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的演出,結束以後,沒有安排聚餐。
峰島負責分發紅包,每名工作人員十萬日元,算今天晚上去“吃點東西”的錢。十萬日元,在這個陷入狂歡的年末,也就是個及格線上的數字。
行情看漲。
聖誕夜,中村兄要去和女朋友吃約會大餐,演出結束以後,自己搭出租車走人。沒有大型的聚餐,巖橋慎一也想着直接回去。聖誕夜,他也想跟女朋友吃大餐。
結果,到底沒能逃過美和醬的挾持——
“聖誕夜爲什麼不下雪呢?”美和醬擡頭凝視乾淨的夜空,眨了眨眼,有點無聊的說了句。
“看這樣子,一週之內都不會有雪。”巖橋慎一跟着她一起擡頭仰望夜空。
“真沒勁。”
美和醬哈出一口氣,“按說,聖誕夜不是應該下雪嗎?”她振振有詞,“不說別的,就算是爲了幫親親熱熱出去約會的情侶們營造氣氛,雪女也該幫下忙纔對。”
……雪女不是會把男人給弄成冰塊的妖怪嗎?
巖橋慎一心裡默默吐槽,看着這隻手腳靈活、在攀爬架上自得其樂,還能抽出精力來抱怨雪女不肯給情侶提供方便的小狐狸,佩服她這出衆的體力。
早在剛認識她的時候,就知道她體能出衆。等出了道,爲了準備大型巡演,美和醬還按時去健身房打卡,這個習慣在巡演結束後也保持下來,現在的體力更是沒話說。
雖說如此,大晚上的,還是聖誕夜,爲什麼要在公園裡,看她爬攀爬架?——原因當然是東京迷路天后美和醬胡亂指路,又一次迷了路。
如果怪美和醬大晚上的拽着他出來亂晃,那肯定會被摁到地上摩擦。如此一來,就只能怪東京的街道過於錯綜複雜。或者說,東京大迷宮確實是讓人迷路的主要原因。
“不過,東京的雪髒兮兮的。”
美和醬人在東京,大搖大擺的說着東京的壞話。她爬上攀爬架,坐在頂上,低頭看着站在腳下的巖橋慎一,“最開始總是要先下冷雨,然後才慢慢變成雪。”
“雪落在雨水裡的時候,髒兮兮的。直到下成大雪,纔會變得乾淨起來。可是,下過雪後,東京的雪很快也就被清理乾淨,剩下的東一塊西一塊,像縫縫補補穿過十三年的舊衣服。”
她大說特說。
“慎一君要是見過北海道的雪,就會贊同我的話。”
巖橋慎一聽她這麼說,回了句,“怎麼聽上去可憐兮兮的。”
“我可是自打第一年到東京來,就一直這麼想直到現在。”美和醬回道。
巖橋慎一有點佩服了,“這麼說,從高中畢業到東京來直到現在,年年都在忍耐髒兮兮的雪就是了?”
“所以說,我也是爲追尋夢想做出過犧牲的。”
美和醬的語氣聽上去,彷彿自己放棄了某樣重要的東西。
雖說出道之前經歷許多挫折,也做過那麼多的努力,但卻偏偏重點強調這一點努力。如此一來,明明是在說着辛酸的上京打拼生活,卻怎麼聽也有點好笑。
“嗯,了不起。”巖橋慎一肯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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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他是不是敷衍,美和醬認認真真點頭,“就是這麼了不起。爲了追尋夢想,連重要的北海道的雪也可以捨棄。然後在東京的冬天,連那樣髒兮兮的雪也期待不已。”
“而且,還是聖誕夜的雪。”巖橋慎一隨口接了句俏皮話。
美和醬不理他,眨了眨眼睛,目光離開站在地上的巖橋慎一,再度仰視今晚的夜空。乾乾淨淨的夜空,點綴着幾顆小小的星星。
這樣的夜空,確實是一副一週都不會下雪的樣子。
美和醬坐在攀爬架上仰望夜空,巖橋慎一站在地上看着夜空和她。
組成DREAMS COME TRUE的第一個聖誕夜,還只有兩個人的樂隊,在LIVEHOUSE演出。演出結束以後,兩個人結伴回去的路上,美和醬送給他一張山下達郎的《Christmas Eve》。
雖然是臨時組成的樂隊,巖橋慎一也是個沒經驗的蹩腳經紀人,至於未來前景之類的種種,更是一個又一個的問號。
那時候,美和醬和他約定,往後的聖誕夜,也要像那樣的一起演出。
是爲了她的信任,爲了能讓她的才能爲世人所知,所以苦也不覺得苦,走到了現在。也是爲了這支載着夢想的樂隊,哪怕自己一身兩用,也要想出解決困難的辦法。
“今年份……”巖橋慎一正要說聖誕禮物的事,忽然,坐在攀爬架上的美和醬身體一個不穩,晃了一下。
他嚇得心裡咯噔一跳,還好虛驚一場。
這隻小狐狸坐穩當了,沒心沒肺的晃動脖子,眨眨眼睛,“仰頭太久了,脖子也痛,頭也暈乎乎的。”
一邊說,一邊還又騰出手按壓後頸。
巖橋慎一嘆氣,“既然如此,就先從這上面下來,怎麼樣?”
“慎一君剛纔要說什麼?”美和醬裝傻。
巖橋慎一跟她講條件,“你先下來,我再和你說。”
“總不會是我聽到了之後,會驚訝到當場從這上面跌下來的話吧?”
美和醬這言語豪放的作風從來不改。巖橋慎一繼續嘆氣,“被你這麼一說,我倒真怕你跌下來了。”
“愁眉苦臉的。”美和醬笑話他。
手腳利落,三下五除二,從攀爬架上下來,站到他跟前,“現在儘管說吧,最多驚訝到把你給狠狠推開,奪路而逃。”
“……”
巖橋慎一第三次嘆氣。
被這隻小狐狸氣一頓,立刻頭腦清醒。什麼爲了她的信任啊、什麼兩個人的夢想之類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
一個有可能把你摁在地上一頓摩擦的女人,就很難對她溫情脈脈太久。
“是說今年份的聖誕禮物。”
巖橋慎一把手伸進防寒外套的口袋,把東西拿出來。一個梳着髒辮、咧着大嘴笑的形象詭異的塑膠小人偶。
跟美和醬的形象有着微妙的相通之處。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這是巖橋慎一去特別定製的禮物。要送點奇怪的小東西給她當禮物,也着實是個挑戰。
“還挺有意思的。”美和醬高高興興接過來,認真打量。
收到一個奇醜無比、且跟自己的形象微妙相似的人偶,卻還能高興得咧嘴大笑。這樣的女孩子,大概全世界、保守一點全曰本,只有美和醬這獨家一份吧。
可不管怎麼說,這隻小狐狸的笑容,真是他見過的最豪放也最特別的。
“之前不是吹噓準備了超棒的禮物給我嗎?”巖橋慎一提醒她。
美和醬不太滿意,“我可從來都不‘吹噓’。”
就當是這樣好了。巖橋慎一點點頭,“那麼,超棒的禮物是什麼呢?”他等着美和醬從包裡、或者是外套口袋裡,拿出個同樣奇醜無比的小玩意。
總覺得,不停交換奇醜無比的禮物的兩個人,有一絲微妙的可憐。
可是,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美和醬把手伸進包裡、或者外套裡。她那張最適合豪爽大笑的臉,現在也安安靜靜的。
“什麼?”巖橋慎一問她。
美和醬忽然有點泄氣,“聖誕夜到來之前,一直期待能下雪。”
“就算髒兮兮的?”
“就算髒兮兮的。”她說。
“要是在北海道,聖誕夜一定能見到雪。”美和醬環視這個小公園,像在把想象中的北海道的雪景,用這雙眼睛給裝點在東京的這個小公園裡。
“就算這麼小小的公園,如果能被厚厚的積雪掩埋,爬到攀爬架上往下看,也像是一片雪原。”
她這麼說,就彷彿剛纔爬上攀爬架的理由,是爲了看一看那並不存在的雪原。
“所以呢,”美和醬說,“我是放棄了那麼美的雪景,纔來到東京的。”
巖橋慎一點頭,重複她自己說過的話,“嗯,爲了追尋夢想做出了犧牲。”
“對別人來說,肯定覺得我小題大做。只是雪而已……”美和醬自己搖頭,“不過,要不是從小在雪地裡打着滾長大,看着那麼美的雪景,才寫不出那麼多歌呢。當然,也就不會想到東京來。”
“總之,我也是能做出犧牲的人。”她一再重複。
巖橋慎一繼續點頭。
“所以,也不是沒有了解到慎一君你的犧牲,若無其事接受這些的人。”美和醬突然說道。
巖橋慎一從她嘴裡聽到這麼句話,不禁一愣。
……
要不是巖橋慎一主動要當她的經紀人,也就沒有現在的DREAMS COME TRUE。可正因爲成爲了現在的DREAMS COME TRUE,才非得做出個選擇來不可。正如北海道的雪景滋養了她的靈感,而這靈感又讓她非離開北海道那樣。
又是因爲DREAMS COME TRUE,才讓巖橋慎一成立了公司。
唱片公司成立後,巖橋慎一就一心二用。巡演期間,每到一處,都帶着辦事員,下了舞臺,就去聽辦事員的工作報告。
所有的一切,都被吉田美和看在眼裡,也知道樂隊漸漸成了巖橋慎一的一種負累。
彷彿想要和巖橋慎一一起實現夢想的她,成爲了巖橋慎一的累贅。
當初說好了要販賣優秀的承諾、要一起實現夢想的約定,忽然變得搖搖欲墜。
巡演的札幌場,巖橋慎一意外病倒,更讓吉田美和心裡難受,覺得沒有辦法再心安理得,把解決這些問題的責任,都交給巖橋慎一去處理。
從樂隊剛出道,隱隱約約意識到,巖橋慎一可能會被另外的工作拉扯,再到親眼看着、親身體會着這一切。
爲什麼,要實現DREAMS COME TRUE這個夢想,代價是讓巖橋慎一去犧牲呢?
要是那樣的話,豈不是“許下的願望都能實現”的DREAMS COME TRUE,就偏偏只有巖橋慎一自己的願望無法實現?
想到這些,吉田美和心裡就難受。
“實現不了慎一君夢想的DREAMS COME TRUE,就不是DREAMS COME TRUE。”
吉田美和這個人,看着沒心沒肺,其實內心敏感纖細,否則,也寫不出那樣的歌詞,更無法擁有那樣強烈的感受力。
“以後,就讓我和正人桑兩個人組隊吧。”吉田美和說。
巖橋慎一瞪起眼睛。
她理直氣壯,“我可是下了很大決心!東京的雪就算再寒酸、再髒兮兮的難看,想要實現夢想,也得離開北海道,到東京來。”
這就是她準備的聖誕禮物。
如果只是錄音,偶爾參加節目,最多隻是讓巖橋慎一分出一點時間和行程。可明年,樂隊要開全國範圍的密集巡演,如果真的再不下定決心,巖橋慎一絕對承受不住。
這一年,因爲只安排了幾場大型巡演,問題還沒有嚴峻到毫無辦法。可即使如此,巖橋慎一都病倒了一次。
所以,在新一年到來之前,她要告訴巖橋慎一,他可以不必做到那樣的程度。
哪怕從此以後,各自實現各自的夢想。
……
“所以,”巖橋慎一看着美和醬,消化了一下,“你送的聖誕禮物,就是把我從樂隊裡開除掉?”
“不然要怎麼辦?”美和醬認認真真,“都說了因爲我們是DREAMS COME TRUE。正因爲如此,慎一君你的夢想也要實現才行。”
“要實現夢想,成爲了不起的社長桑。”她說,“等DREAMS COME TRUE拿到格萊美獎的那一天,我會在頒獎禮上感謝‘GENZO的巖橋慎一會長’。”
“到那時已經是會長了嗎?”巖橋慎一問。
“樂隊都已經拿格萊美了,你也不能太拖後腿,難道不是嗎?”
美和醬的歪理倒是一堆一堆的。
巖橋慎一聽着,又感動又好笑,“所以,爲了樂隊能拿格萊美,就把我開除了?”
“是爲了慎一君你能成爲了不起的會長,纔要讓你離開樂隊。”
巖橋慎一看着這隻倔強、自以爲是的小狐狸,“不行的,我如果拿不到格萊美,就當不成了不起的會長。”
美和醬不禁嘆氣,“沒想到,在慎一君穩重的外表下,藏着一顆貪婪的心。”
“是的,非常貪婪。所以總是這也想要那也想要,一樣也捨不得放手。”巖橋慎一配合她的挖苦。
“也因爲捨不得,所以就努力想了各種辦法。”
“什麼辦法?”美和醬問。
巖橋慎一把先前和渡邊萬由美商量過的、還沒有說給美和醬與中村兄聽,沒有跟索尼那邊協商的計劃,第一次說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