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是被秦昭給揹回去的, 城中雖無宵禁,城門卻還是按時關閉,秦昭拿了領牌出城, 駕着馬車, 車裡堆了各色玩意,衛善先還坐在秦昭身邊, 晃盪着腳看夜色裡的山林。
白兔燈蓮花燈通通點起來, 就掛在車頭前, 今日月明星疏, 照透山間薄霧。頭上一輪明白,車前兩盞明燈, 夜色中不敢趕車快行, 馬蹄子慢慢騰騰的邁着,“得得”踩在山道上。
間若有夜貓子啼叫兩聲, 彷彿桀桀怪笑聲, 衛善把頭靠在秦昭的肩上, 心中安寧, 半點兒不怕, 夜貓子一啼, 她便笑一聲,慢慢闔上眼兒,含含混混跟他說話。
半邊身子都靠在秦昭身上,人已經迷迷糊糊的,嘴裡說的話也聽不清了, 秦昭原來挺直着背,可她這麼靠着,人就鬆軟下來,放鬆了肩膀,讓她能靠得舒服點,脫下身上的披風罩在她身上,把她整個人都兜起來,只露出半張白玉似的臉。
側過臉去想聽她嘴裡說些什麼,只能看見瑩白額頭,烏鴉鴉的鬢髮,和攏在頭髮裡,那隻小而薄的耳垂,彷彿一塊白玉,又似凝脂乳酪,秦昭喉間滾動,側耳過去,依舊聽不清她說些什麼,彷彿夢話裡還在說城樓煙火。
剛剛當着這許多人,沒能碰她,只敢在衣袖底下拉一拉手,此時頭懸明月,身在密林,直似世間只有你我二個人。秦昭側過頭,嘴脣輕輕碰碰她的耳垂,薄脣燙熱,耳垂冰涼,想吮上一口,不知是何種滋味。
到底穩住了心神,不敢造次,趕上幾十步就要望一望她,衛善喝了酒吃了餶飿兒,還走了這許多路,睡着了呼吸又輕又短,秦昭心裡數上九十九,就側臉碰她一下。
到離宮正陽門前,整個人被夜間山風吹得心底暖洋洋的,背上衛善,拿兜帽掩住她的臉,分明還替她預備了一殿的瑩火燈籠,睡得小豬似的,怕是看不見了。
秦昭揹着她,特意往那株合歡木下走了一遭,樹上也不知甚時候添了許多彩絛,都是小宮人們自個兒掛上去的,樹下還擺了供果,說是神木有靈,祈願必然靈驗。
素箏幾個看見公主趴在晉王背上,只當她又吃醉了,殿裡歇了燭火,大大小小的紗燈籠或懸或掛,還有擺在地上的,踏進殿門還有一片蓮花燈。
不能大張旗鼓在芙蓉池裡放燈,就在殿前擺上,燒琉璃的蓮花燈,點了酥油燈火應出紅綠色來,眼前一片美景,衛善卻只趴在秦昭肩上大睡。
素箏鋪開軟毯,輕問道:“要不要把公主拍醒?”晉王花了這許多心思,到明日這些螢光就都沒了,此時不拍醒她,這些功夫就都白費了。
秦昭搖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打橫抱起衛善放到牀上,替她脫了鞋子襪子,蓋上軟毯,這纔回到自己殿中去。
第二日衛善醒來時,殿裡的東西都已經收拾乾淨了,她坐着梳頭,翹起兩隻白生生的腳,還問素箏:“怎麼一股子香味兒,跟松針香又不相同。”
素箏抿了嘴兒笑:“昨兒夜裡點了許多時候的酥油,是酥油的香味兒。”
衛善一手拿着牙梳,一手握着滿把的頭髮:“怎麼想起來要點酥油?”一聽說殿裡預備了這許多東西,她卻一樣都沒看見,哎呀一聲有些可惜,跟着又想起昨天夜裡明月山風,嘴兒一抿又笑起來。
到給衛敬容請安的時候,連眼都不敢擡,昨天整日都不在,自然是偷溜出去玩了,徐淑妃幾個都抿着笑,太子妃也笑看着她,衝她微微點頭。
衛善坐到姑姑身邊,只作不知這些人在笑什麼,幾個妃子逗着秦晏立起來起幾步,又抱過如意,輪着符美人的時候,她沒有伸手,反是喬昭儀接了過去,拿手碰一碰她,笑盈盈的對衛敬容道:“給娘娘道喜。”
太醫三日請一回平安脈,符美人疑似有孕那是一個月前就已經報上來了,今兒一早符美人有些犯惡心,又請了太醫來,這回確是摸出了滑脈。
衛敬容清晨起來便知道了,喬昭儀此時說出來,她笑着點一點頭,對徐淑妃道:“看來宮中又該進份位了。”跟着又說:“這樣的喜事趕緊報給陛下知道。”
封美人幾個都圍上去恭賀,喬昭儀自從落胎,就再沒有這麼高興過,笑盈盈看着符美人:“讓她請東道擺宴席。”
徐淑妃手裡抱着秦晏,男孩越大越是好動,她都已經抱住不了,掙扎着非要下地,讓宮人緊緊看住他:“要我說還是等兩日罷。”
昨日七夕,正巧竟是楊妃的頭七,秦昱一早就往停靈的萬福寺廟裡去燒紙唸經,夜裡的宴席正元帝也只薄飲上兩杯,宮妃們在百子池畔鬥巧,玩得一會就散了,符美人此時擺宴慶賀,總是不妥。
昨日正元帝未曾宣人伴駕,心裡還念着楊妃,今日一早又送上楊家孝中行樂,楊雲越和楊夫人雖不必爲妹妹守孝,可家中兒女卻要守上百日的,頭七沒過,在家裡胡鬧些便罷了,還在外頭胡鬧,被人抓住參了一本。
凡有飲宴都換了素酒,配酒的菜也都是些鮮剝菱角蓮子,秦顯秦昭連同秦晏幾個也都身穿素服,本就是夏日酷暑,雖在山上涼快些,也沒人穿大紅大綠的鮮亮顏色。
衛敬容着太監稟報正元帝,誰知這事報上去,正元帝竟賞了幾道菜下來,專給符美人,又賞了些緞子金銀,王忠親自來送賞,滿面是笑:“陛下十分開懷,請娘娘參詳着給符美人升等。”
這些賞下來的宮裝緞子本就已經分着等,什麼品階用的幾等,衛敬容一看便知正元帝要往上提符美人的份位了,他這個年紀還接連添兒添女,心裡自是得意,高興了就要賞,笑一笑道:“宮裡確是少人,符美人提成昭容罷。”
提成昭容就在九嬪之中,和喬昭儀並列,兩人互看一眼,想要求着皇后讓她們往後還能一宮而居,衛名容便道:“阿喬沉穩細心,符昭容有孕在身,許多細事得你看着纔好,先暫住一殿之中罷。”
又一個上輩子沒有過的孩子,衛善搖着波浪鼓兒逗如意高興,昨兒買的那些紗花小人兒都給如意送來一份,她這麼丁點兒大,就知道要拿紅的,伸手扒拉過去,坐着自己咿呀玩起來,流了一襟口水,咧着嘴衝衛善笑。
大殿之中其樂融融,幾個小妃子都恭賀符昭容,稱她作昭容娘娘,拿她打趣,太子妃坐在一邊,也笑盈盈的道喜,跟着就聽見正元帝往東宮賜物,賜下了八軸百子圖和一套甜白瓷百子嬰戲透雕碗。
正元帝往東宮賜物不是奇事,有時候上午賜過一回,下午想起來又賜一回,記得密密麻麻,鮮果肉菜純酒金銀,想起什麼就賜什麼,可這回卻是意有所指。
太子妃臉上泛紅,絞着手指頭,好容易才穩住了心神,謝過賞賜,依舊撐着笑坐在一邊,昨日是她連着得了兩件彩頭,求子和鬥巧都是她贏,可那臘人能浮上水面來,孩子卻怎麼也沒信兒。
衛敬容看她臉色不好,替她打了個圓場,笑了一聲:“陛下可真是,百日還未過呢,這會兒就急起來。”太子妃這才鬆一口氣,心裡不住祝禱,不論是殿裡哪一個有了都好,萬不能讓姜良娣先有身孕。
衛善關上耳朵聽作沒聽到,小如意一把抓住她手上的紗花兒,張開嘴啃了上去,被宮人趕緊抱住,她沒了花兒,先是怔住,跟着要哭,把滿室子人都引過來,衛敬容趕緊拿帕子給女兒擦口水,拿她喜歡的那個紅布老虎給她玩,才還哭得驚天動地,一拿到老虎立時就不哭了,咧着嘴又笑起來了。
喬昭儀看個不住,符昭容便道:“小公主粉雕玉琢,我要是也生個女兒就好了。”一面說一面碰碰喬昭儀的手。
紫雲殿裡的熱鬧一過,太子妃先回芙蓉閣,喬昭儀扶着符昭容的胳膊往園中疏散,宓寶林宓才人落後一步,自請爲楊妃穿素百日。
這兩個這些日子連正元帝的臉都見不着,正元帝一個楊字都不願意聽,衛敬容看這兩個這麼說,把頭一點:“也好,你們不忘舊主本是好事,也守孝百日罷。”
大小二宓原是素衣百日,不料從皇后口裡說的是守孝百日,那就要食素穿素,連門都不許出,更別說還能再見正元帝的面了。
三月一過,宮裡說不準又有了新人,她們姐妹還提什麼寵愛,個個花容失色,衛善輕搖一下波浪,讚了一聲:“沒想到才人寶林竟還有這份心意,楊娘娘泉下有知,必然感念。”
大小二宓素衣來的,白着臉盤迴去,三月之後將要冬日,若是衛敬容不帶她們進宮,從此還有什麼機會能見到陛下,才走到廊道上,兩人便爭執起來,宮人報到衛敬容跟前,衛敬容讓結香送了一本,《訓導》去,讓尚宮教導這二人背誦,既然守孝就要有守孝的樣子,關閉殿門不許外出,唸經抄經食素一樣都不有少。
楊雲越又被申斥,這回參他的,是他的寶貝外甥秦昱,狠狠告了楊思齊一狀,正元帝把楊雲越從家裡在叫到離宮,大罵一通,罰俸一年。而宓寶林宓才人兩個也“自願”在殿中爲楊妃祈福,不出殿門半步。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幾章要修文
今天不會再有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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