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後,當他遇上她當年牽掛的那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幼子時,他一時難以自控動了殺機。
如果沒有那個孩子,她不會決絕的要離開,至少,她不會連她生下的衛子琛都不肯看一眼也要回去。
只是到了最後一刻,他明明輕而易舉就可以殺了那個孩子,卻還是收了手攖。
大約這就是真正愛上一個人,纔會有的軟肋吧償。
他如今早已蒼老,頭髮白了,眼睛也花了,走路再不如曾經那樣英姿颯爽,已然步履蹣跚,可當子琛帶着她走入莊園時,他仍是一眼認出了她。
可她,卻已經全然不記得他了。
她惶惶的站在那裡,一如三十多年前那樣,黑亮的一雙眼睛不安的望着他,忐忑,惶恐,像是他打獵時撞上的那一頭小鹿。
衛子琛這是第一次看到父親這個樣子,手裡的柺杖掉在了一邊,嘴脣囁嚅着,眼睛溼潤了,手顫巍巍的伸出來,卻說不出話。
衛若蘭只覺得這父子兩人都怪異無比,但她心中卻離奇的並不覺得懼怕。
這一路而來,衛子琛對她好似頗有幾分孺慕‘;的意思,她但凡有要求,他皆是盡心盡力的滿足,她不像是被人劫持,卻反而像是他請來的貴客一般。
衛若蘭一頭霧水,尤其是面前這個蒼老的意大利男人,這樣激動望着她的時候,她更覺得納罕。
她對他沒有一丁點印象,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若蘭……”
他的中文發音,竟是十分的標準,衛若蘭更是驚異,“您認識我?”
他訝異的看向衛子琛,衛子琛卻是微微搖頭,扶了他緩聲道:“母親該是被洗去了那一段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全都,忘了麼?”
他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她在他的莊園裡,足足生活了一年。
那一年的時光,他卻刻骨銘心的記了一輩子。
他們之間,並非全都是不好的記憶,她的性子天真爛漫,又善良溫柔,他把她擄來,又逼迫了她,她恨過他,怨過她,卻也會在他受了重傷的時候眼淚漣漣的爲他處理傷口。
他一直都認爲,她對他,並不是全無感情的,只是她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女人,因爲嫁了人有了孩子,所以她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接受他的情意。
但他的心不會騙自己,衛若蘭在最後那幾個月的時光裡,對他的感情早已有了變化。
也大約是因爲她自己察覺到了這些,所以她開始避着他,藉着懷孕的由頭躲着他不見他。
一直到後來,她生下子琛,滿月之後她就決然提出了要他遵守承諾放她離開。
他故意把她已經爲他生下孩子的消息放給傅誠巽知道,他明白,在那時候的中國,沒有男人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尤其是他這樣已經名利雙收的人。
傅誠巽若不要她,那麼他就仍是有機會擁有她。
可他實沒有想到,傅誠巽竟然未曾有過任何顧忌,縱然得知了這些實情,卻仍是義無反顧的等着她,依舊愛着她,從未曾改變過心意。
他後來很多年都在後悔,如果他執意強行留下她,或許等到一年,十年,二十年後,她就接受了這一切,永遠陪在他的身邊了。
而不是這樣一念之差,他與她,永生都沒了見面的機會。
傅誠巽經此一事,對她極爲看重,他甚至連想要見她一面的可能,都已然失去。
小七和他說起在宛城的事時,他最初是不相信的,卻仍不免報了這最後一絲的希望。
而此時,直到她站在他的面前,他方纔相信,這一切真的不是夢,而是真切發生的事實。
衛子琛在他身畔低低道:“父親,我要讓母親恢復從前的記憶,她不認識我纔不肯認我,若她想起從前,她定然會相信我是她的孩子,她會疼我愛我如疼愛她在傅家的那些孩子一樣……”
“小七,不可!”
“爲什麼不可?從前我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在哪裡,如今她回來了,難道還不讓我們母子相認嗎?”
“你母親她看似柔弱,實則骨子裡十分剛硬,小七,父親不想讓你再傷心一次……”
衛子琛的眼中,卻只是奪目至極的光芒,那光芒之下卻透着孤注一擲的瘋狂。
一個人活在世上,只爲了一個目標,自然是畢生的執念,早已融入了骨肉血脈之中難以化解。
“小七……”
“我心意已決,父親,我不像您,我想要的東西,就算是死,我也要握在掌心裡。”
衛子琛緩緩一笑,他翩然轉過身,身上飄逸的衣袂在微涼的空氣裡拂過,他看着小七走到若蘭的面前站定,他伸出手,摸了摸他母親的頭髮。
“母親,你如果想起來過去的一切,你會愛我的是不是?”
衛若蘭看着衛子琛,目光中卻是極度的驚駭,這個人,他是瘋了麼……
“你在胡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
衛子琛那一雙深邃的褐色的眼瞳裡,破碎的光芒漸漸瀰漫開來,他低頭,吻了吻衛若蘭的額頭:“母親,我會讓你想起來我的。”
“你真是瘋了……”衛若蘭連連搖頭,緩步向後退去:“請你放我回去,現在就放我回去……”
“回去?回傅家麼?可是母親,我也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