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容收了秦昭那一籃子藤蘿花, 撿上兩枝插在青瓷水盂裡頭擺在南窗邊的牀桌上,餘下的都讓宮人做了藤蘿餅兒,送了一碟子給衛善, 擱在小盒裡頭, 掀開來帶着濃濃的藤蘿香。
衛善連同雪花酥蝴蝶餅兒一併送給了秦昭,秦昭接了食盒, 掀開來一看便笑, 伸手取了一隻藤蘿餅, 咬開來滿口都是糖油, 順手賞了送點心的小順子一袋金珠。
小順子最愛跑的差事就是往晉王這兒送東西,晉王人極和氣, 出手又大方, 回回來總能得着重賞,把袋子往袖兜裡一塞, 躬着腰正要退出去, 秦昭問道:“你們公主這會兒在哪兒呢?”
小順子彎彎腰:“丹鳳殿前要結藤蘿架, 公主往皇后娘娘那兒去了。”
衛敬容被那一籃子藤蘿花觸動舊情, 想着在院中也結一個藤蘿架, 夏日裡還能取些清涼, 她才說要結個竹架,第二日天一晴立時就搭了起來。
衛善抱着秦昰坐在廊下,看太監搭起竹架子,插上藤條枝條,秦昰自人大了, 便不肯叫人抱了,邁着短腿想去看黑白熊,雖是衛善的,他卻先起了名字,看它肚皮白白,耳朵黑黑,把那隻小熊叫作芝麻團。
秦昰同姜碧成天天去看這隻小熊,兩人十分要好,秦昰還把自己玩的皮球給了芝麻團,給它一個球,它便能抱着玩好半日,在園子裡的草地上滾過來滾動過去,兩三回一咬便把皮球咬得破了一個洞。
秦昰把自己原來那些玩具都給了芝麻團,心裡惦記着要去看它,在衛善身上坐了一會兒,從她裙子上滑下去,擺了手跟衛善打招呼:“我看芝麻團去。”
衛善撲哧一聲笑了,伸手拍拍衣袖裙襬,看着秦昰出宮門,身後跟着七八個太監宮人,也不要人抱,甩開手自己走在最前頭,懷裡還抱了一隻新皮球。
衛善轉身便能看見坐在殿中窗邊的衛敬容,她一早上都未歇過,把衛管事送進宮來的單子細看了一回,才歇了沒一刻,便讓結香瑞香取了一匹細葛布來,親手替兒子裁夏衣,第一件就是給秦顯做的。
那日正元帝出了丹鳳宮的大門便去了麟德殿,把秦顯拎到屋子裡,隱隱約約聽見幾句“你怎麼聽風便是雨?不能體諒你母親的苦心!”約莫還說了許多,有一盞的時辰,可旁的便再不知道了。
秦顯下了朝先往壽康宮去,他一早就使了小太監送東西來,又說下朝之後要來丹鳳宮跟衛敬容一同用飯,姑姑已經許多年都不做針線了,忙得沒功夫去做這些細活計,連正元帝身上都再少見她的手藝。
誰做可不都是一樣,連秦昰身上也少見姑姑親手做的,有尚衣局針織局,那許多宮人在,怎麼也輪不着要她動手,如今卻不一樣,這匹布怕是鋪開來給秦顯看的。
看到這個,衛善心中滿是酸楚,骨肉之間竟也有這麼一日,待一個人好好非得說出來,他才知道。宮牆裡這些,哪一個不是人精,要追封先皇后的事,總歸瞞不住,既姑父此時還有一點歉疚,乾脆就先把這話給坐實了。
從壽康宮到珠鏡殿,沒半日就得着了消息,繞了一個彎再傳到仙居殿時,素箏蹙了眉頭:“總得告訴娘娘一聲,這般流言,總該止住纔是。”
沉香捧了茶托一言不出,消息就是公主讓傳出去的,宮裡看着諸事繁雜,宮人內侍就少有得閒的時候,可人多口多,一張嘴傳了,就整個宮廷都知道了。
珠鏡殿此時還不是鐵板一塊,這一月裡又受盡了冷落,楊妃知道了消息,讓宮人捧了十七八樣彩織花緞到尚衣局去裁衣,她回回如此,上門做個體貼的模樣也得裁件新衣,着意裝扮。
衛敬容看着侄女兒,衛善也回了姑姑一個笑,纔剛轉過頭來,便看見秦昭從宮門邊轉進來,看見衛善坐在廊下,扭頭去看那株移植過來的藤蘿,笑道:“善兒怎麼光看着,不摘花了。”
五六歲的小衛善穿着白裙子,拎起一片裙角抻開來仰頭等着花落下來,在竹架子底下打轉,半日才接了一點點,說要拿這個拌糖油蒸餅兒吃。
衛善一見他就笑彎了眉毛,提着裙子下階兩步,秦昭加快步子過來,伸着一隻手還攔她:“慢些慢些,可別又摔了。”
衛善不明其意,衛敬容卻先笑起來:“她那會兒五歲,這會兒都多大了,昭兒趕緊進來,我這兒有新造的玫瑰餅。”
三人才剛落座,秦昭便道:“禮部擬了幾個給姜家姑娘的封號,父親挑了一個,發還禮部,怕就要擬詔書了。”
“擬了什麼封號?”衛敬容問道。
秦昭還真未留意過,略想一想,纔想起來:“長寧。”
衛善是早就知道的,此時再聽,心境卻大不相同,原來一件件小事都未曾細想過,此時每一細微處都不放過,永安跟長寧,可不是一對兒?姑父心裡業州跟蜀地,衛家同姜家,是不是也是一樣的。
就算他不說,可在他心底裡,也是一樣的。衛善捏着玫瑰餅的手一緊,餅上的酥皮就破了,簇簇掉下細屑來。
秦昭看了便笑,掏出衛善給他擦雨水的那塊帕子,替她鋪在裙子上,見她脣上還粘着些,伸手就去抹,碎屑沾在手指尖上,粘粘乎乎,輕輕一搓奇了一聲:“善兒都用口脂了?”
衛善被他指尖碰了脣角,難得竟起了點羞意,拿舌頭去舔還沒抹去的碎屑:“我再有幾月就十三歲了。”她是昨兒一夜未能睡實,今天一早起來,怕衛敬容看了關切,這才叫素箏替她撲了宮妝上了口脂。
秦昭總覺得她沒長大,還是嬌滴滴的,只顧對人好的小姑娘。議婚是姑姑心急,這會兒又用上了花粉胭脂,秦顯昨兒問他有什麼能送給衛善哄她高興的,他還說捉一對白兔給她,好讓她養在院子裡。
衛善既這麼說,秦昭便問她:“那善兒想要什麼生辰禮?。”
她還真沒什麼想要的,最想的一時還捏不住,咬了一口玫瑰餅,睨一眼秦昭:“先欠着,等我想着了再告訴二哥。”
秦昭笑着點頭:“成啊,善兒甚時候想着了就甚時候告訴我。”
衛敬容先還要笑,跟着又凝神看他們,不能是秦顯,那麼秦昭呢?可她差點兒就做錯這樁事,也幸虧還不曾跟丈夫開口,秦昭雖好,也得再留神看看。
衛敬容養活了四個孩子,秦顯秦昭衛善和秦昰,小兒子才這麼丁點兒大,秦昭又是八歲纔到身邊,可秦顯是她看着長大的,從什麼都不懂,到一樣樣教會他,這一片慈母心腸,全用在他身上。
心裡一碰就泛上酸意來,口裡嚼着蜜糖玫瑰心裡也不覺得甜,反是秦昭,跟她時候最短,卻是最體貼的一個了,這麼想着,便道:“等給你大哥做了衣裳,給你也做一件。”
衛敬容手慢,哪一個嬌養長大的姑娘,能鋪開布就裁出一件衣裳來的,這許多年她在針線上用的功夫短得很,每個孩子能得個三四樣,就已經是難得了。秦昰從小娃娃長到大,正是衛敬容最忙的時候,還是衛善給他花心思做了一雙虎頭鞋。
秦顯往壽康宮拐了個彎纔過來,眼兒一掃不曾看見碧微,衛善自知道碧微害怕秦顯,也不一門心思想着要撮合這兩人,她一看見秦顯便悶悶的,秦顯哄她一句:“善兒還生氣呢?明兒大哥逮兩隻白毛兔子送給你好不好?”
衛善原來養過兔子,約莫是三四歲的時候,在青州養的,天天拿菜葉子喂,養得兔子滾圓滾圓,她想起養過兔子來,跟着便想到被她拉着一道去喂兔子的秦昭。
秦顯看她露了點笑意,便當這事兒已經揭過去了,當着弟弟妹妹們,想跟母親說的話又說不出來,衛敬容已經站起來,叫他伸開手,替他量身子要裁衣裳。
衛善眼看秦昭坐在一邊,眼睛盯着衛敬容的笑臉,心中一軟,扯了他的袖子:“我給哥哥做一件,好不好?”她哪裡在做過衣裳,鞋子都費了好大勁才做出來的,跟着又加一句:“你可不能嫌我做的難看。”
秦昭低頭去看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白玉一般,指甲圓溜溜的,像一顆顆粉珍珠,她哪裡裁過衣裳,又是剪子又是針,把手劃破了怎麼好,勸她道:“你慢些裁,放寬些做,我明年夏天再穿。”
衛善眨眨眼,氣得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我的手哪有這樣慢!”把秦昭拉起來量身,這才發覺得平日裡秦昭同她說話,都是有意矮了身子的,當真挺直了,比秦顯也不短多少。
衛善這一年裡雖然長了個頭,站在秦昭面前依舊還是身量不足,秦昭兩隻手抻開,她都能從他胳膊底下繞過去,量完了出了一身薄汗。
宮人把數記下,衛善坐在羅漢牀上歇息,纔要吃茶就聽見秦昰在窗戶外頭笑鬧,同他一道來的,還有姜家姐弟。
秦昰去長安殿找了他的新夥伴,姜碧微也跟着弟弟一道去,不意會在丹鳳宮裡見到秦顯和秦昭,姜碧成一見生人,立時往姐姐裙邊一縮,扯着她不敢上前來。
秦顯一雙眼睛灼灼盯着碧微,她今兒穿了那件丹紗碧的窄袖,烏髮邊簪着一朵綠玉攢的小珠花,花心裡是幾朵米粒大些的細珠。
把她從頭看到腳,看得碧微往衛善微邊去,藉着同她說話,擋住秦顯的目光:“你身上好了?怎麼不多歇一歇?我還想晚些再去瞧你呢。”
衛善迫不及待要把她得了封號的消息告訴她,一把住她的手:“你的封號定下了,叫長寧,我是永安,咱們的封號是一對兒的。”
衛敬容手上一頓,秦昭擡眼看了過來,只有秦昰拉着姜碧成到他屋裡去,要送給他一張小弓一個箭筒,殿中全是秦昰吱吱喳喳的聲音,秦顯想要張口,卻不知道跟她能說些什麼。
姜碧微側身坐着,擋住秦顯的目光,眼睛往衛皇后面上一掃,宮裡四處都在傳,她進宮日子雖短,對衛家秦家也不是一無所知,正元帝靠着岳家起勢,如今稱帝,倒又想起原配來,心中滋味莫名,想必衛後也是一樣。
幾個人坐在一桌,卻各人都有心思,衛善遞給碧微一聲玫瑰餅,她笑一笑託着不吃,眼看衛敬容拉着秦顯的手,一句一句問他課業如何,太子回了朝,就依舊要讀書,提了兩三句業州時的舊事:“如今背書,可還要提詞?”
秦顯早就不背書了,可聽見母親這麼說,臉上卻泛紅,心裡越加覺得自己思慮不周,傷了母親的心,張張嘴偏又說不出哄人的話,聽見小妹輕輕一聲:“楊娘娘瞧着可真高興啊。”
幾人一回頭,從窗裡看向窗外,楊雲翹一身玫瑰紅遍地金的衣裙,頭上梳了望仙髻,一身珠翠滿身錦繡的來了丹鳳宮,雖蹙着眉頭,卻腳步輕快,可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衛善這話說得太露了些,碧微眼波到處,就見秦昭低了頭,秦顯卻一臉恍然的模樣,跟着就面色發沉,她原來託着玫瑰餅兒,怕裡頭擱了豬油不敢下口中,此時低下頭去,咬破一點餅皮,嚼在口裡。
秦顯迴轉頭就見衛敬容素衣淡衫,手上還套着頂針,拉着他的手輕輕一緊又鬆開,吩咐結香:“給她沏一壺蜜茶請到西偏殿去。”
說着立起身來整整衣裳,讓秦顯等着:“你的尺寸還沒量完,可別先走。”自個兒往西偏殿去了。
衛善說了一句便不再說,託着茶盞吃茶,這個天喝着熱茶竟也覺得心裡受用,等的就是楊雲翹,她把茶蓋兒一掀,就見秦顯的臉色越發不好看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雨天了怎麼辦,我好想睡
院子裡種的薔薇好像要開花
高興~
打起精神我今天一定要還欠債了!!!
謝謝小天使的地雷票