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舊破敗的都督府門外空地,上千人席地而坐手執火把,熠熠火光照耀下,頗有聲勢。愣是將個黑漆漆的鐵幕劈出一道口子,照得通亮通亮。
蜀州刺史樑世道與蜀州折衝都尉餘奎二人,聯袂而行匆匆趕來此地,穿過散落四周坐得滿地都是的人羣,來到蜀王的馬車前,有規有矩地躬身請安道:
“臣蜀州刺史樑世道……”
“臣蜀州折衝都尉餘奎……”
此時的李恪都已經困得快睜不開眼睛,聽着外頭兩人的請安後強行打起精神,鑽出了馬車。
不過李恪一出馬車並未與二人打招呼迴應,相反,他將樑、餘二人晾在了一邊兒,自顧扯着脖子昂頭四處張望尋找着郭業的身影。
顯然,如果郭業不在身邊,他是半點主心骨都沒有啊。
很快,郭業便從貞娘所在的那輛馬車上跳了下來,匆匆跑來這邊,伸手將李恪扶了下來。
然後衝李恪眨巴眼睛,示意他不要說話,這兩人由他來應付。
李恪默聲頷首,照着郭業之前所教的那樣,昂頭挺胸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甚是不屑的桀驁之色,再也不看樑世道二人
。
郭業清咳兩聲,衝兩人說道:“殿下一路舟車勞頓,委實有些乏累,不願再開口說話了。本官郭業,奉皇上的旨意相陪殿下入蜀中就藩,如今添爲蜀州大都督府長史一職。你們有什麼話,儘管跟本官說來,凡都督府諸事郭某都能作主。”
郭業一自報家門,樑世道與餘奎兩人的肩膀冷不丁抖動了一下,低着頭彼此瞟了一眼,心中共同萌生出一道聲音,原來此人便是郭業。
瞬間,兩人的腦中就浮現出了官方邸報與民間坊間傳言下的郭業此人。郭業郭子儀,隴西人氏,出身寒門際遇非凡,年少得志聖眷頗隆。曾不遵朝廷法令,私自縱兵吐蕃國燒殺搶掠,更是未經請奏擅自斬殺吐蕃親王多赤羅,破壞兩國聯姻。
一想到這些事兒,樑世道心中更是五味雜陳,這樣罪孽如此深重的一個人,不僅沒有被問罪斬首,活到現在,而且看似被奪爵革職,實則是聖眷正濃繼續平步青雲。這無疑是一個異數啊。
現下的樑世道更是好奇,郭業這人到底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依照他的命中貴人蕭來信說所述,此人在長安屢屢惹出是非,前些日子更是鬥詩逼死了蕭大人家的公子,但居然毫髮無損,還能安然來到蜀中陪蜀王就藩。
他,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啊?
“樑刺史!”
郭業擺出一副官威,沉聲說道:“你竟敢如此怠慢蜀王殿下就藩蜀州?你就是這麼敷衍聖上旨意的?”
按理說,樑世道貴爲蜀州刺史,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堂堂的朝廷四品封疆大吏,無論是品銜,還是出身,都優於郭業這個臨時的都督府長史。
但是郭業故意就是要擺出這幅帝都長安貴客的派頭來,以期達到以勢壓人的目的。
貌似這個招數已經被順公公、仇得黑這些閹宦用爛了。
此話一出,樑世道身邊沒有見過大場面的折衝都尉餘奎冷不丁打了個哆嗦,有些弱弱地瞟了眼樑世道。
樑世道心中哼道,不過是擺擺長安來人的臭架子罷了,出息
!
當即,他裝傻充愣地回道:“郭長史這話是何意?聽聞蜀王殿下駕到蜀州,並派人通知要召見本官,本官這不就連夜起牀匆匆趕來了嗎?不知郭大人哪裡來得怠慢與敷衍?樑某委實不知!”
郭業心中暗道,果然是有備而來,死鴨子嘴硬,真要頑抗到底了。
見着樑世道的裝傻充愣,郭業差不多瞭然於胸,大概其知道樑世道對待蜀王就藩蜀州,開設蜀州大都督府的一個態度。
一個地方州府的刺史居然敢明目張膽地跟一個藩王對着幹,一來就給上這麼一個下馬威,如果後面沒人撐腰,僅憑樑世道一己之力,想想都不可能。
想通了這個關節,郭業也猜出來樑世道頂多就是個奉命行事的打手,目的就是不讓蜀王順順利利就藩,節制九地州府的都尉府。說破大天去,就是要架空蜀王李恪,讓他當個閒散王爺,無法真正攙和地方軍務。
既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他心裡多少就有了粗粗的應對之策。
至於樑世道身邊的餘奎,郭業看這中年漢子緊緊貼着樑世道,一句話也不說,儼然跟屁蟲一枚,那肯定也是沆瀣一氣,一丘之貉的傢伙了。而且,應該還是樑世道座下打手馬仔一般的角色。
繼而,郭業自動將餘奎無視忽略,將所有火力都對準樑世道。
隨即,他不再和樑世道繞來繞去,打開天窗說起亮話,道:“樑刺史,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蜀王就藩蜀州,你身爲蜀州刺史定是早已接到了朝廷的聖旨,應該早早就替殿下準備好蜀州大都督府的府衙纔是。可你看看,你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都準備了啥****玩意……”
說着,郭業命人將數十盞火把亮在都督府大門處,將破敗殘舊的大門照得無所遁形,當真是比破廟義莊還顯得落魄百倍。
樑世道不由緊了緊眉頭,不是因爲郭業當場不留情面地將破爛都督府一事揭了開來,而是因爲郭業張嘴就是粗鄙的髒話衝着自己來。
很快,他的眉頭就舒展了開來,佯裝困窘的神情苦笑道:“郭長史有所不知,蜀中劍南道不比帝都長安這種繁華的花花世界,我們這兒窮啊
!刺史府裡庫銀不足,前些日子有個別小縣還鬧了災賑濟了一番,實在是捉襟見肘。唉……地方衙門也有地方衙門的難處啊!”
言下之意,蜀州刺史府中沒有多餘的銀子給蜀王興建修繕大都督府。
不過這種鬼話說給蜀王李恪,興許還會信以爲真。但是樑世道衝郭業說這番話,在郭業聽來真是無異於墳頭燒報紙糊弄鬼呢。
他身爲隴西人,哪裡會不知道靠近岷江的益州、蜀州等郡城會不富裕?
而且今晚入城之時,他曾留意觀察過蜀州郡城的街道兩旁,數之不清的店鋪酒肆、客棧茶肆鱗次櫛比一排排坐落着,這樣的郡城會窮到刺史府沒有庫銀?蜀州一府七縣,每年收上來的稅銀,除了上交押運一部分到長安戶部之外,大頭都在蜀州刺史府的銀庫中截留着。
郭業暗暗憤慨,樑世道居然跟自己喊窮?說出去,尼瑪誰信?
既然樑世道明擺着就是多番推諉,他也懶得再和對方磨牙,開門見山說道:“樑刺史,蜀王乃皇室親王,奉旨就藩蜀州,節制九地州府的折衝都尉。都督府一事暫且先行擱置,今夜你總不能讓蜀王殿下露宿街頭吧?蜀王殿下事關皇家的體面,更是關於皇上的臉面,莫非你在蜀州呆久了,山高皇帝遠,眼裡早已沒了朝廷,沒了皇上不成?”
扣得好大一頂帽子!
樑世道心裡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連忙搖頭矢口否認道:“郭長史此言差矣,本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對皇上忠心耿耿,對朝廷對江山社稷兢兢業業,你可莫要胡亂栽贓陷害潑髒水纔是。”
“哼,”郭業眼神凜冽直勾勾地盯着樑世道那張虛假的臉皮,喝道,“既然如此,那蜀王殿下的行營你要如何安置?痛快的給句話,甭磨嘰!”
樑世道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再次敷衍道:“不是本官不給安置啊,實在是府衙沒有多餘的銀兩爲殿下興建都督府,這,這,唉,郭長史不是逼着乞丐開粥鋪,爲難人嘛!”
我擦,郭業算是明白了,樑世道這孫子就是想爲難李恪就藩到底,讓李恪在蜀州無安身遮蔽之處啊。
麻痹,欺人太甚的狗東西,真是給臉不要臉
!
郭業頓時陰沉了下來,喝道:“姓樑的,蜀王就藩乃奉旨而來,豈容你多番敷衍推諉?好,既然你連連叫窮,蜀州府窮得連鍋都揭不開,那我也不爲難你。興建都督府的銀兩無需你操心,郭某在蜀中多少還有臉面和人緣,這銀兩我自己會籌集。但是在修造都督府期間,你身爲蜀州刺史總得臨時給蜀王殿下的行營安置一個地方,是不?”
說到這兒,郭業稍稍停頓了下嚥了口口水,聲色俱厲,語氣決絕地表態道:“樑刺史,既然我們來了,就不會想着走。我今天就替蜀王殿下把話撂在這兒了,蜀州大都督府死都要紮根在蜀州城,誰也甭想阻撓這大勢所趨之事!”
“呃……”
樑世道一時被郭業的話給震住,不由語噎了起來,下意識地低下頭來裝作思索考慮狀,實則眼中閃過幾分厲色,暗道,此人真如蕭僕射所言,真是難纏至極啊。
不過他貌似早就預料到郭業會這般說一般,猛然又是擡頭看了眼一直昂着腦袋傲然無視着自己的蜀王李恪,胸有成竹地說道:“嗯……殿下,離蜀州郡城外有一座莊院,乃是蜀州府衙的產業,平日沒什麼居住。要不,暫時委屈您和都督府行營遷往那兒,等着將來郭大人籌集夠銀子,修造好大都督府,您再遷往郡城中來?”
說罷,又衝旁邊一直裝啞巴不放屁的餘奎使了使眼色。
餘奎會意,連連點頭附和道:“是呀,是呀,那處莊院離蜀州郡城僅有二十里,實乃山明水秀之地,正適合殿下這等尊貴皇室子弟居住。等着將來大都督府修造完畢之後,殿下再行遷回城中,正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也解了殿下一行近千人夜宿城中街頭的尷尬,是不?”
別看李恪現在還端着架子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實則是身體疲累,雙眼皮在打架困得不行,連雙腿都在暗暗打哆嗦。
現在聽着樑世道跟餘奎的建議,心裡多少好受了不少,也找了一點點的場子回來,當即點頭道:“好吧,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蜀王此話一出,樑世道的眉毛沒來的一揚,略有得色。
就在他暗暗得意之時,郭業卻是大手一揮,阻喝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