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怒意滔天, 竟等不及楊家到流放之地, 再慢慢折磨死楊家人,而是在路上就下了手。
寒冬臘月,一行人都身着單衣, 能活着走出兩日就已經不易, 楊家女眷幼兒本就身嬌體弱,無衣無食, 走出去半日就倒臥路邊,倒還省了差役補上一刀。
女眷走出去一日就病倒凍傷,無醫無藥,兩日過去便是一具新屍,楊雲越見這些人收屍時竟不摸身搜刮,便知絕不是差役,自己是斷活不下去的,還想覷着機會讓兒子走脫, 坐私貨船隻, 一路逃到大夏。
若是能投靠大夏官員,再謀一官職,憑着反叛大業, 再帶去些秘辛故事,說不定還能再享榮華, 再不濟混口力氣吃,總能活下一命來。
待見押解獄卒身手不凡,又一路無話, 不論如何奉承都不爲所動,便加倍花力氣周旋,縱不能以財帛動人心,讓人看着卑微,也能放鬆警惕。
楊雲越的身上倒還餘下些東西,年宴上被押解,手指頭上兩三個寶石戒指,腰上還掛着金七事,荷包裡滿滿都是金銀錁子,可這些全捧出來,那幾個差役也沒有起心動念的。
楊夫人這輩子都沒捱過凍餓,便是大夏內亂,羣雄並起的時候,楊家也是早早就找好了靠山,安安穩穩活在正元帝的羽翼下,這樣的苦頭哪裡捱得過。
再是蛇蠍心性,也沒捱過除夕夜裡這一場大雪,楊夫人倒在地上,楊思齊把母親護在懷中,楊夫人早把身上餘下的釵環戒指取下來,塞在荷包袋裡,不獨她的,還有小妾通房身上的。
雖已落魄,餘威還在,這些女人沒一個敢違抗她,她把這袋東西塞進兒子懷裡,眉毛髮絲上結着一層層的冰花,開口卻不再是瘋顛語態,眼睛在雪夜之中亮得駭人,袖中攏着一隻細簪交到他手上:“你自顧逃命,別管那老貨。”一面說一面掀掀嘴脣,彷彿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
楊思齊把耳朵貼到母親嘴邊,眼看母親說完這兩句,竟自氣絕,脣邊還含着一點笑意,大聲慟哭,一天之間先死了妻子,又死母親,最後只有一個兒子,小兒還未啼哭兩聲,就跟着凍死了,楊思齊作出體力難支的模樣,徒步行在風雪中,只待見以山林,好鑽進山中逃命。
楊家人還待走出京城地界,再尋它途求生,誰知經過黎山行宮,剛行到山坳處,這些人便動起手來,女眷並未上枷,刀鋒劈面而來,頸中熱血灑在皚皚白雪上,燙得積雪化出星星點點的小坑來。
楊雲越楊思齊兩個戴着厚枷,舉起枷鎖竟也擋住幾刀,楊思齊常年呼朋喚友到山中打獵,這一片山是他常來常往的地方,還當在此地能有一絲生機,卻被幾人圍殺,劃開胸口衣衫,那個五穀豐登的御賜荷包被割破,裡頭金銀碎玉滾落在積雪間。
這一翻折騰,驚起山林間過冬的動物,差役把這些屍身拖過來排成一列,領頭的那個,數着人頭一個沒少,這纔回去覆命。
楊家富貴一世,作下許多惡業,死後無掩無埋,大雪埋了屍身,又被野狗野狼掏出來啃咬,咬得人人面目全非。
正元帝有意虐殺,下了密令,報上來的便是楊家在城外有人接應,拒捕逃躥,追擊的途中,差役下手擊殺,最後收撿屍首才發覺山谷餓狼把屍身叼走了。
連全屍都沒留下,如此辦案再不濟也能定個失職之罪,正元帝看見了奏報,卻一字都未追究,新年開筆第一案,就這樣草草了結,楊家本就已經沒了爵位封號,收回宅子,資產抄沒充公。
跟着宓美人死在刑房,小太監被亂棍打死,宓充容被降位,關進冷宮之中。結香給她送去一牀厚被,又帶了些吃食藥物給她。
宓充容降成了宓采女,她還是頭一個進冷宮的大業妃嬪,冬日裡無火無炭,在屋裡呆着人也止不住的發抖,結香見她縮在牀邊,身上雖蓋着厚被,可寒風雪花不住透過窗棱吹打進來,殿中冷清清空蕩蕩,知道她在此處難活,又替她再尋了一牀被褥來。
宓充容抖着嘴脣說不出話來,此時後悔也已經晚了,夜裡冷宮的管事太監送來一甌兒涼水,一塊幹餅,陛下不想讓她太好過,娘娘卻又叫人別太難爲她,太監管事便不曾折騰她,本來這樣的貴人能在冷宮活上十天半個月,都已經難得。
誰知第二日一開門,就見宓充容吊死在房樑上,管事見那陶甌砸得滿地,幹餅也踩成了碎沫,心裡知道這不是了死,可依舊按着上吊報了上去。
消息報到甘露殿,還是結香去看過,見她上吊的綾羅並不是昨日收拾了帶來的,知道宓充容並不是自己上吊死的,可當此情形只得胡亂點頭認過屍身,回去告訴了衛敬容,衛敬容闔了雙目:“收裹了罷。”
楊家的人都已經死絕了,可正元帝的怒火卻還未發泄完,可他卻沒能抓着秦昭的把柄,也沒能抓住衛敬容的馬腳。
衛敬容廣有賢名,這賢名一半還是正元帝讚頌出來的,這些年上的皇后諫表,既有家又有國,樁樁都可圈可點,不論是朝臣心中,還是宮人心中,皇后都是一等一賢德的皇后。
秦昭在宮中養了兩日,衛善就在仙居殿中照顧他,事發之後,正元帝既沒有踏進甘露殿,也不曾到仙居殿中探望秦昭。
正元帝不往後宮去,衛敬容也不來請他,宮中誰人不知道帝后恩愛,紫宸殿中日日賜菜食,正元帝也一直宿在甘露殿中,突然之間傳換了模樣,彷彿一場大雪,把兩人的情誼也都給凍住了。
宮中該辦什麼還辦什麼,衛敬容元日那天,也照樣穿着大禮服在甘露殿中受命女們的跪拜祝賀,似去歲那樣說了許多勉勵的話。
跟着又大肆賞賜齊王,賜了他許多金銀古玩,一箱一箱擡進齊王府去,朝中民間便人人皆知齊王將要去往封地。
秦昱得知舅舅一家慘死的消息,在王府中連着病了幾日,正元帝依舊未有表示,反是衛敬容讓太醫仔細看診,秦昱千恩萬謝,卻不敢吃那太醫開的藥,夜夜夢難醒,恨不得點着蠟燭睜眼到天明。
他越是如此,宮中的太醫越是走動的勤快,看他症狀一日更比一日要重,替他開了安神湯藥量便更重,偏偏秦昱並不感喝。
楊夫人在別人眼中的耳語,聽在他耳朵裡像是炸雷,他知道生母是楊家買去的玩物,認下兄妹不過爲了在正元帝面前賣好,這麼個千嬌百媚的妹妹,送給他當妾。
他對母親痛下殺手,也是因爲楊雲翹把實話都告訴了他,她是江南一採菱女,因生得美貌,被父母賣給牙婆,轉了幾道手,才賣進了楊家。
自己的母親本來不過是侍候楊雲越的一個侍女而已。
秦昱心中自己不如秦顯的只是排位,他不過是早生了幾年,餘下哪點也不比自己更強,當日那些話也似炸雷一般響在耳邊,可到底他還有出身。
秦顯若不是告着衛家,不過一村婦的兒子,陳家這許多年一個能提起來的人都沒有,若不是佔着嫡長,他也就是一個空有蠻力的武夫。
誰知自己的出身還遠不及他,不僅不及秦顯,比秦昭這樣的低賤出身也強不了多少,接着他又得知自己根本不是正元帝親生的兒子。
秦昱是真病,楊寶盈也是真病,她迷迷糊糊間彷彿還能聽見母親的聲音,夢裡哭嚎起來,緊緊攥着身上錦緞,十指用力,玉管似的指甲根根斷裂。父親母親哥哥全都死了,再無人能替她撐腰,若是跟着秦昱去了封地,哪裡還有她的活路呢?
便是此時秦昱過來看她,自己也是一付病體,臉色煞白彷彿幽冥新鬼,裹着厚厚黑狐皮毛斗篷,臉是白的,眼中卻泛着血絲,坐在她的牀邊,只是看着她,卻久久都不說話。
楊寶盈被他盯住,一動都不敢動,秦昱的手伸出來,按在她的脖子上,指尖帶着寒意,一下一下刮在她的頸項上,楊寶盈想喊卻沒有聲音,她徒勞的張開嘴,秦昱卻突然鬆開了她,跟着便離開了她的屋子
齊王夫妻急病,晉王夫妻也在宮中養病,比起外頭一天寒霜,仙居殿中卻不風寒所侵,殿中臘梅插瓶,水仙盛開,滿殿都是清香氣。
宮中出了這麼多事,一場雪便落得乾乾淨淨,京城這兩日雪下得又密又厚,司農寺上表慶賀,明歲必是豐年。
兩人都知雖此時平安,正元帝卻總要秋後算帳,他只是終於明白自己眼中,那個只會拍馬奉承的兒子是敢下手能下手的,便不得不爲了承吉多加防範。
到了元月十五元宵團圓宴,甘露殿中擺了小宴,在座只有幾位妃嬪,正元帝舉杯祝禱,先敬皇后,飲得一杯道:“皇后還是太仁慈和藹了,宮妃們私藏禁藥,便是因着皇后從來一片慈心的緣故。”
他在宴上發難,衛敬容眉心一蹙,就見正元帝笑了一聲:“後宮亂象,皇后既然心慈無法管束,不如就讓徐淑妃代爲襄理。”
“請問陛下,宮中有何亂象?”衛敬容盞中還有半杯酒,眼睛盯着正元帝的臉。
正元帝愛憐似的嘆息一聲:“你太心慈了,這些事就是放到你眼皮底下,你也瞧不見。”說着把在座的人都看過一回:“皇后既然不信,便叫人好好搜撿。”
喬昭儀一聽要搜宮室,立時滿面煞白,符昭容坐在她身邊,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嗯……快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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