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若是做一份調查問卷:在大學裡最值得做的事情是什麼?首局第一位的,一定是:好好談一場戀愛吧!

曾經一度滿腦子不切實際幻想的季飛顏也渴望過,學校食堂的一次邂逅啊,課堂上傳來的貼心紙條啊,籃球場旁被籃球砸出來的情緣啊,自行車忽然撞到的帥哥成了自己的終生伴侶啊……

可惜,幻想就是幻想。

抱着幻想漸漸成了大四學姐的季飛顏,看着最後一年的課表上幾乎是空空蕩蕩的課程安排,不禁冷汗淋漓地醍醐灌頂:談戀愛的夢該醒了!找工作的事兒,該忙活起來了!

大學室友黎歡歡早在幾個月前就做好了打算。如她們這種X大學的冷僻園藝專業,畢業了除非去園林局之類的事業單位工作,不然實則很難找到專業對口的活兒。黎歡歡早在入學時就看穿了這一點,平時利用閒暇時段自修英語和日語,頗有成效,終於在大四的時候人品爆發,獲得去市裡頗有名氣的廣告公司做實習助理的機會。

如此未雨綢繆的室友,讓季飛顏壓力頗大。大三的暑假也到處找實習單位,卻處處碰壁。誰叫她平時除了愛好在便利店打工賺錢之外,半點也沒有爲將來做打算?幸而,季飛顏生得個好母親,硬是好說歹說,拖關係地把她搞進了區圖書館做實習生。

“圖書館……”週日晚上,慣例是季飛顏在羅森便利店打工的時間。趁着店裡沒什麼客人,大姐頭又在倉庫裡點算貨物,季飛顏開了微信和黎歡歡語音聊天。

“圖書館啊……聽着就是個消耗青春的地方。聽說中文借閱室的一位員工懷孕準備生孩子去了,纔有了空位,把我就調去那兒。想着以後天天坐在流通櫃後,給人借書還書整理書架……歡歡,我是不是會比你癡呆得早啊?”

黎歡歡隔了三分鐘回覆她語音:“圖書館不好嗎?輕輕鬆鬆,哪像我在廣告公司,都累瘋了,開一場會我就要在文印室忙一個上午。”

“那聽着纔有挑戰!總之,媽說下週一開始上班……啊有客人進來了,先不聊了。”

季飛顏在這家便利店打工了兩年,常常幫忙頂替晚班,還是十分敬業的。瞧見有客人推着玻璃門進來,她趕緊把手機放到一邊兒,關注地看着客人。

此時,已經是夜裡九點半了。

來客是孤身一人,高高瘦瘦的身材,頭髮短短地豎着,顯得頗有精神。只見他一進門就低垂着眉眼,在貨架之間徘徊了幾圈,始終卻沒拿什麼東西。

季飛顏瞧着,心想他是不是找不到想到的東西?正好心地想開口幫忙,卻見客人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周圍無人,就迅速地走近了收銀櫃,當着季飛顏的面兒……把旁邊小貨架上的所有……避孕套……統統掃了下來,堆在季飛顏的面前,沉聲道:

“多少錢。”

季飛顏頓時瞪大了雙眼,諒她雖然已經是成年女性,但整個大學都無緣談一場正經戀愛,純情得要死!在她打工的這兩年裡也鮮有遇到客人購買……這玩意兒……更別提,是掃貨一般地購買了!

“小姐,多少錢。”客人好似是不高興了,瞥着眼睛,語氣卻是一字一頓。

季飛顏趕緊回過神志,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只好一盒一盒抓起來掃描,隨即結結巴巴道:

“三百五十塊……先生……要……要袋子嗎?”

“要袋子。”客人深吸一口氣,掏出錢包付款。他把三百五十塊錢拍在桌上,抓起季飛顏裝好的塑料袋就要走!季飛顏趕緊叫住他,

“先生!”

“幹嘛?”客人老不高興地回頭。

“……袋子要錢的,三毛錢……”季飛顏怯怯地說。

客人於是只得回到收銀櫃旁,重新掏出錢包,卻數了半天怎麼也數不齊三個一毛硬幣。興許,他也是有些緊張的吧。季飛顏瞧着他手指微微發顫,臉頰也好似染着紅暈,不禁愣了下。

好不容易客人掏出了三毛錢,手卻又是一抖,錢包掉在收銀櫃上。季飛顏好心地幫他收拾,卻無意地瞧見錢包裡落出一張飯卡。

她頓時瞪大了雙眼,因爲飯卡上不禁有這位客人的照片,還寫着X大學教師食堂卡:周陛。

季飛顏下意識地輕呼了一聲:“你是……X大學的老師?”

那位周陛先生卻好似受到了驚嚇,一把搶過食堂卡,抓着塑料袋就匆匆離開了。

……

“咦……這麼好玩的?”隔天,季飛顏就八卦無比地把這趣事兒說給黎歡歡聽。黎歡歡琢磨了片刻,就道:

“把整個便利店的那啥玩意都買了下來,興許是和朋友打賭輸了吧。”

“我想也是,他付錢的時候緊張得要死呢!”一想到昨晚那位周陛先生的狼狽模樣,季飛顏就覺得心情愉悅。在即將踏上圖書館的不歸路之前還能有這等樂事滋潤一下心田,季飛顏覺得,老天還真是待自己不薄。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把那位客人是X大學老師的事兒告訴黎歡歡,黎歡歡就接到廣告公司的電話,急招她回去加班了。

哎,對於室友充滿奮鬥的忙忙碌碌,季飛顏多少有些羨慕。看了看鐘,自己也快上課了,就簡單收拾了東西往教學一號樓走去。

大四的正課已經基本結束,留許許多多的時間給各位同學找實習單位。而在大四這一年還上選修課程的,除了季飛顏這種沒有規劃的笨蛋之外,很難找到第二個了。糊里糊塗,忽然被輔導員告之自己學分不夠,爲了填補學分匆匆在大三的暑假選了一門選修課。恰好那時媽媽正爲自己籌謀着圖書館的實習,季飛顏就百無聊賴地選秀了“當代文學作品品讀”這門課程。

算起來,其實季飛顏也算是個隱隱的文學少女吧!

這個愛好實在難以啓齒,所以她連黎歡歡都沒有告訴過!

就是:寫……言情小說。

青澀歲月裡看過不少,季飛顏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能被登載在雜誌上。常常在上課,做實驗,準備考試,甚至打工的時候都在幻想着浪漫的故事情節。也曾經奮筆疾書了好幾篇稿子,投稿給她最喜歡的雜誌《潮流愛情》,可惜,一次也沒有中過。得到的退稿信永遠是:筆法還算成熟,情節卻缺乏新意。

好吧!季飛顏勝在有大把時間,於是最近又想了個新的故事橋段,還想再試一把。想來昨晚在便利店的事兒也十分有趣,不如也收集爲素材加以利用?

於是季飛顏坐在文學課堂的教室裡等待上課,想着想着,禁不住地癡癡笑起來。見周圍沒有認識的同學,她就偷偷從包裡夾層裡掏出一本黑色筆記本,攤開,鬼鬼祟祟地寫上:

“在羅森便利店遇到奇葩的客人,神神秘秘地把整個貨架上的避孕套都買下來了!掏錢的時候,緊張得臉紅到了脖子根兒,錢包都拿不穩,還掉出了一張學校的教師飯卡。他一定是大學裡的老師,卻做出這等好笑的事情!”

寫完了,心滿意足地合上本子。這本黑筆記是她最神秘,最秘密的東西,也就是她的言情小說素材本。平時從不離身,睡覺都壓在枕頭底下,別說黎歡歡了,連爸媽都沒翻開過呢!

一陣鈴聲響起,把季飛顏稍稍興奮過頭的神經召喚了回來。

好像聽見老師走進課堂的腳步聲,周圍居然還有女生在隱隱讚歎着“老師真帥”。但季飛顏卻始終心不在焉,授課老師帥不帥關她什麼事兒?她心裡只盤算着新文的男女主角叫什麼,素材本里的哪些橋段可以應用,還有怎麼樣去勾搭個《潮流愛情》的編輯?

“各位同學,請翻開書本,今天我們的第一講是法國的文壇巨匠:波德萊爾……啊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這門課的講師,我姓周,名叫周陛。陛呢,就是陛下的陛字。”

“咦……好帥氣的名字啊!”周圍有女生又在大驚小怪了。

不過陛下的陛字,的確很少見,也很有派頭。

話說回來,昨晚的那位奇葩客人也是這個陛字呢!

貌似,昨晚的奇葩客人也是叫周陛呢!

貌似……昨晚的奇葩客人,就是X大學的老師呢……

季飛顏的腦袋空空地轉悠了幾下,猛地一擡頭望向講臺!

天啊,這世間居然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只見昨晚的那位奇葩客人正器宇軒昂地站在講臺上,高高瘦瘦的身材挺得筆直,短短的頭髮顯得頗爲精神。周陛的手上夾着書本,目光與臺下猝然擡頭的季飛顏陡然對視,他忽而淡淡一笑,道,

“我很高興能在新學期遇到不少新同學……某些看上去,十分有趣的,新同學……”

天啊!季飛顏趕緊慌慌然地低下頭,手腳都禁不住地哆嗦起來。她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