言諾的微笑,叫冷笑,這南皇后果真聰明瞭,這要是入城,被殺了叫無辜,不入城,耽擱久了,到時一節一節盤察下來,可怪這鑫城城主不力,又或是鑫城再一路怪爲下屬偷懶沒有上報。
總之隨便動動手指,說說話,就可以把責任給推得一干而淨。
不過,萬事,又哪有那麼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