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名公卿模樣的中年男子的攙扶下,前田利家佝僂着身子、顫顫巍巍地挪進大殿,北政所寧寧和利家的正室阿鬆,神情莊重地緊隨其後,在旁的兩名侍女本想上前攙扶,卻被這兩位尾張出身的女強人呵斥開了,隨着他們的闖入,殿內的氣溫瞬間降到了冰點。
見前田利家哆嗦着朝側席走去,秀保立即在上首騰出一塊空位給他,沒想到利家毫不領情,艱難地在宇喜多秀家身旁坐了下去。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北政所竟然坐到了秀保身旁,儼然一副主君的模樣,可這並未引起秀保的不悅,反而是讓他產生了幾絲害怕和擔憂。
“阿鬆,你就坐在大納言身旁好了。”北政所指了指宇喜多秀家,示意他往旁邊挪挪,至於那名攙扶着前田利家進門的中年人,則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德川家康身旁,如此沉着冷靜,就連秀保也吃驚不少。
見衆人都已坐定,北政所不顧秀保詫異的神情,開口直奔主題:“方纔在殿外,妾身便聽聞有人想處死大野修理和越中少將,不知有何依據?”
很明顯,北政所是鐵了心要幫前天利長的,可松浦秀任卻沒意識到這一點,仍舊大大咧咧地和她對質:“少將和修理互通的密信,以及兩方兄弟簽署的誓書,還有一干武士的證詞,您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住口!”沒等松浦秀任說完,北政所便大喝一聲,將這名莽夫嚇了回去,只見她冷冷地盯着松浦,呵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這裡有大老、有奉行,還有少主的後見,你一個小小的組頭竟敢在此煽風點火。妾身看你是活膩了!來人,把他給我趕出去!”
說罷,門外守候的野村幸成便帶領五名御馬廻衝進大殿,強行將松浦秀任押了出去,松浦也知道得罪了北政所,並不敢出言頂撞,只好乖乖地跟隨野村前往本丸外的侍所進行反省。
隨着松浦秀任的離開,殿內的氣氛更是冷峻了不少,知道自己的下馬威給的漂亮,北政所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前田利長謀反的證據確鑿,僅憑威勢想壓迫衆人放他一馬確實有些難辦,特別是被利長視爲權臣的秀保,根本不可能聽之任之。
因此,爲了保證前田利長全身而退,除了北政所,前田利家和阿鬆還帶來了另外一張王牌。
“右府殿下,”北政所朝身旁的秀保微微鞠躬,頗爲恭敬地問道:“方纔伊予守所言。可否屬實?”
秀保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人證物證確鑿,恐怕……對不住大納言和您了。”
“你這是哪的話,”北政所哼了一聲。不以爲意地說道:“若真是少將主謀,妾身和大納言又豈會徇私,不過如何處置,還望諸位大人好好考慮一番。”
“是啊。諸位大人,老夫此番專程從伏見趕來,並不是爲了替利長辯護。既然已經確定是主謀,還望各位能給老夫個確切答案,究竟是把本家改易呢還是把犬子流放,又或者是……”
說到這,前田利家頓住了,兩行老淚不禁從眼角滑落,坐在一旁的阿鬆也跟着一同潸然淚下,望着這兩名輔佐了豐臣家大半輩子的長者,不少人都無奈地垂下頭,更有不少大名一改方纔的態度,變得模棱兩可起來,秀保明白,照這麼下去,很難將前田利長徹底打壓下去,因此,他用眼神告訴藤堂高虎,是他出馬的時候了。
藤堂高虎轉過身和那須資吉竊竊私語了一陣後,側着身子面向秀保和北政所,恭敬地說道:“臣以爲,加賀大納言勞苦功高,即便少將犯下大錯,也應該從寬處罰,萬不能傷了那些跟隨太閣出生入死的老臣的心吶。”
“嗯,”秀保深以爲是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我也覺得從輕發落。”說着,秀保朝前田利家安慰道:“大納言無需傷心,此番少將雖是主犯,好在少主和夫人並無大礙,這樣一來,罪行可以適當減輕啊。”
“多謝右府寬宏大量。”前田利家當即止住眼淚,俯首向秀保行禮,雖說此前他還對眼前這位少年不甚看好,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認,至少在胸襟這方面,他在殿內大名之中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見秀保有放過前田利長的意思,北政所對他的態度也有所改觀:“右府果真是少年英傑,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這纔是大丈夫所爲。”
“夫人過獎了,”秀保躬身行禮,齒間流露出一絲冷笑。
就在衆人皆以爲此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那須資吉突然站起身,衝着臺上的秀保咆哮起來,只見他睚眥畢露,狠狠地說道:“主公就這麼放過逆賊了?”
“混賬,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秀保大吼一聲,示意那須資吉住口。
沒想到一向聽命的那須資吉此刻儼然換了一個人,他不顧秀保的呵斥,有轉過身衝着前田利家質問道:“殿下,你知道少將和大野修理把少主害成什麼樣了麼?”
“少主?!”前田利家一聽,頓時怔住了,他一臉狐疑地看着那須資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說少主?少主怎麼了?”
“怎麼了,”那須資吉深吸一口氣,近乎是扯着嗓子喊道:“少主和夫人被這幫逆賊打成重傷,而且…少主的眼睛也失明瞭!”
“失明?!”前田利家直覺腦袋一陣劇痛,“啊”的大叫一聲橫倒在地,作爲女婿的宇喜多秀家立即和阿鬆將他送出大殿診治,但是對其他人來說,秀賴的失明所產生的震動遠比利家的昏迷大得多,就連北政所也大驚失色,立即要求那須資吉注意言行,不可胡言亂語。
這時,坐在一旁靜默許久的中年人終於開口了:“夫人,這位大人說得可是事實?”
“這……”北政所表情猶如霜打的茄子,萎靡而又沒有血色,她側過身小聲詢問秀保:“殿下,他是你的家臣,這件事究竟是真的還是……”
“回稟夫人,”秀保重重嘆了口氣,搖着腦袋回答道:“本以爲可以暫時瞞過去的,沒想到…哎,都怪這該死的傢伙沉不住氣,非得要爲少主報仇才甘心,沒錯,少主的眼睛確實看不見了!”
此話經秀保口中說出,頓時讓北政所倒吸一口涼氣,就連紋絲不動,一直不肯表態的德川家康,此時也是眼皮子一陣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