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習容猝不及防,被噴了滿臉的血,連冷金色的半面面具上都全是血滴,那血滴不光是濺在了南習容一個人身上,還濺在了周圍的將領和士兵身上。
南習容勃然大怒,下一刻便察覺到了不對。臉上被濺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身體像是竄入了一股熱氣,在他身體裡面發酵並且蒸騰。
南習容指着劉刖,耐心全失,冷厲道:“殺了他!”
因他周遭的南瑱人全部被他噴到了,都感到了不適,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劉刖趁此機會,一轉身就溜進了南瑱的士兵羣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由於人太多,根本就找不到他,能循着足跡找到的只有一具北夏將士的盔甲。
而前方蘇宸大軍又攻過來,不能因爲一個人影響全軍紀律,於是顧不上找劉刖了,南習容率領大軍匆忙應戰。
英姑娘將將往大鐵鍋裡全部放好了藥材,包子就匆匆忙忙跑來,萬分緊張,喘着氣,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英姑娘問:“到底怎麼了?”
包子指了指身後宅子的方向,斷斷續續道:“我熬藥的時候看見……鬼毒……鬼……”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英姑娘就奮力地跑了出去,聲音隨着風飄了過來:“這裡交給你看着,你別跟來,有多遠就躲多遠!”
鬼毒夫人輕功卓絕,要想逃過士兵的眼睛進城來不是難事。宅子裡躺着白玉和蘇靜,葉宋也在那裡,英姑娘不能放任不管。
方纔包子也是看到一襲紅色裙角飛過,雖然看不見她臉,但包子鼻子靈,聞得到氣味,不是英姑娘的味道,能和英姑娘一樣穿着紅裙子又能飛來飛去的,就只有是鬼毒夫人了。趁着鬼毒夫人還沒有發現他的時候,他撒腿就往外面跑來去通知英姑娘。
當英姑娘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第一時間衝進白玉的房間裡,看見白玉正好端端地躺在牀上,面容安詳,也沒有一點中毒的跡象,於是立刻轉身又朝另外一個院子跑去。
後來她找到了鬼毒夫人,果真在蘇靜的院子裡。她正站在窗外,一身紅衣顯眼得很,靜靜地看着房間裡面的光景。
葉宋正握着蘇靜的手,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牀邊,細細碎碎地說着話。
她看向他們的眼神,彷彿就像看着兩個將死之人。窗臺上那盞原本盛開得很好的百日草,在她面前就那樣漸漸地枯萎了下去,全無半點兒生氣。
鬼毒夫人聽到了腳步聲,不用回頭去看,便知道是誰來了,淡淡道:“難怪最近幾戰都不見北夏的戰神王爺出來應戰,原來他竟是要死了。”
葉宋對“死”這個字尤爲敏感,一聽之下頓了頓,旋即袖中長鞭就直直朝窗臺飛去。鞭子無情,鬼毒夫人往邊上一躲,那末梢便將那盞枯萎的百日草摔個粉碎,泥土四濺。
葉宋緩緩側起頭來,眼神冷冽,看着窗外紅影,手腕飛速舞動,鞭子跟有靈魂似的對鬼毒夫人糾纏不休,最終鬼毒夫人彈出一抹白煙,葉宋倏地收回了鞭子,啪地一下用鞭子將兩扇窗扉給合上,把那白煙阻擋在外。
鬼毒夫人的靈活程度已經大不如前,她的紅裙子被葉宋的鞭子勾破了幾道,臉色也比平時蒼白。
英姑娘根本一點也不用着急,如一個局外人似的看着這一幕。
後鬼毒夫人平息下來,才轉身看着她。英姑娘道:“你不知道外面你們南瑱的軍隊都染上了瘟疫嗎,被打得慘敗而歸,怎麼你還有精力來這裡搗亂。”
正是因爲如此,鬼毒夫人才來的。
鬼毒夫人離開了窗邊,一步步朝英姑娘走來,道:“我果然低估了你,沒想到你在毒術上很有天賦,還能舉一反三。以前之所以不長進,是因爲沒有努力學,也沒有動力學。現在有動力了,都能夠無師自通了。”
英姑娘道:“你錯了,我並不是有天賦,也沒有無師自通,有人教我。”
鬼毒夫人一愣,問:“誰?”
英姑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爹的在天之靈。”鬼毒夫人的雙眼往眼廓裡凹,比以前更加沒有神采,她聞言也只是眼瞳動了動,英姑娘便又道,“你這個時候來,就是來找我要可以給南瑱士兵們解毒的解藥吧?我在你原先的基礎上又加了幾味毒,相信在一夜時間內就會全部擴散,到時候南瑱大軍死的死傷的傷,就會不堪一擊。你是很厲害,但是憑你現在的能力,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配出解藥,還不大可能。”
鬼毒夫人看着她,問:“解藥呢?”
英姑娘平靜一笑,那笑容哪裡還是往日的天真爛漫的笑容,承載了太多的心酸,看不出她真心實意的開心,反而是透着成熟的味道,以及胸有成竹。誰也說不出這樣的笑容是好還是不好。她道:“你打算拿什麼跟我換解藥?”
鬼毒夫人臉色陰沉了下來,道:“用他們的命。”
她口中的他們,是指這宅子的他們,白玉、蘇靜還有葉宋。
“那你試試。”英姑娘道,“如果有效果的話,你何不像上次那樣直接對白玉下毒了再來跟我談條件?這次你沒有那麼做,因爲你知道你自己不行。”
鬼毒夫人沉默片刻,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起來,盯着英姑娘道:“我應該早一點殺了你。”
“早一點是多早?”英姑娘不喜不悲道,“是在你決定毀掉我的一切的時候,還是說更早,早在我還小你就把我扔在毒樹林裡不管我死活的時候?只可惜那個時候你沒能殺了我,現在已經晚了。”
英姑娘話音兒一落,鬼毒夫人突然出手,向英姑娘攻來。英姑娘除了會醫術和毒術,一點武術也沒有,鬼毒夫人要想殺她,不必用毒,就親手解決了也是可以的。
然眼看着鬼毒夫人的手快要扼住英姑娘的脖子,突然她蒼白如枯槁的削瘦的手腕間,極速閃過一條黑線一樣的東西,鬼毒夫人臉色更加蒼白,手裡動作一頓,就再也無法向前。她極力忍受着,看起來十分痛苦。
到最後,竟痛得彎下了身去,一會兒抱着自己的頭,一會兒抱着自己的身子,身爲鬼毒夫人,她卻對自己無可奈何。但她都咬牙承受着,絕不吭出聲來,聲音像是繃緊的弦,一碰就會斷,道:“你到底想怎樣?”
英姑娘道:“你想要解藥是麼,可是情況太危急,我只來得及配毒藥,也還沒有時間配解藥。”她緩緩蹲下,像一個孩子乖巧地蹲在她母親的身邊,“我在乎的人,有我爹,有蘇漠,有白玉,而你說,要想毀掉一個人就要毀掉她所在乎的一切,我的一切你都毀掉了。那麼,在你心裡你在乎的又是什麼,南瑱?爲了南瑱,你不惜殺掉了你的丈夫毀掉了一個家,你要對待你的親生女人是仇人。”
她緩緩撈起自己的手腕給鬼毒夫人看,她的手腕上白皙如玉,早已經沒有了那一條蜿蜒的蠱線,鬼毒夫人霎時就明白了過來,她身體裡中的究竟是什麼毒。英姑娘緩緩告訴她,“從我把子蠱取出來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娘了,我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人。你不把我當女兒,我也只會把你當對手,我會讓你看着,你所在乎的一切在你眼前漸漸被人毀掉,看看你是什麼滋味。”
鬼毒夫人難受得緊了,低低垂着頭,一下一下地喘息着。英姑娘掏出一粒藥丸來親手喂鬼毒夫人吃下,道:“這不是解藥,這只是能延緩你毒性的藥。只要你不運氣,你多少還能活些時日。”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葉宋握着鞭子站在門口。
英姑娘站起來,問葉宋:“葉姐姐,你能不能放她走。這一次算是我徹底報了她的生育之恩了。”
葉宋看了一眼鬼毒夫人,道:“如果你不覺得下不去手的話,你想怎麼處置都由你。”
英姑娘便對鬼毒夫人道:“你走吧,要是回去晚了就算找到了解藥也都無濟於事了。”
鬼毒夫人緩和了一下,隨後飛身上房檐,離開了這裡。
這一戰,南瑱沒有想到北夏會禍水東引,竟遭了北夏的道慘敗而歸。而北夏也損失了不少染了病的將士,其餘那些沒被派出去做先鋒的染病將士喝了英姑娘的藥之後,病情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晚上的時候,蘇宸在軍中擺陣祭奠陣亡將士。
葉宋也是到了晚上,才知道劉刖的事情。當時葉宋始終待在蘇靜的房間裡半步不離,外面將士們的呼喊聲響徹蒼穹。雖然打了勝仗,但聽起來的更多的是悲壯。
這場仗跟葉宋沒有關係,她也什麼都不想去管。她只需要等待着,等待着蘇靜醒來就好了。
後來,包子照例送來了藥,英姑娘實在忍不住了也跟着進來,對葉宋道:“葉姐姐,劉刖不見了。”
葉宋喂藥的手輕輕一頓,繼續若無其事地喂藥。
英姑娘沉默一會兒,便又道:“白天裡軍中不少人得了傳染病,是鬼毒夫人弄的。南瑱又在這個時候進攻我們,劉刖混在先鋒隊裡,把鬼毒夫人傳來的毒又帶回給南瑱。但是戰爭結束以後,怎麼都找不到劉刖的影子,連……連屍體都找不到……葉姐姐,你說他會死嗎?還是被南瑱給抓住了?”
葉宋沒有說話,直到喂完蘇靜最後一口湯藥。她放下藥碗,輕聲地問:“今日蘇靜是不是還沒有藥浴,我倒給忘了。”
英姑娘道:“現在不用每日給蘇哥哥施針,自然就用不着藥浴了。”
“爲什麼不施針,不排出淤血萬一他醒不過來怎麼辦?”葉宋問。
英姑娘道:“已經無法再排出了,若是強行每日施針,那再排出來的就不是淤血而是蘇哥哥的腦漿了,這對蘇哥哥是百害而無一利的。”
“哦……”葉宋有些恍惚地應了一聲,“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暫時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但蘇哥哥目前的情況總歸是好的對不對,只要他還留有一口氣,就像白玉那樣,雖然睡着但遲早有一天會醒來的。”英姑娘給蘇靜把了脈,發現他除了腦傷未醒之外,其餘的都還算穩定,不由鬆了一口氣。起碼暫時蘇靜還是活着的,不管他能支持多久,能撐一天是一天,就有一天醒來的機會,“葉姐姐,劉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