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未知的計劃,渡邊萬由美倒覺得,如果巖橋慎一是打算送一支人氣組合的經紀約給研音,那樣至少簡單明瞭。
當然,她自己也在心裡清楚,巖橋慎一絕對不會這麼做。她之所以會認爲那樣的打算簡單明瞭,其理由在於,如果巖橋慎一真有那樣的想法,她會毫不猶豫投出反對票。
如果巖橋慎一不和中森明菜交往、甚至結婚,那還另當別論。
但是,在他和研音音樂部門僅有的門面人物有關係的情形下,送這種“人情”給研音,不僅不會收到想要的效果,倒是極有可能,會被野崎家心生輕視。
想用一支人氣組合,換走研音的招牌,這種耍小聰明小算計的做法,對研音來說,簡直是羞辱了。這種做法,比起直接娶走了研音的門面,更會招致野崎家的不滿。
渡邊萬由美先前還沒有往這方面去想,直到意識到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大約有結婚的打算,這才十分關注起了他要如何處理與研音那邊的關係。
渡邊一系與研音,如今有着共同合作的電視製作公司,出於長久的利益考慮,渡邊萬由美不能讓自己這邊和研音的關係鬧僵。
不管巖橋慎一作何打算,首先要保證的,是不要有損與研音現有的合作。除此之外,渡邊萬由美還要確保,她這邊的利益不受損害,與巖橋慎一的合作不受損害。
現在,巖橋慎一給了準話,不會把GENZO歌手的經紀約送給研音,那麼,接下來,渡邊萬由美想要聽到的,就是他“真正”的打算。
這時,巖橋慎一忽然和她提起來,“這一回,TRF的出道,也稱得上是成功了吧?”
渡邊萬由美收回思緒,回答他,“初動二十三萬張的新人,任誰也不能說這不是成功。”
“雖然業界的說法,第二次的成功纔是真正紅起來的標誌。”巖橋慎一說,“不過,我對TRF,還有小室桑,有這樣的信心。”
初出道時就造成轟動的新人,每年總能有幾個。但只有到第二張作品仍舊能夠被大衆喜愛的時候,才能真正被業界肯定,這個新人在業界站住腳了。儘管有這樣業界總結出來的經驗規律,但一個現象級的新人,從出道之始,就能看出今後如何。
“我是外行人,所以,相信內行人的判斷。”渡邊萬由美彷彿事不關己。
巖橋慎一笑了笑,自嘲道,“真虧我還百般暗示,想着能蹭你一杯慶祝的好酒呢。……這種話由自己來說,像是來討酒喝的酒鬼。”
渡邊萬由美微笑着反脣相譏,“現在不就已經是了嗎?”
巖橋慎一拍了拍肩膀,做了個被什麼東西撞到的動作,看向她,“那麼,今天有我的一杯嗎?”
兩個人到底在下午端起了酒杯,輕輕碰杯。
巖橋慎一飲下杯中的酒,渡邊萬由美問他,“還要再來一杯嗎?”
“反正已經是主動上門來討酒喝的老酒鬼了,對吧?”巖橋慎一與其說是自嘲,不如說是挖苦她。
渡邊萬由美接下他這一句,“要這麼說,我豈不也是老酒鬼了。”她看着巖橋慎一臉上“這可不是我說的”,如此的神情,輕笑了一下,又替他往杯子裡倒酒。
巖橋慎一端着酒杯,突然說:“我打算,今年和明菜桑結婚。”
渡邊萬由美輕輕搖晃手裡的酒杯,慢慢露出笑容,“看來,今天只喝一杯的確不夠。”她又一次向巖橋慎一舉杯。
“總之,先說一聲恭喜了。”她看着巖橋慎一。
巖橋慎一也笑了,“謝謝。”
兩個人第二次碰杯,喝完了杯中的酒。渡邊萬由美這才問他,“有具體的結婚計劃了嗎?”她的語氣,像個關心後輩的前輩。
巖橋慎一沒有介意她的語氣,告訴她,“首先,由明菜桑向事務所彙報。”
“野崎社長那邊,反應如何?”渡邊萬由美轉動酒杯,作傾聽狀。
巖橋慎一回答,“野崎社長嚮明菜桑表示了祝福,表現得相當通情達理。”
渡邊萬由美輕輕點頭,“原來如此。”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像是在擺前輩的架子,不禁莞爾,又收斂笑意,認真說道,“野崎社長是位寬容大度的人物,既然明菜桑找到了幸福,自然不會有意見。”
野崎俊夫寬容大度嗎?
在內心確定己方的利益不會受到損害的時候,又怎麼會不寬容大度?不過,有些話就算只有兩個人共處一室,也沒有說破它的必要就是了。
巖橋慎一要在今年和中森明菜結婚。
渡邊萬由美突然從他嘴裡得到這個消息,反應過來以後,立刻聯想到巖橋慎一心中在做的那個計劃上。心裡的那一塊拼圖,又拿到了關鍵的其中一塊。
先前猜想巖橋慎一或許會和中森明菜結婚時,渡邊萬由美在心裡做着假設。但此時此刻,真的從他這裡聽到了確定的消息,渡邊萬由美心裡,反倒沒有了去拼湊這塊拼圖的意思。
她捏着這一塊無形的拼圖,抱着等巖橋慎一向她揭曉問題答案的無聊念頭。
巖橋慎一和她把話說開,“明菜桑是研音的門面,不止是音樂部門,在演員部門,她儘管只主演了一部電視劇,但地位也顯而易見。”
或者說,正因爲她只主演了一部電視劇,第二部電視劇還沒有開始製作。能力與號召力展示出來了,卻又要匆匆畫個句號,這比她結束穩坐多年頂點地位的歌手生涯,對事務所更加抱歉。
“嗯。”渡邊萬由美點頭。
這都是擺明了的事。但話從巖橋慎一嘴裡說出來,意義就會變得不一樣。
渡邊萬由美不好奇中森明菜結婚以後,是要引退回家,還是要繼續做現在的工作。這其實也並沒有那麼重要。
因爲,對研音來說,中森明菜嫁給巖橋慎一以後,還能不能再創造價值,雖說值得事務所在意,但考慮到她背後的巖橋慎一,這一點,也就無所謂了。
對研音那邊來說,真正重要的,是巖橋慎一對於與中森明菜結婚這件事的態度。
以巖橋慎一的行事,既然心知肚明,清楚用自己手裡的人氣歌手去“補償”研音失去了中森明菜,這樣的做法有可能會吃力不討好。
如果他不是還做着別的打算,那他大概會直接娶走中森明菜。但是,頭腦簡單的“補償”做法不是巖橋慎一做出來的事,不留餘地的直接達成自己的目的,也不是巖橋慎一會做的事。
借力,廣交朋友。
渡邊萬由美在心裡默唸巖橋慎一在行事之中所擅長的,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這一次,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結婚,如果他不打算什麼都不表示,那就一定有更大的圖謀。
“萬由美桑。”
巖橋慎一忽然叫她的名字。渡邊萬由美握緊了手裡那塊無形的拼圖,心裡知道,答案這就會揭曉。她默不作聲,等待下文。
巖橋慎一終於揭曉了那個答案,“既然要開創全新的流行,就和研音來合作吧。”
不是要把TRF這支組合的經紀合約送出去,而是要邀請研音來參與接下來GENZO將要與小室哲哉一起開創的這個全新的流行。
研音是以音樂出版事業起家,就算事務所自己的音樂部門,只有一箇中森明菜,但這家事務所本身,關於唱片的出版與發行,都有着自己完善的網絡,並且,它的背後,還靠着實力雄厚的財團。
和研音合作,那麼,研音已有的在唱片業界的能量與資源,也就能盡數共享。
接下來,巖橋慎一不僅是要聯合小室哲哉去開創新的流行,還要開創全新的宣傳方式、發行方式……各方各面,都要有別於過去的模式。
今後,不僅是音樂,或許,也會涉足其他的行業,開展其他的業務。除此之外,既然心中計劃着,要在泡沫破滅以後,打造“英雄式”的超級偶像,這個超級偶像,就不能只是唱片大賣,還要能夠引領流行。
而公司要提前開始做的準備,就是事先開始爲這個超級偶像創造條件。
但計劃也好,設想也好,在未來的事成爲“當下”之前,接下來的GENZO,最先要做到的,是建立自己的發行網。有了自己的發行網,GENZO就不再只是個獨立唱片公司那麼簡單,甚至,也可以不再侷限於“唱片公司”這一面。
要搭建自己的發行網,不僅要燒錢,還要各方各面的協調。各方各面來看,研音都是個能夠穩定合作的對象。再說了,泡沫破滅,研音這種不缺錢的事務所的黃金時代到來,它做大做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小室哲哉要爲之努力的新流行,是GENZO接下來計劃裡的一環。爲小室哲哉準備新廠牌,助力他的野心實現,同時又是爲GENZO通往更寬廣之處所搭建的橋。
渡邊萬由美盯着巖橋慎一,看他說着自己真正的計劃。
握在她手裡的那塊拼圖,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在了手裡。不僅如此,連同眼前的那一塊預想中的拼圖,也在他的話語之中,煙消雲散,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留在這裡的,真實存在的,只有送入她耳中的,巖橋慎一的野望。
“萬由美桑,”巖橋慎一說,“研音從來都不需要一個‘補償’。”他心知渡邊萬由美清楚這一點,因此,說得十分不客氣。
“野崎社長寧可廢除音樂部門,也不會接受用別的歌手換走明菜桑這種事。以研音的實力,如果這麼做了,野崎社長受不了被業界嘲諷是被小恩小惠收買。”
“相比起讓研音什麼都不做,用一個明菜桑,換取一個兩個人氣歌手帶來的利潤,以此爲契機,商談與研音的合作,請他們爲了合作好好付出一場,野崎社長反倒更樂意。因爲,真正無價的東西,就是‘合作’。”
渡邊萬由美微笑了一下,爲巖橋慎一說的,是她心中所想的。
“合作是無價的嗎?”她問。
巖橋慎一點頭,“目標明確,勁兒往一處使,沒有什麼比一場好合作更叫人心裡痛快,全力以赴。”
他說的是存在於展望之中的未來,還是一直以來與渡邊萬由美合作無間的現實?
“好。”渡邊萬由美點點頭。
她目光掃視四周,想做些什麼,卻忽然像是忘記了自己的方纔所想一般,腦海中一瞬放空。頓了頓,又伸手去拿酒瓶,往巖橋慎一的杯子裡倒。
“這下,可真的要成下午就開始喝個痛快的老酒鬼了。”巖橋慎一玩笑道。
但渡邊萬由美並沒有再以言語反擊他。巖橋慎一看着流入自己杯中的酒液,當它停下來時,伸手過去,從渡邊萬由美手裡接過了酒瓶,替她也倒了一杯。
“這一杯要用什麼理由……”他琢磨。
渡邊萬由美笑了,“這一杯,是老酒鬼們要在下午開始喝個痛快。”
巖橋慎一也笑,“我還以爲,這一杯的意思,是要把支持票投給我呢。”
“什麼支持票?”渡邊萬由美裝了個並不高明的傻,故意不給他那一個準信兒。
巖橋慎一也不勉強,“好的。”他輕輕碰了碰渡邊萬由美手裡的酒杯,說了句不倫不類的祝詞,“爲了在下午喝個痛快的老酒鬼們……”
渡邊萬由美小口啜飲,垂下眼皮,不再看巖橋慎一。
平日的下午,一連喝下了三杯,微醺的酒意,讓身體熱乎乎的。本來就開足了暖氣的房間,待着有點熱了。
兩個人要說的話已經說完,各自交了個底。
儘管渡邊萬由美當場並沒有給出巖橋慎一想要的那一票,但他也並不着急。這一杯也喝完,巖橋慎一看了一眼酒瓶,開玩笑,“乾脆把剩下的也都喝完算了。”
他這麼說,渡邊萬由美反倒不招待了。她輕飄飄還回去一句,“好酒不常有,一下喝光了多可惜。”
巖橋慎一深以爲然般的點起了頭,“確實。想到還有沒喝完的好酒,就有了再做些值得慶祝的事的幹勁兒。”
他話頭一轉,說給渡邊萬由美聽,“還有給研音那邊的電話沒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