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由祖國的叛徒、民族的敗類、人民的敵人和社會渣滓組成的所謂的卡爾梅克突擊隊幹盡了壞事,幾天前,他們冒充偉大的工農紅軍,偷偷摸摸潛入阿廖夫家裡,殘酷無情地殺害了阿廖夫全家,那個卑鄙無恥的頭目、卡爾梅克人的敗類(我們不願意說出他那又臭又長的名字,以免髒了我們的嘴)強姦了阿廖夫六十多歲的祖母,並抓走了阿廖夫祖母辛辛苦苦養大的兩隻雞……”
廖廖數行念一句笑一陣,竟然唸了十分鐘之久,包括有兩分鐘的吵架時間:韃靼有意無意地老往那兩隻雞上扯,格魯勃斯便認定這是影射他是雞姦犯,兩人差點動起手來。
韃靼唸到最後兩句時大家都默然了:“光榮的紅軍戰士們,如果你們抓到這支認賊作父的匪徒的話,不論是法西斯強盜還是蘇聯的叛徒,一律不留活口,把他們像野狗一樣打死,決不讓這些骯髒的走狗玷污神聖的俄羅斯土地。”
韃靼無聲地罵着,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狗蛋拾起來展平,連同鮑斯特的那張一起揣進兜裡:“不是我小店兒(小氣),用這個卷旱菸賊好。”
車停了,冉妮亞從駕駛室跳出來,匆匆忙忙隱身於樹叢背後,幾分鐘後出來了,趁上車之機,對坐在最邊上的盜竊犯撂下一句話:“隊長出事了。”
盜竊犯說了上車以來的第一句話:“卡爾梅克人讓我軍法庭告了。”他發現大家都盯着他看,改口道:“德軍,德軍軍事法庭。”
大家猜起謎語,韃靼似乎在自言自語:“隊長到底幹了什麼?讓人家如此興師動衆。”狗蛋有口無心地插言: “是不是真的幹了像韃靼拾來的材料上說的那樣……”
“你放屁。”韃靼脖子上青筋暴突,“給你個60歲老太太,你去強姦嗎?”
強姦犯期期艾艾:“是不是幹了其他什麼事?比如無意中拿了什麼軍用物資?有一次他拿來許多美國罐頭讓我們吃,還興沖沖地說軍需官沒看見。”發現大家齊刷刷看着他,又齊刷刷去看盜竊犯,再次轉到他臉上時眼睛裡飽含擔憂。
果然那邊發話了:“那裡來了一頭野禿鷲,在這兒盡放臭不可聞的臭屁。”盜竊犯看來氣壞了,還知道有野禿鷲和家禿鷲。也知道還有比臭不可聞還臭的屁。
汽車經過沃爾霍夫鋁廠,他們的頭像一根無形的繩子牽着,一直盯着鋁花飛濺的車間,還有曾經的集訓地——那座倉庫。這些在德軍參謀總部沒有正式編制的突擊隊,他們中的德軍刑事犯像一股涓涓細流,一個多月前彙集到鋁廠的一個車間,先是卡爾梅克人、後是冉妮亞把他們重新鍛造,使他們像一股清泉,去洗滌戰場上的污泥,污泥洗乾淨了,清泉變渾濁了,於是他們被送上法庭,希望把他們重新再變成清泉。
汽車穿越沃爾霍夫城區,街道兩旁的市民駐足觀看武裝押送的他們,膽大點的悄悄議論:怎麼自己人抓自己人了?是不是他們的情況不妙了?
車輛駛進水電站旁邊的一座小禮堂,據說這個禮堂是20年代爲招待幫助修水電站的德國工程師修建的,今天用來當作戰地法庭。
他們被轟下車,懨懨地在車旁擠一堆站着,憲兵隊長從後面車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地衝到他們跟前:“你們像一羣豬呀,德國的豬都比你們站得直。立正——開步走,那個瘦高個走在前面。”
米沙跟在一個憲兵後面,帶領大家走過一堆垃圾場,越過一個高射炮陣地,來到小禮堂門前。門前站着兩個憲兵,脖子上的狗鏈在冬日照耀下閃閃發光。
人渣們被帶到審判廳隔壁的滿是服裝的小屋內,被告知絕對不能喧譁,今天有重要人物旁聽。冉妮亞獨自坐在角落裡,突擊隊員們把她當成主心骨,她猜想的重要人物是集團軍司令,如果她知道元首正在頭頂的包廂裡,無論如何不會顯得如此落落寡合。
大廳裡在宣佈法庭紀律:“現在宣佈幾項法庭紀律:一、不準隨意走動,不準大聲喧譁,不準鼓掌。坐下。”然後是遲豫不決的落座聲。
小禮堂坐滿了穿制服的人。法庭正中掛着元首著名的凝神遠望的半身像,下面就是法官。左邊是公訴人,不遠處是書記員席;右邊是律師席,離辯護人不遠處是證人的位置。主席臺下面是被告席,與審判官們相對,以便於相互察顏觀色。
法官席上的三位審判官在翻看厚厚的案卷,主審在軍服外面套着法袍,在他動作幅度比較大時,法袍下會露出他的上校軍階和血紅色兵種色,足此顯示審判的檔次還是比較高的。兩邊的審判員法袍的開口較低,不用費心地去猜他們的級別,兩人的軍銜相差懸殊:一個是少校,另一個卻是小小的少尉。
少校宣佈開庭審判。另一邊的少尉瞪着眼前的名單,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宣佈:“帶克拉斯克伊柳姆日諾夫到庭——”聲音之宏亮,足以詮釋以如此低卑的地位坐上高貴的審判席的原因。
聲音被二傳、二傳複製、粘貼,一直傳到門外。卡爾梅克人被兩名法警夾在中間,從走廊走向被告席。坐在包廂的李德馬上發現問題,對赫普納耳語:應該勿需經過走廊,從劇院後門裡直接走到被告席上。
服裝室裡,突擊隊員們爭先從門縫裡看着一臉倒黴相的頭兒,邊看邊議論,門被法警“砰”一聲關嚴了,米沙自嘲道:“這樣也好,隔着門縫看人,會把人看扁的。”
卡爾梅克人剛進來時披掛齊全,也許是他有意把所有的勳章和獎章都戴在身上,給觀衆席上的一些軍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連鮑曼都不得不承認:“他裝扮得不錯,他那來那麼多勳章呢?”。赫普納有點得意:“那當然,這可是他用命換來的。”“可是怎麼站在被告席上了呢?”赫普納啞然。
李德瞪大眼睛看着眼花繚亂的勳章被法警一件件摘下。德國人以其特有的徹底性,摘取了制服上的肩章、領章、略章、臂章、鷹徽、佩劍、一枚突擊勳章,一級十字與戰傷章、銀質反游擊隊勳章、脖子下掛着騎士十字、第二個鈕釦上的2級鐵十字綬帶,連手上的國防軍陸軍勝利戒指也沒有放過。
主審官開始必不可少的廢話:
“姓名?”
“克拉斯克伊柳姆日諾夫少校”。
法官嚴厲地瞪了他一眼,重新問了一遍,這次他注意着沒把軍銜帶出來。
“性別。”主審官仍然一本正經地問。
“不是女的。”猶豫了兩秒鐘後回答,法庭上一陣騷動。法官又嚴厲起來:“必須準確地回答法庭的提問,不然以蔑視法庭看待。”
“民族?”
“父親是卡爾梅克人”。禮堂裡喧譁再起。“母親是德意志人。”大廳裡一下子安靜了。
“籍貫?”
卡爾梅克人乾脆地回答:“不知道。”他很歉疚地向發問者點點頭,“慚愧,真的不知道。”
觀衆席上一片竊竊私語,包廂裡李德三人互相輪流望着,審判席上用錘子恢復了安靜。
主審官一副飽經滄桑、見怪不怪的修爲,“祖籍。”
“好像是卡爾梅克共和國埃利斯塔市,據說在我沒滿月時到了察裡津,噢,就是現在的斯大林格勒……”
“這我知道”。主審官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就是說你在那個布爾什維克的巢穴里長大的?”
他趕緊辯解:“不是,我父親是糧食販子,就是老百姓常說的背口袋的人,顛沛的很,連我都是在一個喇嘛廟裡出生的。”
“胡說,是東正教堂吧?”法官肯定地說,他身邊的人小聲解釋:“伏爾加一帶有喇嘛廟,卡爾梅克人其實就是蒙古人的後代。”
卡爾梅克人頓了頓,接着說,“8月份我在勃蘭登堡集訓時看了一部電影,故事情節是1928年一羣伏爾加德意志人爲逃避布爾什維克的迫害,不遠萬里,穿越中蘇邊境進入滿洲……”
“法庭禁止與本案無關的講述。”主審官嚴厲地打斷他,接着問:“婚否?”
“小時定過娃娃親,是個韃靼小丫頭。”他道。觀衆席上一陣輕鬆的笑,李德也咧嘴笑了,並向赫普納和鮑曼擔當義務解說員。服裝室的韃靼樂了:“嗨!這傢伙,他應該叫我舅舅。”
主審官不急不躁地繼續:“可是布爾什維克黨徒?”
卡爾梅克人聲音一下子低沉下來:“半年前我是蘇軍副連長,非黨人士不可能提幹的。”
“請你正面回答是還是否。”法官看來對這種嚼唾沫星子玩膩了,提高了聲音。
“1936年入的黨。”卡爾梅克人簡直是自言自語,法官喝道:“大聲回答。”
卡爾梅克人用手比劃着大聲回答:“1936年,當時全蘇正搞肅反,我在那時候入的黨,要不然的話……”
“被告,在法庭上不準指手畫腳。”法官訓斥道。
“我在回答貴庭的問題。”卡爾梅克人臉微微紅了。
“這是法庭,不是外交場所,不準用‘貴庭’的字眼。”法官鄙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