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諾看着屋內斜躺在軟榻上毫無形象可言的花千堯,面上沒有任何詫異的神色,“你這是投誠楚浴染,還是暫時落腳。”
“我看大家都爭着搶你,也不能落了俗套,也來搶上一搶。”花千堯偏過頭一雙桃花瞳裡綴滿無數星光,“你說,五日之後楚浴染的登基封后大殿,我來搶親如何?”
冷言諾嘴角一瞥,“來搶親,還如此大搖大擺,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覺得…。”冷言諾上前幾步,“楚浴染這麼好糊弄?還是你…。”冷言諾脣角一彎,“愛上我了。”
“咳咳…”花千堯身子立馬跳起,一襲豔紅衣袍繡着流雲銀紋在屋子裡隨着身體也跟着一個顫慄,“冷言諾,本公子會愛上你,你以爲我是月流年。”花千堯言罷,滿是戲謔的搖搖頭,“我只要對楚浴染說一句話,他就一定捨不得我死的。”
“哦。”冷言諾突然心情愉悅好幾分,徑自坐在一旁凳子上,靜聽其言。
花千堯極度風情妖冶的一拂髮尾,面容深情含笑,“我說,我喜歡慕容晟睿。”
“噗。”失笑的不是冷言諾,而是一旁一直靜立看着花千堯表演的寒霜,隨即接收到花千堯“兇狠”的眼神,捂脣止笑,“花公子你…。真是犧牲大發了。”
“那當然。”花千堯一撩袖子,頗有一副壯士斷腕之決心的一揚頭,“誰叫本公子視晟睿爲知己呢。”隨即,端起桌上茶水輕飲淺品,“這楚浴染倒會享受,極品雪尖啊,專採日落前那一抹白潤之紅。”
冷言諾目光在騷首弄姿的花千堯身上如水般流轉過千遍,方纔慢悠悠道,“其實我也挺想看慕容晟睿與當世花美人月下斷袖同吟歌的,那畫面…。”
“咳咳。”花千堯一口茶水吞至不及,被嗆住。
“一定很美。”不理會被嗆住的花千堯,冷言諾眸光突然飄出屋外,屋外庭院花光姿美,花容絢爛,如天邊彩雲一尾綵帶飄落,花紅如火.蕊黃如焰,像透明的玉屑,更似水洗過的胭脂,而院子正中那一片牡丹,更開得姿容絕美,紅若朝霞映月,醉若九天琉璃之姝。
原本還氣氛歡脫而輕鬆的屋內,因冷言諾眸底一束迷惘而悄然退去。
“冷言諾。”花千堯突然怒從中來,第一次陰柔不分美得人神共憤的臉上出現了顯然的怒氣,“晟睿如此對你,難道你還真想去當楚浴染的皇后?什麼立國不擾民,那是個屁,天下男兒但凡登高呼頂哪裡會沒有野心,你覺得他是當真想要娶你?你不是一向聰明嗎,一向心思籌謀,奸詐若狐嗎,不是還以一計而讓天慕一萬原本該是全部盡損的兵將安然返回嗎?怎麼被楚浴染幾句話就給打磨了,就覺得自己信錯人了。…。”花千堯向前一步,繼續恨鐵不成鋼道,“還是,你根本對慕容晟睿無情無義,而今不過是由着楚浴染幾句話,順勢做順國之後,還落得一個是晟睿先利用你,而你纔不得不爲,你這個女人,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花公子,寒霜敬你,但是也絕不允許你如此言對我家小姐。”寒霜一步上前,渾身如刺蝟般警鐘長鳴的看着花千堯,大有一幅,你再說什麼激怒小姐的話,誓必與你拼命。
花千堯目光落在冷言諾臉上,然後,微帶譏諷的一勾脣,“本公子隨遇而安,你既如此,我也懶得理你,少一個你,還有多少花中嬌容想越璃王府之大門,不缺你一個。”話落,大步跨出屋子,一襲紅衣很快自庭院花中過而不帶纖塵。
“小姐,你…。”
“我看今天花開得不錯,出去走走,一直聽說雲谷郡地勢平緩,東有不謝桃花林,更有夕陽美人之說,倒是可以一見。”冷言諾衝寒霜綻顏一笑,寒霜欲出口的話便給嚥了下去。
“冷小姐,少主吩咐過,你不能離開這處院子。”冷言諾腳與寒霜腳剛要跨出院子,原本看似無人巡守的院子突然落下兩道人影,對着冷言諾彎腰一禮,但言辭冷而無半絲起伏。
冷言諾看着面前阻住去路的男子,眉峰微揚,“那你們主子有沒有說過,我可以殺了你們,或者還是你們以爲我如今身受鉗制,體中劇毒,所以奈不得你們。”
兩名男子身子一退,齊齊低頭,“屬下不敢。”
“不敢,我看你們敢得很,我家小姐就想出去走走,這也不行。”寒霜兩手插腰一副小潑辣樣。
“既然不讓,那就…。”冷言諾微微一笑,手擡起……
兩名男子聞言,再看冷言諾的手勢,只是又低下頭,卻依舊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諾兒要出去嗎,的確雲谷郡倒是可以一逛,再過幾日也很是勞累,我陪你。”在冷言諾手中已經凝聚一道不動聲色之間足可送人致命的氣勁時,楚浴染自院外緩步而來。
永遠那麼奢侈精貴,永遠那麼錦繁花茂,永遠那麼三分笑意七分永遠深埋。
楚浴染手一擺,兩名阻住冷言諾路的男子隱身一退,眨眼不見影。
“未來的順帝把小女子保護得可真好。”冷言諾語帶譏諷,而後微帶自嘲一笑,跨出院門。
寒霜緊隨其後。
雲谷郡府邸建制相較於京城那些高門之庭,更爲開闊,更爲精雅,但許是楚浴染的入住,似乎不過幾日間又輕掃點綴,處處九流之水,濃重華麗。
路過一處院子,看着前方正自熱鬧來去匆匆的郡王府僕從,看着那些僕從手中精美大紅的喜悅物什,冷言諾停住腳步。
“他們正在爲五日後我們的大婚籌備。”楚浴染停下腳步爲冷言諾解惑,一幅恩愛男女之態。
“大婚?”冷言諾眸光突然顯現一片恍惚,曾記何日,府邸而出,十里錦紅,羨煞多少閨中兒女,如今…。冷言諾從放空的思緒中回神,對着楚浴染一笑,“嫁給你。”似疑問又似在陳述,猜不透。
“對,嫁給我。”楚浴染點頭。
冷言諾輕嘆一口氣,“楚浴染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點,如果我沒記錯,我在嫁於璃王之前與你也不過相交幾面而已,一見鍾情?”
楚浴染聞言,面容似帶幾許恍惚,道,“如果是很早之前呢。”
冷言諾搖頭,隨後手指一點,對着前方正抱一大紅嫁裳的小廝擡手一指,“手腳粗質,可別毀了衣裳。”隨即轉身擡腳離開。
而那正捧着衣裳往另一方而去的小廝也正好往這邊一看,似乎這一生中從沒看過這般顏色,眼睛驀的一亮。
天姿國色,一襲紫衣,在滿庭花卉中顯得柔弱如風,身姿纖細又如天之碧影,只應是天上纔要有的人物。
“看什麼看,那也是你看得的人。”一旁管家接收到楚浴染微帶不悅而警告的眼神,一掌拍向小廝頭頂。
小廝頓時痛得淚水在眼眶裡翻涌,然後,低聲,哀哀如蠅音,“奴才知道錯了…。”聲音低低憐憐響在庭院中。
而那些來來往往各做其事的丫頭太監小廝們,對此景恍若未聞,似已習以爲常。
“好吵,殺了。”冷言諾走了兩步,偏頭看了眼那家丁語聲清冷無波,而又擲地有聲。
那小廝遠遠聽見,立馬嚇得一跪,“求小姐饒命,奴才不敢了,奴才是從沒看過這麼美的…。所以…。”
楚浴染看了眼小廝,方纔對冷言諾道,“國之剛立,內務事多而繁,份職未分,人手緊缺…。”
“那就算了。”冷言諾看了眼楚浴染沒有任何表情道。
隨即二人與寒霜後面跟着幾個護衛出了雲谷郡府邸。
“還不快起來,主子饒你了。”遠遠的,還聽見那管家呵斥小廝的聲音。
……。
“待大婚之日,我會給你解藥。”冷言諾與楚浴染剛上馬車,楚浴染便開口道。
“我要是你,應該在行大婚之禮後再給解藥,萬一你前頭讓我服了解藥,我後頭就跑了,那可如何是好。”冷言諾空然一笑,竟似在說着尋常諸如,你晚飯吃了嗎,吃得可好般的語氣。
楚浴染如桃花映射過的雙眸一亮,“這毒不比尋常,解藥服下後,三個時辰都不得動用內力,三個時辰…。”楚浴染語聲漸輕,似在考慮什麼,又道,“雖然時間有些趕,會辛苦些,但是,我總得保證萬無一失。”
“真是好計算,不過,萬無一失,當真會順利進行?”冷言諾反問。
楚浴染身子突然湊進冷言諾,一股極重的檀木香立即撲面而來,冷言諾下意思的偏頭,卻聽楚浴染道,“放心吧,璃王不可能出現在此,京中可是傳出他今日上朝了。”
上朝?冷言諾眸光微凝,隨後一抹空然的笑,“會不會是他找人假扮呢。”
“璃王不是誰都能扮得的,你於她,也不過如此,你當真還不死心?”
“死了心,我還怎麼活?”冷言諾笑,笑得如山谷幽蘭初初斂芒,“不過,你在天慕京中的眼線你倒是頗爲相信。”冷言諾將身後軟墊動了動,似要讓自己靠得舒服些。
楚浴染對冷言諾的話不置可否。
“其實你嫁於我,共登高山之頂,俯瞰羣山於腳,我同樣護你,敬你,甚至比璃王更…。”
“楚浴染,縱然我被慕容晟睿算計,如他掌中棋子,可是也不代表我就會成爲你手中的棋子。”冷言諾突然語聲一冷打斷楚浴染的話。
楚浴染面色生暗,“不是棋子,我是娶你爲妻,冷言諾,你要相信,我愛你之心絕不比任何人少。”
冷言諾神情一怔,看着楚浴染,看着他此時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面色出現一絲恍惚般的錯離感。
“回主子,天語大人他們讓你即刻回府,說有要事商談。”空氣中傳音入秘。
冷言諾自然不知。
楚浴染微一笑,“讓他們等着。”同樣傳音入秘。
“可…。天語大人說,若是您不回去,她會親手殺了冷小姐。”暗中聲時雖是在傳達着什麼,要是已經語音微低,竟至惶恐。
楚浴染沉默良久,方纔對冷言諾道,“有要事,看來今日不能去賞夕陽之景,改日,我一定陪你。”
“好。”冷言諾答得沒有任何猶豫,倒像很是體恤楚浴染般。
楚浴染微一怔,而後面容上那終是三分笑容,七分捉摸不透中似升起一抹如豔日自雨天陰霾處劃過的一線晴空萬里,讓人心明目明。
而那中回傳達此次消息的人至此於世間永遠消失。
……。
天慕京城,李若風與姚靜之謹娘等人連夜急趕,竟是比預計中提前到達回谷嶺。
二日前,天慕京中傳來信函詢問姚靜之與璃王妃,二人權衡利弊,並未將冷言諾失蹤的消息傳回天慕。
而在到達回谷嶺當晚,雲落帶着冷言月同時趕到。
而這一天,楚浴染又發國告,詔曰,新後,冷純言,原是明氏忠誠之後,端容既好,溫良恭謙,國之初立,後宮不可無後,遂立冷家嫡女冷純言爲一國之後,與登基大典同日進行。
消息一出,李若風等人齊聲沉默。
冷純言?璃王妃?
這…。
“這楚浴染太不是人了,搶人老婆也不能搶到這份上啊。”雲落一拍桌子之後,出了門,兩指放於脣中,一吹口哨,空中一隻鸚鵡落於其肩。
“把消息帶回京,告訴晟睿,冷純子非冷言諾,讓晟睿不要出京,如今楚浴染國之初立,朝中定然還有援助,所以…。”
“所以,你就謊報消息,讓璃王不能去雲谷郡救我三姐姐。”
雲落話未落,身後冷言月走上前來。
雲落回頭,暗斥自己太過專心,連人走進都不知,真是…。反應過來,拍拍鸚鵡,“就這麼說,快去吧。”
可是拍了半響,鸚鵡卻只是立於雲落肩上,不肯離開,雲落懊惱,剛想發怒。
身後冷言月上前一步,“這消息不能傳,我這是要害死我三姐姐,立她爲後,她已經是璃王妃,縱然與璃王…。不可能…。不行,鸚鵡你去找諾姐姐,告訴她,我們會去救她的。”
此時鸚鵡竟然似聽懂了,點點頭,向空中飛去。
雲落剛想足尖一點去追,身子卻被冷言月拉住。
“你放開,別忘了,可是我費了九牛之力將你給救回來的,不要不識好歹。”
冷言月脾氣也上來了,“你以爲讓我家三姐姐嫁給順帝,你就有機會靠近璃王,纔怪,璃王一定是最愛我三姐姐的,我知道。”
“你怎麼那麼清楚。”雲落也不動了,看着冷言月。
“眼神。”
雲落上前一步,“什麼眼神?”
“璃王看三姐姐的眼神啊,癡然,溫暖…。”冷言月似想到什麼,面色邊說邊爬上一層紅暈,在月色下如胭脂般誘人。
“癡然,溫暖。”李若風不知何時站在冷言月身後,輕聲呢喃着冷言月的話。
冷言月一個回神,似乎受了驚嚇,一個躥的跑回院子。
雲落對李若風很是無奈的聳聳肩,表示與她無關。
……
雲谷郡。
夜已深寂,一抹黑影終於脫離層層設防直進冷方諾屋內。
冷言諾霍然從牀上起身,於未知險境,她本就淺眠,夜夜和衣而睡,此時看向來人,隨即面上浮起一絲愕然。
“你來做什麼?”冷言諾奇怪。
“來看看你這個即將爲一國之後的順國皇后過得如何?”男子輕語。
冷言諾起身,卻並未點燈,一雙眼眸在光線闇弱的屋裡如星般璀璨的看着男子,“這裡層層設防,你能進來,也當是好本事,不過,楚浴染可不是這般好對付的,我倒是真想不到你竟會在此。”
“你毀了我家,殺了我爹,殺了我哥,妹妹失蹤,你說…。於此等情形中,我該如何做呢。”
冷言諾輕聲一笑,“冷俊軒,難不成,我冷言諾當真如此受捧,你也想娶我?”
冷俊軒秀雅的身姿在屋內似虛晃一下,又道,“放心吧,我會讓你生不如死。這裡層層設防,我是進不來,可是如果是有人幫助呢,要知道,不想你嫁給楚浴染的人可多了去了…”說話間,冷俊軒走上前,似乎下一秒就會捏斷冷言諾的脖子。
屋內突然光一閃,一道掌風直掃向冷俊軒方向,冷俊軒身子一偏,掌風更是接然而至,冷俊軒連續在空中幾個翻身而避。
“冷公子,我待你爲貴客,可不是讓你來殺我的未來妻子。”楚浴染直接推門而入。
頓時,天邊月色隨之滑溜進來,照進一室清華。
楚浴染目光在冷言諾面上停留一頓,然後落在她穿戴齊整的衣物上,眸光一閃,浮花流影的雙眸中竟似罩下一片暗影。
冷俊軒微微一笑,“在下不過是與冷小姐舊交,夜來一探而已。”
“探完了嗎?”楚浴然聲音低而沉然的壓向冷俊軒。
冷俊軒與楚浴染對視良久,最終,嘴角一抹血跡自脣角流下,而後一笑,“在下先告辭。”
楚浴染看着冷俊軒的背影,良久,纔對着暗中道,“我不想看見他,如果你要留下她,那就得保證他不逾過我雷池半步。”
暗中沒什麼聲響,但是楚浴染似也得到了答案,深深的看了眼冷言諾,並未多言,轉身離去。
身後,冷言諾卻身子一倒,向地上栽去。
前腳跨門而出的楚浴染似有感應,身子突然急速一轉,在冷言諾即將倒地時,接過她柔軟纖細的身體。
目光在其雙眸緊閉的臉上停留半響,然後將其抱起放上牀榻,牀上人兒安然沉寂,在月光下婉如一抹靜水般引人入勝。
楚浴染手擡起,妄想拾那一彎靜水中的一點如桃花瓣的一片紅,那是他久望的,癡然的,想要得到的,手愈近,心越平靜,這塊照亮自己陰暗的的心空的陽光終會成爲自己的,只要指尖這一觸,那距離將會拉近,但…。同時也會遠去,可是,如今不就是在做着遠去了的事麼,惹她心怒,逼她下嫁,既然已經做了,那…。楚浴染身子向前傾。
“楚浴染別讓我恨你。”冷言諾突然睜開眼睛,一個翻身,背對楚浴染,正好躲開那即將落下的柔情掙扎。
原本咫尺之距的獨有清香突然飄悠遠去,楚浴染身子驀的一僵,看着以背對自己的冷言諾,看着那不過兩掌之寬的雙肩,半響,起身,離開。
門被輕聲關上,屋內又恢復安靜,冷言諾睜開眼眸。
風自窗外吹來,撩起她的髮絲,清香幽蔓。
良久,冷言諾迴轉頭,看着牀榻邊上的人。
------題外話------
事有難易,端看心之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