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祝摸了摸花白的鬍子，笑得十分爽朗：“夫人客氣了。這位夫人，是否也需要貧道爲您解一解這籤？”一邊說着，廟祝一邊轉頭看着崔凌依，眼中閃過一絲早已洞悉一切的精光。
“自然是要的，有勞師傅了。”說着，崔凌依將手中的籤也遞了過去。
廟祝接過崔凌依的籤，低頭看了看，隨即擡頭，視線卻沒有落在崔凌依身上，而是落在了她身後的蘇毓身上。
“此籤是上上籤，卻也是下下籤。命運的輪盤已經開啓，一切會不會改變，就看夫人您自己的了。若是夫人做的正確，便能得償所願，若是不正確，恐怕一切將會和夫人所希望的相違背。”
“師傅此話怎講？”崔凌依心中“咯噔”一聲，急忙問道。
廟祝撫摸着自己的鬍子，笑得深不可測：“記得夫人以前也來過吧？當時夫人抽了一簽，不知夫人可還記得籤的內容？”
“記得。”
“雖然記得，夫人卻並沒有按簽上所說的做，對不對？”
“是。”崔凌依垂下眼瞼，聲音沒來由地變得有些顫抖。
“執着是你最大的優點，卻也是你最大的缺點。前世因後世果，你想做什麼其實沒有人能反對，就連上天也會覺得這是理所應當。不過正因爲你太過執着，這才失去了很多機會，有時候化干戈爲玉帛，豈不是比你所做的來的更好？”
“我放不下。您沒有體會過，不明白我心中的悲苦與恨意。凌依只是個平常女子，做不到師傅所說的大慈大悲。”崔凌依臉色有些發白，眼神也變得狠厲了起來。
“不管你是否能做到，都已經晚了。既然是因果報應，上天不會怪罪於你，但是你以後恐怕再也得不到上天的眷顧了。以後的路你只能靠自己，且行且珍惜。”
“凌依明白，多謝師傅。”
慢慢轉過身，崔凌依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聲道：“走吧。”
本以爲能好好放鬆放鬆，沒想到又出了這麼個事，崔凌依任是有再好的興致此時也被磨滅乾淨了。不再受上天眷顧，難道說自己之前所有的成功都是上天在幫忙嗎？不，她從來不服輸，從來都不懷疑自己的能力。即使沒有上天的眷顧，她一樣也能得償所願！
感受到崔凌依的變化，蘇毓皺了眉頭，擔憂道：“怎麼了？”
走出大殿，崔凌依止住了腳步，回頭看着幾人道：“我沒事。”
李夫人雖然沒有聽懂崔凌依和廟祝的對話，但也明白並不是什麼吉利的好話，而自己卻意外得了個上上籤，此時正高興着，也沒心情去琢磨崔凌依的事。
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崔凌依和蘇毓，李夫人恭敬道：“既然已經燒香完畢，那麼我也就不打擾了，先走一步，還望王爺王妃莫怪罪。”
“夫人請。”崔凌依點了點頭，側身給李夫人讓了路。
看着李夫人離去的背影，崔凌依突然沒來由地一陣疲累，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乾了般。
“綠瓔你去馬車上等着，我和王爺去走走。”
見崔凌依狀態不好，綠瓔也不敢多話，行了禮後便朝着馬車走了過去。
蘇毓雖然也沒有聽明白崔凌依和廟祝的對話，但隱隱也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當下也沉下了臉色，問道：“你到底怎麼了？這麼久了，難道還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嗎？”
“陪我走走吧。”對於蘇毓的逼問，崔凌依只是一笑而過。
見崔凌依不願意說，蘇毓也沒有繼續問，只是與她並肩走着。月岩寺很大，只要崔凌依願意，他就算陪她走到天荒地老他也願意。
崔凌依的脾氣蘇毓再清楚不過，只要是她不想說的，就算拿着刀子逼她也不會說，如果她想說，就算你拿着東西塞住她的嘴她也會想辦法說出來。這就是崔凌依，一個倔強到令人心疼的女子。
二人相對無言，不知走了多久，崔凌依似乎累了，止步在一顆大樹下坐了下來。蘇毓憐惜地看着她，也跟着在她身旁坐下。
“阿毓，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對的。”崔凌依嘆了口氣，苦笑着開了口。
“只要是你想做的，都是對的。”
“可是有時候我自己也會懷疑，我一直以爲老天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從死亡中活過來，是爲了讓我報仇雪恨，於是我也很努力地爲自己而活着，把以前所受的苦一點一點地討回來。可是現在我才發現老天不是這個意思，它給我這次機會並不是想讓我報仇，而是想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新選擇一次，重新活一次。”
“你到底在說什麼？”蘇毓皺了眉頭，對崔凌依的話越發疑惑了。
崔凌依嘆了口氣，語氣滿是悲涼：“本來我打算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裡，可是我很難受。你是我的夫君，我最愛的人，我覺得要是再這麼下去我會瘋掉的。”
“如果你願意說，我會是你最堅實的依靠。”一把摟過崔凌依的肩膀，蘇毓將小小的人兒緊緊抱在懷中，像抱着世間最珍貴的珠寶。
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崔凌依低聲開了口：“阿毓，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這場王位之爭最後的贏家，也知道所有王爺的最後下場，包括你，你信嗎？”
不等蘇毓回答，崔凌依接着道：“命運真的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明明已經經歷過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卻又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回到最初。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準確來說，是死在新皇登基之後的一個倒黴蛋。”
“但是老天垂憐，我又重生了，回到了一切發生之前，我瘋狂地想要報仇，向前世陷害我的那些人討回我應該得到的一切。”
“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一個真實的人，或者還算不算一個活人。這個世界於我，本該是沒有任何聯繫的了。”
等崔凌依停下，蘇毓才顫抖着聲音開了口，嗓子沙啞得不成樣子：“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明白。這本是個沒有鬼神的世界，可是你卻告訴我你從未來回到了現在。”
崔凌依笑了笑，說不出的悽美：“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這件事我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可是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妖怪。阿毓，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凌依，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從何而來，我都愛着你，這是不爭的事實。只是，我覺得你應該跟我說得更詳細些。” шшш ttκá n C〇
崔凌依緊接着又嘆了口氣，將自己所經歷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蘇毓。不知道爲什麼，崔凌依感覺自己一身的勇氣似乎都消失了，從來沒有過的，她軟弱了。
不知道是用什麼樣的語氣說出的這一切，崔凌依覺得好像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往事一件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就像剛剛纔上演過一樣，清晰至極，刺痛了崔凌依的心。
直到講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蘇毓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崔凌依所說的一切對於他來說如同天方夜譚，但是她卻偏偏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個女人，他不知道是多麼大的信念和仇恨才能支撐着她走到現在。
在崔凌依說到自己慘死的時候，蘇毓感覺自己整個人如同被無數利刃凌遲一般，痛得體無完膚。原來在他不知道的背後，她還有這麼多故事……
“所以啊，阿毓，其實我此生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是所有王爺中唯一一個存活着的，除了你，我別無選擇。如此，你恨我嗎？”
“我只在乎你現在是真心愛我嗎？”話一出口，蘇毓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眼淚毫無徵兆地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見蘇毓流了淚，崔凌依也跟着落了淚，伸手細細爲他抹去臉上的淚痕，崔凌依一字一頓道：“若是不愛，我何必如此在乎？阿毓，你明白的，我有多麼愛你。”
“既然如此，那麼你的一切，我也不會去介意，你的所有錯誤，我也可以假裝不知道。”蘇毓將懷中的人兒摟得越發緊了些，心痛的無以復加。
崔凌依回摟着蘇毓，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所以，阿毓，你尊敬你的哥哥，尊敬平王，想要助他登上皇位，雖然我恨他入骨，但是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爲你做到。”
捧起崔凌依滿是淚痕的小臉，蘇毓從懷中取出絲巾，一點一點地爲她擦盡。擦着擦着，蘇毓突然笑了起來：“你呀，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愛哭？我就說你以前見到我哥的時候怎麼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撒腿就跑，原來是這樣。”
崔凌依吸了吸鼻子，破涕爲笑：“你當初不是還問我來着嗎？那時候我當然不敢告訴你，萬一你把我當妖怪殺了，我可不敢保證老天爺還會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找你報仇。”
“你若是願意找我，報仇算什麼？就這麼追追趕趕地，這輩子下輩子，乃至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蘇毓颳了刮崔凌依的鼻子，道，“既然如此，那麼你應該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大事了吧？”
崔凌依搖了搖頭，道：“現在的局勢和當初雖然差不多，但是因爲我的改變，很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我不敢保證接下來會不會按照我所預料的上演，這個賭我打不起，但是我知道，不管它朝着什麼方向發展，結局肯定還是一樣的。只要結局沒變，事情就算再糟糕我也能讓它有迴旋的餘地。”
“廟祝說的話你也不可不信，凌依，雖然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也知道你恨，但是既然你可以原諒我哥，那麼你也應該能原諒別的人。我真的擔心你要是再這麼下去，局勢會讓你無法控制。畢竟改變的越多，你所知道的就越少。”
“晚了，一切都晚了。阿毓，所有的事情都快要結束了，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崔凌依說的沒錯，現在回頭已經晚了，該死的不該死的都已經死了，回不了頭了……
蘇毓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他沒有資格要求崔凌依做什麼，畢竟崔凌依在經歷一切痛苦的時候自己沒有在她身邊，她有權利選擇自己此生的生活。 Wωω◆ тt kán◆ co
畢竟，自己所認識的她從來都是這麼堅強而倔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