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府邸是東城永寧坊裡最大的那一棟宅子,原來是前朝代王府,當日城破衛家的軍士把王府圍起來,活捉了代王,這座王府文絲不動的賜給了衛家當國公府。
馬車在長安街上緩緩行了一路,衛修騎在馬上,五城兵馬司巡防的見着後頭的車上的幃蓋就知道是公主出宮了,不等吩咐便先開道,衛修還想帶妹妹看看外頭的街市,如此只能先回家了。
京城裡的王府,不是全按着藩王府的規格造的,也沒有這樣大的地方,可也已經造得極開闊,衛善坐的馬車進了大門,還能在闊道上一直走到第二道門去。
家裡從未動過土,叔叔哥哥們哪裡會來管這個,搬進來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直到後來也還是怎樣,此時無人敢參衛家,以後卻全是話柄,說衛家早已經有了不臣之心。
衛善原來不知舊事,後來想一想不臣之心這四個字,當真叫人齒冷。
進了大門便脫下幃帽,心中一嘆,這頭一樣,便得把這府邸違制的地方都改過來,屋檐藻井都得拆了,門前牌坊也得拆掉,無人有空,便由她來。
到了後院她才下了馬車,她的院子,在府中風光最好的地方,原來是代王妃的屋子,輕紗屏金玉飾,十二扇紫檀透雕大紅紗繡花草屏風隔開內外,踏進去便是嵌牙鈿羅拔步牀,落地穿衣鏡,琺琅牆飾半花瓶,從紗櫥到鏡子,處處顯出富貴以極的氣像來。
屋裡的東西按着衛善的喜好重又擺設過,玉瓶裡插着新芍藥,一盆白玉帶一盆醉仙妃,衛善要回來住上幾日,素箏冰蟾便先出宮佈置一番。
衛善早已不喜歡這樣華麗過份的屋子了,可這些都應當很合她過去心意的,侍候她衣食住行再沒有比素箏冰蟾更襯心的。
但這兩個也是姑姑的耳報神,她辦小事被姑姑知道且還罷了,給楊思召下瀉藥的事,知道了頂多領一個小過,辦大事是再不能叫姑姑知道的。
屋子改制是頭一件,裡頭雕花廊畫抹不掉,藻井卻是一定要拆的。第二件就是趕緊挑兩個武婢,這兩件擺在眼前倒還不難,難的是怎麼說服哥哥找人盯着楊家去。
衛善解下披風遞給沉香,擦手淨面之後便先往祠堂去給爹孃上香,祠堂正中擺着的衛家先祖的排位,到最末纔是父親和母親的畫像。
兩人畫在同一張畫上,這畫據說是孃親筆畫的,畫了疏疏幾桿竹子,父親正執筆,母親在添墨,兩人相互對望,情意繾綣。
衛善早已經想不起爹孃的樣子來了,哥哥倒是記得,衛善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八歲了,只說母親又溫柔又美,衛善最像她的是一把烏髮,母親還會彈琴,業州家中後院有個藤蘿架子,底下架着鞦韆,春天開花的時候,母親會摘下花來做藤蘿餅。
衛善沒有吃過藤蘿餅,她喜歡這些的花餡點心,小姑娘家都愛吃甜食,宮裡也就常做了給她,她小時候聽哥哥說過一句,從此就不肯再吃藤蘿餅了。
衛修替她點上三支心字香,衛善接過來便知是大哥預備的,父母案前香從來也沒換過,紫茉莉將開未開的時候摘下來,沉香劈開層層相間,花事一過,心字香也就做成了,這是母親最喜歡的。
把香舉齊到額頭,心中默默祝禱,若是父親在天有靈,保佑衛家不重蹈覆轍,拜上三拜,這才起身,把紫茉莉香□□白玉香爐裡。
等到她回到院中,沉香落瓊早就收拾好了屋子,知道她喜歡屋裡透亮,把窗都打開,暖風過處落下點點落瑛。
屋裡的地衣鋪了兩層,最底下是紅氈,再上頭是黃底紅色纏枝花的,衛善眼睛一掃,便能數出無數違制的東西。
府裡還是衛家那些舊人,從業州跟着到京城來的,管事的就是懷安的爹,她領着衛管事往正堂去:“叔叔哥哥在外,姑姑在宮裡一直都惦念着,只抽不出空來打點,既我回來了,也該理一理,把這些違了制的東西都收到庫房裡去。”
衛管事一怔,這座王府沒遭過兵禍,當時留下便是給國公爺的,裡面件件傢俱器物都是全的,甚個屏風寶座,甚個金漆雕龍交椅,這些都還擺在正堂上。
連皇城都遭搶過一回,這兒卻好好的,也難免多些扎眼的東西了,屋裡華貴些還不打緊,兵禍起家的,哪個家裡沒一庫好東西,客堂書房還有檐上的獸首清清乾淨便是。
這些工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挑破土動工的日子,還要到工部去把代王府原來的舊圖紙都尋出來,衛修一聽奇怪起來:“怎麼竟想到這些了。”
衛善抿抿嘴巴,就是此時想不到,想到的時候已經晚了:“甚事都做在前頭,也沒甚不好,給姑姑少添些麻煩,前兒一條翠羽裙子都鬧得那樣,咱們家這些,不比裙子扎眼?”
衛善手指一伸就點在紫檀木屏風寶座上,除寶座腳踏之外,另有兩隻仙鶴一對兒薰爐,前頭還有兩個垂恩香筒,這就已經僭越了。
屋裡頭要收拾的東西算多,要緊的改門改道,衛善一一吩咐,衛管事口裡應了,還等着衛平回來再定奪。
衛善說上一句,懷安便記上一行,整個院子逛了個大概,兄妹兩個坐在亭中,衛修此時年少,卻也不蠢,原來想不到這些,是立國十年,前頭幾年都跟正元帝住在一處,也是攻佔下來的王府,住了這許多年,還沒往上頭想過。
衛善一提,衛修便道:“可是你在宮裡聽着了什麼?”
衛善也不點頭:“仔細些總是好的。”沉香託青玉盤來,裡頭是兩隻光面碧玉茶盞,衛善怕燙,打開茶蓋兒任風吹溫這才入口。
“我聽說袁相在修禮定製,非等得律條定下來再改不成?”兄妹兩個說話,懷安就在一邊聽着,回去又告訴他爹,趕緊請人算日子好動工。
說完了這些衛善便又吩咐廚房做些清爽小菜,等衛平回來立時就能吃上熱的,行軍打仗要麼吃乾糧,要麼吃肉乾,難得回家便吃些湯水,春日裡白蝦做成丸子湯。
莊上送來的肥白魚嫩子雞和鮮竹筍,準備各樣精肥肉,夜裡吃包兒飯,衛善知道今兒送活魚來,一時興起,換下衣裳,親自去了廚房,挑了一條肥白魚兒,要親手片魚膾給哥哥們吃。
衛修以爲小妹只是指點廚房,她年歲大了,也該懂得些廚事,怕小妹有不如意的地方,等哥哥回來要捶他,跟進去一看倒傻了眼,衛善正卷着袖子,手裡拎着一條活魚。
衛善挑了一隻肥白魚兒,拎起魚尾摔在案上,把魚摔暈過去,刮開魚肚,切下魚頭,清水一過,讓沉香捧一隻琉璃盤子來,一柄銀刀把腴魚片成薄片,似重瓣雪花萬壽菊那樣疊在盤子上。
衛修看得目瞪口呆:“你從哪兒學了殺魚?”
衛善哪裡會做飯,她腳沒踏過廚房,手沒碰過菜刀,看她這樣順手,顯是殺過許多回了。非但衛修驚訝,沉香也瞪大了眼睛,她日日侍候着衛善,丹鳳宮的小廚房她進都沒進過,日日要喝的細粥,她也不知道是經了多少道工序才磨出來的,又是從哪兒學來的殺魚?
衛善眼都不眨:“春日宴的時候看宮奴片的,這有什麼難的。”
她說得理所當然,連沉香都信了,這些魚片好了淋些酸桔汁沾上小蝦醬,味道還更鮮美,不等衛平回來,衛修先吃了一碟兒,覺得妹妹果然是個學武的材料,刀這麼快,手還這麼穩。
一面吃一面許諾她:“你想學武就學上幾式,我叫人給你造一幅弓箭,再打一對劍,姑娘家走些輕靈的路子。”
衛平到家下馬,把馬鞭子遞給帳前吏,衛管事便把衛善要拆藻井獸首的事告訴了衛平,衛平一怔,秦昭先笑起來,兩個一向要好,衛平回家吃飯,把他也一併帶了回來,聽見衛管事回報,也跟着訝異:“善兒果然懂事了。”先想到這一節的竟是小妹。
衛平的眉頭卻沒鬆開,上回聽妹妹說了半句語意不詳的話,已經疑心她在宮裡日子過得不暢快,剛一回家就想着要拆房子,她從來不是這樣的性子,必是受了委屈了。
大步進門卻見弟弟妹妹兩個坐在八角亭裡的小桌上吃紅絲水晶膾,丫頭們怕她受了涼只開了半邊窗,兩個丫頭立在她身後,一人手裡捧着巾子,一人手裡託着金盆,預備給衛善淨手。
魚肉肥厚滿是油脂,衛修筷子一點點,半碟子都吃盡了,餘下的一半兒在小爐子煮的魚骨湯上涮一涮,熟了就進嘴,味兒比生的又不同,沒人在家兩個小的作了主,還讓懷安捧了一罈子酒來,兩個人正商量着吃酒,被衛平逮個正着。
一巴掌拍在衛修頭頂上:“小妹纔剛病好,怎麼讓她在這裡吹風。”
衛善已經病癒一月有餘了,病裡瘦了些,病好之後人又開始抽條,舊年的裙子都短了,連鞋都緊窄了,可哥哥姑姑都覺得她是病得辛苦所以纔不長肉了,天天想着要給她補一補。
她對着衛修有許多道理,對着衛平又成了聽話的小妹妹,才還鬧着要吃酒,看衛平來了,立馬把筷子放下,又叫丫頭搬凳子來,又吩咐沉香燙酒,等衛平坐下,纔看見後頭還跟着秦昭。
秦昭已經拿起牙箸挑了一片晶瑩魚肉,送到口中嚼起來:“甚時候還添了一個魚膾師傅。”
自前朝起人多愛吃魚膾,青魚鯉魚片得薄似蟬翼,宴上待客總有一道金齏玉膾,蒜姜白梅慄黃金橘做成醬沾着吃。
這白魚從莊上送來已經餓了幾日,嚼在嘴裡清甜爽口,秦昭才吃了一片,衛修嘿嘿一笑,指着衛善:“這是咱們家新請的魚膾師傅。”
秦昭挑眉看她,衛善也不客氣,奉着琉璃碟子送到他們面前,怕他忘了允諾自己的事兒:“吃了我的魚,可得依我。”
秦昭半點不客氣的吃了一盤,然後相邀:“我剛得的莊子,想在寒食節辦一場馬球會,到時候你們可都要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特別積極向上做了一小時的瑜伽
今天全身像被推土泥碾過
整個人都廢了
只能擼咕嚕了
倒地
謝謝地雷小天使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