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早邁着輕鬆的步伐從崇文門進入內城,邊走邊想如果有輛山地車騎就好了,我在圍着皇城轉圈兒散步。過了阜成門看見一羣農民正在路旁耕耘播種小麥。我也是農民,看到同行勞作親切的不得了,上前問道:“大爺,種春小麥呀?”
老農說:“哎呀,咱京城這地兒種不了春小麥,沒收成!”
“哪種它幹嘛?”
“過些日子,皇上要出巡圓明園,今年倒春寒,種花栽草來不及,種小麥發芽快,十天半月就會滿目春色,皇上看着高興!”
“皇帝又不傻,”我很替出這主意的人擔心,“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
“皇上是不傻,但被人哄着哪還好意思說穿別人的孝敬心思,”老農低聲咕噥道,“那句話叫什麼事着——皇帝的新衣!”
“您還不如帶着麥種回家,等秋天播種或者吃了都行,全扔地裡真是浪費。”我出了個好主意。
“那可不行,”老農說,“官老爺知道了是要治罪的。”
“和紳和老爺是圓明園工程的項目主管,園子修的可氣派呢!”老農驚歎地說,“皇上出遊那天會延着這條街向西向北,排場着呢!有空過來看吧。”
順天府監工走過來,我起身朝北而去。經過各種親王府、郡王府、貝勒府、貝子府、公主府、格格府、以及無數大小官員府邸,中午落腳鼓樓斜街打尖用飯,一個滿口京腔提鳥籠子的傢伙想跟我聊圓明園工程,我知道這是乾隆皇帝關心的皇家花園項目,沒敢接茬兒;一對猜拳行令的皇親國戚邊喝酒邊吵吵前陣子永定門逃犯的事,我更沒敢細聽;一個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一看就是女扮男裝的丫頭唸了一首詩給我: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爲這
我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席幕榮!”我萬分親切附和道。
“錯,”女子壓着聲音儘量裝的像個男人,“是李清照。”
好吧,和女人爭論是不禮貌的,也不會有結果,有結果又怎樣?我也不敢反駁,擡頭望去滿屋都是達官顯貴,誰都惹不起,說錯話就可能被捉去見官。我很好奇這個娘姑怎麼會背二百多年後的這首詩。
進到皇城再假裝貝勒那是自尋煩惱,我現在是一身商人打扮,左邊袖口裡裝着散碎銀子和銅錢,右手掏着方便嘛!右邊袖口裡藏一張小額銀票,一張大額銀票平鋪在扇面上,再小心地合上扇子,根本看不出裡面藏着錢,然後把扇子插回肋下那個布袋子裡。
女扮男裝的公子出門前往後望了一眼,我們的眼神交織,她莞爾一笑,臉上的酒窩能裝下兩顆鵪鶉蛋。當時我正往嘴裡塞鵪鶉蛋,猛然四目相對,我慌張地沒嚼就整個嚥下去了,噎的我雙眼圓睜。
我問結帳的店夥計:“剛走的那丫頭是誰?”
店小二諂媚地笑着反問道:“那分明是個公子嘛!你怎麼說是丫頭?”
“腰細胸大下巴頦小,一看就是個丫頭。”就更別說她沒喉結了,偵探帶着槍。我隔着衣服下意識地摸摸腋下裝扇子的口袋,裡面除了扇子還裝着一張八千兩的銀票,泡妞少不了銀子。
我付了一隻銀角子說:“不用找了,”我擺手讓小二收起找頭算是賞他。
“剛纔那位,是劉府千金,出來逛街愛這打扮。”店夥計壓低聲音說。
“劉府?哪個劉府?”
“劉庸,劉大人吶!”小二小心翼翼說的更神秘了。
男人只說三分話,留着七分打天下。萬一哪天捅了簍子,這個小二就能摸清我的全部底細,我沒再多問便出了門,在衚衕口一家客棧要了間上房,美美睡了一個午覺。一覺睡到日頭偏西,起身去澡堂子泡澡搓背按摩一條龍,然後到茶樓要了一壺碧螺春,我問跑堂的夥計:“知道哪有賣房子的嗎?”
“爺,這您可問着了?”夥計殷勤地說,“您要哪塊的房子?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我說:“我我我……”我了半天,我也說不出自己的願望。“附近吧。”我想起午飯時遇上的劉小姐應該就住附近。
“哎,整個京城就咱這塊風水好,您看前任中堂爺張廷玉就住前邊那衚衕,現任中堂爺劉庸劉大人,也住得離這不遠。”
“那就這塊吧,你給我說說有什麼好房子。”
“現在朝廷催着官員償還借番庫的銀子,王公大臣們賣宅子的不少呢,差不多的四合院千八百兩,三進三出的宅子,六七八九千兩不等,得看什麼地界,還得看東家急不急着出手。”夥計如數家珍伸着手指頭介紹附近房源。
和現在的石家莊一樣,乾隆年間京城小戶型住着經濟,大戶型住着敞亮,別墅住着氣派——就是三進三出的院子,騎馬坐轎出入方便。我決定買下後海邊上那套三進三出的宅子。付款前,我指着院裡的轎子說:“八千兩包括那頂轎子!”
管家笑着問我:“先生是哪裡人?”
我說:“石家莊,正定府。”
“真定府?真定知府也不能坐八擡大轎。”管家樂呵呵地說,“在京城除了幾位王爺,能坐八擡大轎的人着實不多,我們家老爺是爲數不多的之一。”
“貴府老爺是?”我陪着小心問。
“劉庸,劉大人。”管家雙手抱拳說,“皇上在西直門外賞了我家老爺一處新宅子,我家老爺才捨得賣這處老宅子。”管家說話客氣又得意,而我差點暈過去,我就是爲了離劉府近點,盼着與劉小姐偶遇纔買下這處宅子的。
管家把房契交給我,把八千兩銀票揣進袖口,命人擡着空轎子走了。我住豪宅的愉悅心情頓然消失了一大半。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修繕房子,除了劉小姐的繡房,其它房間都做了重新粉刷佈置。坐在劉大人曾經的書房的太師椅上,面對着空空如也的書架,我一丁點富貴心情都沒有。我吹滅書房的兩盞燈籠,回到臥室躺在無邊無際的牀上,望着窗外寂寥繁星,失眠了。
我喜歡獨處習慣孤單耐得住寂寞,可那是在窩棚地鋪上。現在躺在如此寬大的牀上,夜深人靜之時,四周一片靜謐,我總是把自己的心跳當成小偷的腳步聲,心中升騰的何止是恐懼。
茫茫夜色中,我反覆考慮規劃自己未來的事業與人生,我有很多前瞻條件和發財機會,比如開個自行車製造廠、發電廠、手機廠、空調廠等,樣樣都會暢銷;再蓋幾個體育休閒館,王公貴族都是會員;修地鐵,建高架橋,差點忘了,一定要建汽車製造廠,專門生產大排量轎車,相當於八擡大轎的奧迪A8,我先搞兩輛,一單一雙兩個號,再買兩匹馬一公一母一白一紅,萬一哪天回到石家莊,限行交通工具的性別與顏色,也好對付。
可是,我哪樣製造工藝都不掌握,生產材料也不具備,也沒有培訓員工的技術,我在唉聲嘆氣中改變了主意,決定請一個管家,兩個打雜長工,一個廚娘,一個帳房先生,四個轎伕,我坐四人擡的轎子應該不觸犯王法。結果,我什麼都沒做,因爲買房修房添置傢俱前後共花去了我九千兩銀子,眼看要坐吃山空。
上次偷了和珅,這次……我得再幹上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