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黃金週的假期開始,不過,跟藝能界沒什麼關係。
儘管假期裡往往電視劇收視率不佳,唱片銷量也受影響,但電視臺要做的,是想方設法提起觀衆的興致,抓住肯留在電視機前的那部分人的心。至於唱片業界,就保持耐心,不在多餘的時候,投入多餘的宣傳資金。
不管怎樣,身在藝能界的從業者們,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數都仍舊全速運轉,沒什麼機會享受黃金週假期、並在假期結束後患上意志消沉的五月病。
大衆忙的時候藝能界閒,大衆閒的時候藝能界忙,藝能界畢竟屬於服務行業。
離年中越來越近,巖橋慎一也就越來越忙。一邊是要爲了設立新廠牌的事,不停參加各種商討會,談判有關的細節,另一邊,他親自挑選的新人,具體的安排也要經他過目。而在兩樁大事之間,還有各種各樣的工作,需要他出面,或是聽取他的意見。
工作安排滿檔,一丁點多愁善感、長吁短嘆的空閒都沒有。
有一點空閒,也都拿來爲結婚的事做準備。
巖橋慎一把今井送來的土地資料帶回家,這陣子,兩口子難得有空坐在一起喝杯小酒時,就用這疊資料當下酒小菜。
要作爲家來經營的房子,輕易不會搬遷,許多事就要在一開始考慮周到。到了此時,中森明菜變得前所未有的嚴格,認真細緻的拉着巖橋慎一研究。
恐怕,她念書時都沒有這麼認真過。當然,對小學渣中森明菜來說也實屬正常。
其實,中森明菜這樣的一份細緻,是來自於緊張。對於即將到來的新生活,除了期待之外,還有着人對於未知之事本能般的不安。
即使是巖橋慎一,在他聽着中森明菜挑剔的時候,所表現出的這份隨便她挑到什麼時候都行的耐心,同樣是來自於緊張。只不過,這份緊張以另外的方式體現着。
今井帶來的這幾份資料,地面上的建築物都不算太陳舊。土地上的房子有價值,購入這塊土地重建,就要額外多支付買下地上建築物的錢。
話也說回來,要在這個1992年,買到地上建築物破舊到會影響地價,與此同時位置還不錯,地塊也夠大夠整齊的房子,恐怕比中張彩票還難。
巖橋慎一冒出個無厘頭的想法,索性跟中森明菜提議,過後一起去買張彩票。
“買彩票?”中森明菜向他投以迷惑的目光。
巖橋慎一把這突發奇想說給她聽,逗得中森明菜哈哈大笑,拍手叫好,“慎一你的主意很正點嘛!”
“是吧?”巖橋慎一配合她,露出個稍顯得意的表情。
能在這種傻瓜主意上如此同步,這無聊的兩口子也有夠般配的。不過,稍微有點無聊的提議,倒是把他們從這種難言的微妙氣氛里拉了出來。
終身大事,確定了心儀的地塊之後,接下來還得抽出時間,一起去實地看看。等到確定了土地,還要決定請哪位設計師來幫忙設計新居,各種各樣的事有得忙。
想到要爲了買地,實地去考察,巖橋慎一腦海中,下意識想起自己在新宿五丁目的那一坪半土地。當時只是爲了用那一小塊地抵押,他根本不在意買了一塊怎樣的地。
巖橋慎一心裡琢磨,過後是不是去看一看自己那一小塊地。他把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暫且放到一邊,跟中森明菜商量,“就在最近這幾天,和今井桑約時間,儘快去看一看。”
中森明菜這陣子也要趕進度,工作排得滿檔。到時候,少不了老經紀人大本幫忙協調時間。小兩口的勁兒往一處使,周圍的人也熱心幫忙,處在這樣的氣氛裡,中森明菜感到內心安寧,真切體會到被祝福所包圍。
沒有什麼,是比一個得到了祝福的未來,更值得期待的了。
……
結婚之前,要買地,要建房,還要計劃婚禮。
關於婚禮,是和式還是西式,是在東京辦還是在國外辦,今年各種行程滿檔,是努力在今年辦還是明年時間充足了再辦,也有各種各樣的一堆問題要商量。
今時今日,一個是業界大佬,一個是桃浦斯達,要結婚,就會喜提媒體的頭條待遇。要辦婚禮,也不能過於低調行事。
一方面,新郎與新娘兩邊的關係者人士都不少,另一方面,結婚以後,中森明菜這個太太,要和其他業界大佬的太太們打交道,今後和巖橋慎一一起到訪各種場合,婚禮上邀請關係者與合作方們到場,同時也是鄭重其事把她引薦給所有人。
東京一場盛大的婚禮,這是可以確定的,無非在於要多麼盛大,多麼隆重。
但倘若要大辦特辦的話,也許會拖延到明年再舉行儀式。
星期天晚上,巖橋慎一去跟姐姐和姐夫聚餐時,向姐姐姐夫彙報着關於結婚的進度。中森明菜今天有工作,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過來。
黃金週,成田寬之和朝子兩夫妻只去韓國玩了兩天,與新年假期時飛去法國過年的浮誇相比,顯得十分樸素務實。
今年的曰本人,相比起往年,假日出行來得低調了許多。泡沫鼎盛的那幾年,大企業慷慨大方的準備假日,職員們拖家帶口飛去國外度假,享受完外國風光,再回來長吁短嘆。
而到了今年,省去中間步驟,職員們可以不去國外度假,就能體會五月病的惆悵。
當然,對成田寬之和朝子來說,沒有浮誇的遠走高飛去度假,絕不是受到了泡沫破滅的波及。這一對鋼鐵夫婦,不僅是意志堅定,他們建立起的這個家庭,也同樣堅固如鐵。
“這個時候買地?”成田寬之聽了,回了句,“恭喜你,慎一君。”他笑了笑,自覺說了句什麼幽默的話,“如今,連慎一君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巖橋慎一微笑,“不是成田姐夫說過的嗎?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當初,成田寬之還調侃巖橋慎一,因爲他沒有買房子,所以才能若無其事的看待世間發生的一切。而現在,明知前景不佳,巖橋慎一還是要爲結婚買房子。成田寬之這個人,有的時候,說不好是他喜歡開玩笑,還是時刻記得發生過的事,在必要的時候舊話重提。
“沒有人能置身事外,但慎一是銀行的優質客戶。”朝子也不知是在替弟弟解圍,還是在跟丈夫一唱一和調侃人,輕飄飄說了這麼一句。
巖橋慎一終於認輸,“還請饒了我吧。”在一本正經冷死人這件事上,朝子果然是巖橋將明的親生女兒。血緣的力量,在這種時候體現無遺。
“正泡在幸福裡的人,就是會成爲被打趣的對象。”成田寬之看着自家的小舅子,送上最後一句調侃式的忠告,“接下來,聽到這樣的話的機會還多得是。”
或許成田寬之說的是對的。等到結婚的消息正式宣佈,巖橋慎一準得被相熟的人調侃打趣,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通往結婚之路時必經的風景,畢竟他也還沒有結過婚。
正因如此,從已經結過婚的人那裡隨便聽說點什麼,聽起來都像是經驗之談。
……
朝子的廚藝一如既往,標準如一份滿分答卷。但這樣的好處是,既不會期待,也不會失望。習慣了朝子的廚藝之後,巖橋慎一倒覺得,這也是份優點。
朝子她不時起身,走進廚房,巖橋慎一和成田寬之則邊喝酒邊聊天。
“說起來,”成田寬之問,“婚禮的時候,明菜醬那邊要怎麼安排?”
兩邊時不時一起見面聚會,漸漸熟悉以後,成田寬之對中森明菜的稱呼也不再那樣客氣疏遠了。
要辦婚禮,雙方的家人親戚自然要到場。不僅如此,父親要把女兒交到新郎手裡,雙方的家族要站在金屏風前拍全家福。
中森明男與千惠子離婚後,中森明菜事實上已經和父親斷絕了關係。
中森明菜與兄姐們不冷不熱,一年裡,也就是在千惠子那裡偶爾能上一兩面,至於小妹明穗,中森明菜與她之間早已毫無情分,而在明穗因爲父親與母親離婚離家不歸後,這對姐妹,也已在事實上斷絕了關係,更不可能獲邀出席婚禮。
如今,整個中森家族,真正貼近中森明菜的,只有母親千惠子。
其他的都好說,兄弟姐妹可以不站在同一面金屏風前拍照,小妹出席與否也沒什麼關係,但婚禮那一天,總要有個男性長輩牽着中森明菜的手,把她交到巖橋慎一手裡。
“到時總有辦法。”巖橋慎一併不覺得這是什麼難題。
真正困難的問題早已邁過,這些小細節,並不那麼緊要。就算不是中森明男去送女兒,來賓們看在眼裡,又有誰當面覺得奇怪?
到了那一天,是誰讓中森明菜挽着手還不知道,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他和中森明菜的婚禮,絕不會是一個上演父女和好這樣的戲碼的舞臺。
“聽着可真叫人安心。”成田寬之笑了笑,不再說什麼了。
新年之初,得知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回靜岡彙報婚事的時候,成田寬之心裡就想過,舉辦婚禮的時候,中森明菜那邊,如果沒有父親到場,將會十分惹眼。
但此時此刻,和巖橋慎一面對面說起這件事,聽着這個小舅子不假思索的回答,成田寬之頓時無言。甚至,面對着這樣的答案,成田寬之原先或是看熱鬧、或是擔心巖橋慎一出了醜也會連帶自己也跟着成爲話題一部分的私心……
一切種種,都隨着這一句豁達坦然的“有辦法”,跟着煙消雲散。
這一回的這一句,成田寬之是發自內心,覺得這個小舅子“叫人安心”。
巖橋慎一這個人,和成田寬之所遇到過的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樣。要不是跟朝子結了婚,對靜岡的巖橋家十分了解,成田寬之說不定會懷疑,這個小舅子其實是個外國人。
朝子端着香蕉蛋糕過來,巖橋慎一半開玩笑,跟姐姐說,“我和明菜的婚禮,要換姐姐來負責婚禮致辭了。”
當初,朝子和成田寬之的婚禮,巖橋慎一還爲了婚禮致辭臨時抱佛腳,去租書店租了本《婚禮發言指南》。曰本的出版業發達到彷彿用了金坷垃,想買啥就能買到啥。
唯有隻租不買這一點,跟他只租唱片不買唱片的作風一脈相承。
不過,等有了自己的新家,沒有了搬家的煩惱之後,倒是可以把中意的唱片都買下來,除了自己聽聽,萬一以後生個喜歡音樂的孩子呢。
話說回來,將來的孩子,如果有音樂或是演戲天分還另說,如果才能平平的話,最好是遠離藝能界,要是藉着父母的人脈和名氣,在藝能界裡混日子,整天被指指點點,說這是某某人的兒子或者女兒,那種情形,可是相當的不怎麼樣。
人生要換個新身份,連許多事的想法也跟着轉變。巖橋慎一覺得自己變得天真了許多,會在某些時候,去想象這些還沒有到來的東西,去操心不存在的事。
成田寬之活潑的湊熱鬧,在朝子開口之前,先調侃道:“這種事,交給我們這位朝子,可是找對人了。”
朝子放下盤子,坐下來,輕描淡寫的反擊,“交給成田的話,想必會滿堂喝彩。”
成田寬之樂於跟妻子“吵架”,換上一句,“婚禮的場合,還是不要喧賓奪主的好。”他傳授自己的小妙招,“要是我,就會故意出點小丑。”
巖橋慎一笑了,“成田姐夫這樣的人要是出了醜,豈不是更要成爲矚目焦點?”
成田寬之做了個詭計被拆穿的心虛表情,如此浮誇的表演,像在戲弄人,“這下糟了,被看穿了。……果然,這樣的事,還是交給我們的朝子,才最合適不過。”
朝子的語氣淡淡的,對丈夫這一套根本無動於衷,“那當然了。”她切下蛋糕,遞給巖橋慎一,“不管怎麼說,我畢竟是姐姐。”
巖橋慎一接過朝子遞來的蛋糕,他看着朝子,笑道:“那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